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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沛柔守了齊延三日。算上她自己昏迷的那一日,他已經有四天沒有醒過來。


    她從前也跟著郭氏,懂了一點皮毛醫術,若是他明日再不能醒過來,他們今生大約就真的已經不剩多少時間。


    每日隻有林霰過來給齊延換藥的時候,她才會在一旁的貴妃榻上歇一歇。


    這幾日有許多人都來探望過齊延,周十二娘也日日都會過來陪她坐一段時間。


    為防今上的疑心,他們原本是不該走的這麽近的,可事到如今,四皇子也顧不得了。


    對齊延下手的人,想都不必想,一定是三皇子。今生他們有這麽多的人幫襯,他最後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約他們夫妻出門遊玩,最後事情卻成了這樣,最內疚的反而是景理與絮娘。可沛柔知道不是他們的錯,隻是也實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安慰他們。


    第四日,來看望齊延的人是柯明敘。


    萬壽節那一日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三舅舅吸引了,沛柔甚至沒有注意到,原來那日在觀禮台上,站在今上身後的那個穿著紅衣的年輕文官,居然就是柯明敘。


    柯明敘在內室裏齊延的床前,與沛柔說話。許久不見,他看起來更有幾分謫仙人的清冷。


    “你要多保重自己,元放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沛柔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謝過柯世兄了。我會保重自己,直到他醒來的那一天。”


    或者他再也醒不過來的那一天。


    柯明敘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一起看著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齊延。


    “我與元放相識,算來也已經有七年了。他從來很勤奮,所以才能在一眾學子之中脫穎而出,被老師看中,成為繼我之後老師的第二個關門弟子。”


    沛柔沒有說話,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老師這個人灑脫不羈,從前常常與我說,有了一個像我這樣聰慧的徒弟,他已經後繼有人,不會再收別的徒弟了,可後來卻又收了元放。”


    “我剛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對他很好奇。那一年他十二歲,才隻到我的肩膀高,我不知道他有什麽能被老師看中的才能。”


    “以我對老師的了解,勤奮與天賦之間,他從來都是看不上勤奮的。”


    那想來,齊延就是很聰明,有天賦了。


    她前生就知道齊延聰明,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很好。花一樣的時間,他就是能做比其他人更多的事,也想到其他人前麵去。


    所以他的確也能當一個合格的政客,被那些比他更位高權重的人賞識,直到他走到他們前麵去。


    “元放他真的很聰明,一個聰明且勤奮的人,自然是受人喜愛的。”


    “我十三歲那年在灞水邊第一次遇見你,隻是把你當作一個沒有見過的表妹對待。”


    “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內宅女子,即便她懂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若不能理解人間疾苦,不會成為我的良配。”


    “對你的印象真正改觀,是善堂外我偶遇你的那一次。這世間有餘力之人眾多,女子亦有不少。可她們大多宥於禮法,女德,各種各樣的因由不願拋頭露麵地做這些事。”


    “這當然不是她們的錯,這是這世道的錯。可畢竟有人還是這樣做了,在我心中,就有了幾分與眾不同。”


    這也從來不全是她的功勞,“其實我能去做這樣的事情,大多還是因為祖母的鼓勵。若是祖母不能這樣開明,又細心的指點我,我也沒有機會這樣做。”


    柯明敘便笑了笑,“周太夫人也是巾幗英雄,我從前聽老師說過她的事情,很佩服她。”


    他又道:“昭永十六年上巳節那一次,我送你的那枝蘭草,其實是我在書院中悉心照顧了多年的。你十五歲那年,它才開了第一枝花,所以我覺得這是天意。”


    “可是我很快也發現了元放養在書院角落的一盆蘭草,是同樣也很珍貴的素荷冠鼎。”


    “他好像做這樣的事情也很有天賦似的,從山中挖來的野蘭,居然很快地就被他養的開了花。”


    “我折下了我的宋錦旋梅,往灞水邊去。路途上曾經特意借機折返,回書院裏看了看他的蘭花。和我的蘭花同一天開放的素荷冠鼎,也被他折下了。”


    “可是那一日你沒有答應我,也並沒有答應他,是不是?”


    沛柔點了點頭,握住了齊延的手。他已經不再發燒,手心是冰涼的。


    “他甚至都沒有開口。與我同行了一段路,說了幾句話,我就和三姐姐回定國公府去了。”


    “其實那時候我覺得他很奇怪,明明從來對我很冷漠,話也不願意跟我多說,卻原來也對我有情。”


    “元放從前的確是這樣的性子,或許是因為昭永十年誠毅侯府獲罪了的緣故。可是昭永十六年他患了時疫,痊愈之後,便好似換了個人一般。”


    柯明敘道:“我一早便發現了他對你的心意,我以為你是不知的,畢竟你們相處向來冷淡。即便你知道,你與他的身份地位也並不相配,沒想到卻是你們最後成了夫妻。”


    他忽而衝著沛柔笑了笑,“既然說到這裏,我倒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問鄉君。元放最是愛吃醋不過,或者他聽了這些話,便肯醒過來了。”


    沛柔知道柯明敘要問什麽。


    下一刻他開了口,“當年你應下與我的婚約,待我可有過真心?”


