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與趙五娘同時回過頭去,看見的卻是清柔與一個同她一般大的華服少女。


    那少女生的要比清柔高些,十一、二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極華麗的銀紅紗繡巴團平安如意紋褙子,頭發梳攏在發頂,帶了一個鑲百寶的花冠。


    花冠正中間的那顆紅寶石,足有鴿子蛋大。


    她生就一雙丹鳳眼,羽玉眉,肌膚細膩白皙,左眼下有一顆朱砂痣,十分顯眼。顧盼生輝,明豔動人,倒有幾分像從前的趙五娘。


    隻是方才傲慢的語調,與如今望著沛柔的倨傲神情,沛柔卻覺得,與前生天真無知的自己有些相像。


    同樣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捧著的庶女。


    “涇陵縣主安好。”沛柔與趙五娘同她打招呼。


    涇陵縣主見自己被認了出來,便對沛柔道:“我從前好像沒有見過你。”


    沛柔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對自己起了興趣,而且還隱含敵意。


    或者是方才明慶王太妃的話傳到了她耳朵裏,所以惹了這位從小就備受寵愛,不亞於公主的小縣主不高興。


    沛柔便道:“永寧郡王妃是我姑姑,從前我也來過永寧郡王府做客,隻是縣主不記得我罷了。”


    又對清柔道:“許久不見八妹妹了,這段時日在家裏可好?”


    清柔就上前一步,客氣地給她行禮,“謝過五姐姐關心,我在家中過的很好。”


    涇陵縣主卻忽然打斷她們的寒暄,“若不是你,定國公夫人怎會從正房中搬出去,住進了熙和園裏。還問清姐兒過的好不好,你不要假惺惺了。”


    沛柔的麵色變了變。


    她原來以為縣主的敵意是因為方才明慶王太妃的話,卻原來早已經對她有這樣深的誤解了。


    她明明是受害之人,如今卻在流言中成為了加害者,世間許多事,的確很是荒謬。


    沛柔就看了一眼清柔。她此刻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趙五娘便道:“這件事是我們徐家的家事,倒不勞縣主操心了。”


    她的目光從清柔身上撫過,狀似無意地落在一旁繡雙喜紋的落地罩上。


    “定國公夫人的娘家顯赫,不知道這些外人在做出這些猜測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若是定國公夫人什麽也沒做錯,柯太師府為什麽這樣沉默?”


    趙五娘也是徐家婦,對這樣的事情自然也不會一無所知。


    清柔在聽完她說的話以後猛然抬起了頭來,眼神從一開始的淩厲,逐漸化作了茫然。


    涇陵縣主既然這樣覺得,想必應當就是從清柔口中聽來的。她當時不願意告訴清柔實話是為了保護她,可卻沒想到,她居然會變成了這樣。


    這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清柔。有時候什麽都不知道,會比什麽都知道更可怕。


    沛柔又陡然間想起了柯明敘。不知道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他能不能稍稍放過自己一些。


    “我曾經同你說過,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你母親做了些什麽,等你十三歲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你沒必要去聽別人說的話,聽得越多,隻怕就錯的越離譜。”


    “今日是好日子,我不想提起這些事。”


    沛柔說完,便也沒有再聽縣主與清柔說話,與趙五娘一同轉身往正堂去了。


    *


    與清柔她們耽誤了一會兒,此時正堂裏已經人滿為患。吉時一到,瑜娘已經與景珣站在一起,準備向永寧郡王夫婦行禮。


    景珣今日穿著大紅的喜服,與瑜娘站在一起。他身上素來就有一種出身宗室的貴氣,新婚之日,更是意氣風發。


    瑜娘的臉在大紅的蓋頭之下,沛柔當然不能看到她。


    在這裏也隻有沛柔一個人活了兩世,見證過瑜娘前生的掙紮與絕望,所以今日,她也有更深一重的感慨。


    前生她與瑜娘最後一次相見的時候,她坐在房中,被她無數的嫁妝環繞。滿身珠翠間花鈿,她卻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沛柔曾經與瑜娘一起聽過一首曲子,“花鈿墜,懶貼香腮,衫袖濕,鎮淹淚眼,玉簪斜,倦整雲鬟。”


    這便是那一日的瑜娘。


    而今日禮樂聲起,瑜娘與景珣共攜紅綢,行合巹之禮,永結琴瑟之歡。


    她們都會比前生過的好的。


    正廳一共有五間闊,男賓與女眷各在一邊,兩邊都有屏風隔開。沛柔眼尖,很快便尋到了站在另一邊的齊延。


    今日他穿著一件檀色的直綴,隻在袍角繡了一片連綿的楓葉。


    是織夏指導她選線的,她自覺繡的不錯,在日光下看來如一幅畫一般色彩流轉自然。


    齊延拿到時,見到這件衣服時,便好生地誇獎了她一番。想立即穿上時,又有些舍不得,就與沛柔說定了今日來參加婚宴時再穿。


    此時他正與沛聲站在一起,興奮的和他說著什麽,時不時還將自己的衣服扯給他看。


    沛聲就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卻也隱隱露出些羨慕,盯著他的衣服不肯挪開眼神。


    沛柔就笑了笑,知道他定然又是在炫耀自己給他做的衣服了。


    趙五娘也發覺了,就輕輕拍了拍沛柔,“你家相公平日看起來是一副聰明樣,怎麽一和豐之在一起,就無端端傻了幾分似的。”


    “他總給豐之看他的衣裳做什麽,你最近又新得了個好繡娘不成?”