    “我曾有心與柯世兄結發,卻的確並未有過半分同心之意。我不應當欺騙你,或是欺騙我自己。”


    沛柔站起來,向柯明敘行下大禮,“從前是我年少不知事,未曾思慮清楚,便貿然應下婚事。未曾與柯世兄道過歉,今日也不敢求柯世兄原諒。”


    柯明敘笑了笑,將她攙起來,“從前你都是喚我‘柯表哥’,後來婚約解除,便喚我‘柯世兄’。我並非愚駑之人,這件事,錯不在你,是我母親與姑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吧?”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我沒有那樣看不開,如今我已經悉數都放下。你也不必再為了沒有做錯的事情內疚。”


    “過去我對你的愛意光風霽月,如今化作兄妹之情,也如明月皎皎。”


    “惟願你與元放都好。”


    *


    又是月上中天,沛柔坐在齊延床前,輕輕地替他擦拭著身子。那些猙獰的傷口都已經收了口,結了暗紅的痂,看來卻還是觸目驚心。


    她忽然想起他和她說的話,“我是因為你,才選擇大業的。”這話一說出口,好似他受的傷全是為了她似的。


    那好,他要這樣說便這樣說吧。她受了他這樣的恩情,他縱是要走,也該先醒過來同她說一說,他想要她如何報恩才是。


    “快醒過來,齊元放。一句‘我回來了’還不夠,你還有好多話沒和我說,我也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沛柔握住齊延的手,“若是你不能醒過來,你這一世的聰明都是白聰明了。柯世兄說你最是愛吃醋,他今日在你床前說了這麽多話,你怎麽也不醒過來看我一眼。”


    “你的事情也還沒有辦完,你好不容易拿到那本賬本,能把三皇子拉下馬了,怎麽能先死在他的刀下。”


    “你辛苦那麽久,流了那麽多血,總該醒來看一眼吧?你說好了要和我白頭偕老,怎麽自己先不算數了呢?”


    “我不怪你了,若是將來你厭棄了我,那我也一樣厭棄你。大不了再活一次,奈何橋上少喝一口湯,隻記得你,我來生也還是纏著你。”


    漸漸地有淚水落下來,打在沛柔與齊延交握的手心,“周十二娘日日都來,你知道嗎?”


    “你最好的朋友其獻最近每日都侍奉在今上身旁,今上因為你的事情很生氣。工部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在辦的,若是你再不醒來,隻怕就要其獻替你去述職了,你可能放心?”


    “前生我和你曾經有過兩個孩子,不是一個,你知不知道?第一個是被小常氏她們害了的,第二個也怪我自己身體太差。”


    “所以我今生真的好希望能和你有孩子,能和你一起將他們撫養長大。你明明在我麵前把話說的那樣真心,又怎麽能就這樣看著我將那些參湯喝下去呢。”


    “我知道這是何霓雲誅心之計,可是我真的沒法不去想。今生你或許沒愛過何霓雲,所以你能狠下心看著她行差踏錯。那麽我呢?你曾說過你不會算計我的。”


    “你說過了會告訴我答案的,你快醒過來……”


    沛柔趴在齊延床前,已經泣不成聲。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許久,忽然聽見了齊延的聲音,輕如蚊呐,但她聽清楚了。


    “意娘……意娘……不要走……”


    意娘?是……她?沛柔怔愣愣地看著囈語不止的齊延,腦海中許多個片段在交錯。uu看書 .ukanhu


    “意娘,這隻風箏是給你的,你拿去玩吧。”


    “意欲夢佳期。夢裏關山路不知。卻待短書來破恨,應遲。還是涼生玉枕時。”


    “意娘,你往後不要再這樣笑了。即便你蹙眉不樂,也遠比我這一幅畫更生動美麗。”


    “意娘,我要往蜀中去了……嗯,不得不去。你一個人在家中,要照顧好自己。”


    “意娘……意娘……”


    昭永十六年他性情大變,楓樹林中他說他在等一個機緣。他帶著她去過前生她為他求藥的古刹,也知道她那麽多那麽多的小習慣。


    是她太傻了,他給了那麽多的暗示,卻是她一直不往那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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