    “五嫂豈不知有一句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沛柔道:“不是什麽繡娘,這件衣服是我做的。”


    “哦?嫁了人果然更是進益了。”


    趙五娘就輕輕笑了一下,“難怪呢。那看來你家相公還算是克製的了,若我能替豐之做這樣一件衣裳,隻怕他要嚷的讓全燕京的人都知道了。”


    沛柔便道:“嫂子若是平日無事,也可以試試。國公府裏的繡娘手藝都很好,指點嫂子的女紅也不是難事。”


    趙五娘搖了搖頭,“我與豐之成婚之前,他給我看過你當年繡給他的,他一直愛惜的不得了的荷包。”


    “我當時想,繡工隻是一般,裁剪也不是很平整,甚至有些線頭都沒有處理幹淨,也值得這樣愛惜。”


    “成婚之後,豐之就說,想讓我也給他做一個。我就說不要,家裏有這樣多的繡娘,他還有那樣多的姐姐妹妹,為何還要我做的。”


    “這也無關愛與不愛,我隻是不覺得作為妻子就一定該做這些。我與豐之是平等的,我也有我愛做的事情。我若能為他做這樣一件衣裳,他又能為我做些什麽?”


    趙五娘說著這些話,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對麵的沛聲。會這樣覺得,的確是趙五娘的性格,沒有誰對誰錯。


    她也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與齊延是不對等的。


    她為他做了兩件衣裳,齊延也為她用心打磨過一枝蘭花,將她拋下的已然凋謝的春櫻收藏,雕琢成永不枯萎的四月。


    禮儀已成,男賓仍然要往前院去,沛柔就與趙五娘一起往瑜娘的新房去。


    景珣長於富貴鄉,從小便懂得玩樂與享受,新房裏卻也並沒有什麽值得特別注意的東西。


    與玉石擺件,珍貴的瓷器相比,更吸引人目光的,是窗邊的花梨木長案上放著的一整排的木頭小馬。


    景珣最擅長做這些,恐怕這都是他自己做的。


    真要說起來,瑜娘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時候,還是因為他小時候做的一隻木頭老虎。往後,瑜娘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了。


    景珣挑開了瑜娘的蓋頭,與她喝完了交杯酒,便算是禮成了。他還要去前院待客,留在新房中的隻有永寧郡王府的女眷,與永寧郡王妃的娘家人。


    這一代永寧郡王妾室不少,庶出的子女也多。比景珣要大的庶子便有兩個,兩位庶嫂,沛柔也隻認識柯明碧一個。


    其他的庶女,沛柔也隻認識方才的涇陵縣主,她倒是沒有在新房裏。


    此時是瑜娘要與她的妯娌以及丈夫的姐妹互相認識,又怕有人衝撞了趙五娘,沛柔她們就隻站在人群後頭。


    自從謝氏出事以後,柯明碧便不再與沛柔往來了,幾次在宴會上遇見,都連麵子情也不做了。


    沛柔自然也不會畏懼她,這原來就是她母親理虧。


    瑜娘身邊還有許多人圍著,沛柔與趙五娘也不著急,就隻站在一邊閑話。


    她倒是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昨日家裏給我送信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聽錯了。四哥怎麽會忽然被點了做駙馬的,他可有同家裏人說什麽?”


    趙五娘就壓低了聲音,uu看書.ukan 同沛柔站在角落裏。“我們也是莫名其妙呢,你四哥自己倒是很平靜,好像早知道了似的。可看他平日裏都沒有聲音,也不像是能與貞靜公主攀上關係的。”


    “不過說起來,你四哥的模樣可比你五哥好多了,隻是太安靜了些。配上貞靜公主那爆碳似的性格,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麽著。”


    “突然多了個公主妯娌,若不是從前便與她相識,還真覺得有些怵的慌。”


    沛柔就笑了笑,“公主總是要住在公主府裏的,橫豎與你不相幹。倒是六妹妹和七妹妹的婚事,家裏可有主意了?”


    趙五娘搖了搖頭,“四房的那位姚姨娘,鬧得也實在是有幾分不像話。她說的混賬話我便不學給你聽了,總之要為這兩個嬌小姐說親,實在是難的很。”


    姚氏的脾性沛柔是盡知的,前生雙胞胎婚事艱難,是因為母孝國孝接踵而至。今生看來,國孝是還早,就不知道她們能落到哪裏去了。


    二人正說著,瑜娘的丫鬟就從人群裏走出來,笑著道:“鄉君,徐五奶奶,我們夫人請您二位過去同她說說話。”


    沛柔與趙五娘便收了話頭,笑意盈盈地走到了瑜娘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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