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起來,沛柔領著齊延去了梅真堂。


    如今柯氏已經不再住在梅真堂裏,大多數的時候父親也仍然住在梅真堂前院的書房裏。書房中有一間廂房,是他為沛柔的母親留的。


    裏麵設了靈位香案,一推開窗就能看見綠萼梅樹。


    上麵的名字是阮氏仙蕙,沛柔覺得自己沒必要瞞著齊延。


    定國公點燃了香燭,分給沛柔與齊延,看著他們行禮。


    齊延大約隻聽說過沛柔是外室所生,並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所以沒有表露出多少驚異來。


    也並不看低她生母,神色恭敬地上完了香。


    行完禮,定國公便道:“你們去見過太夫人,便早些回府去吧。往後要鴻案相莊,舉案齊眉,早協熊羆之慶。這樣,你母親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


    沛柔看著父親,想要安慰,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這裏留給了她的父親與生母。


    父親這一生也實在是很苦,最愛的人早逝,曾經想要好好對待的妻子早亡,如今的柯氏又是這樣。


    人生數十年,他也隻能對著母親的牌位一敘心事。


    從梅真堂出來,沛柔的情緒便有些低沉,想到馬上要和太夫人分別,回到龍潭虎穴一般的誠毅侯府去,她自然覺得更是難過了。


    齊延也能猜到她的心事,握著她的手便又緊了緊。雖然齊家人還是那樣,可至少今生她有齊延的真心,她不會如前生一般惶惑無助。


    要與太夫人告別,那就更是難了。


    祖孫倆對坐著說了半日的話也還是依依不舍,倒害的齊延頗有幾分尷尬。快到酉正時,太夫人才放人。


    一出了鬆鶴堂,齊延便對紅著眼圈的沛柔道:“我定了醉春樓的席麵,原來打算酉正開席麵的。”


    “不過幸而定國公府離李嬤嬤那裏和醉春樓都不遠。咱們先去把她接來,再一同去吃飯。”


    在齊延麵前因為舍不得太夫人而哭,顯得她像個小孩子,沛柔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聞言便道:“什麽時候定的,怎麽想起來在外麵吃。”


    “從前在香山答應你的兩頓飯,如今才請了一頓罷了,自然是要補上的。”


    沛柔便笑道:“婚前答應的事,到如今才來兌現。那時說好了是你請我吃飯,如今你人都是我的,你的錢財自然也是我的,你拿什麽請我?”


    齊延看著四下無人,便親了一下沛柔的頭頂,“你也總得給我留些私房錢吧,不然將來我想請同僚吃酒都囊中羞澀,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不許吃酒。”沛柔瞪了他一眼,“你的人情往來,自然有我這個做妻子的為你打點。從我手裏出去的東西,還能不好不成?”


    齊延就笑著看著她,“原來我竟不是娶了個夫人,是娶了個金元寶回家。”


    一邊說,一邊就到了二門上。齊延仍然不肯騎馬,要和沛柔擠在一處。


    那個小院離定國公府的確不遠,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小院門前。齊延扶了她下車,一起往院子裏走。


    沛柔想起來,又問齊延:“你哪來的銀子在這裏買了一處院子,我怎麽沒看到這院子的地契?”


    成婚第二日,齊延就把自己名下的財產都交給了沛柔。沒成婚的爺們,其實手裏也攢不了多少銀子。


    “誰同你說這是我的院子的,這是我朋友的。”


    沛柔便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你哪來這麽多有本事的朋友,這不會就是你藏的私房錢吧?”


    正說著,小院的門便打開了,迎麵是一個穿著玄色直綴的中年男人。


    沛柔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瑜娘向她形容的,在李嬤嬤院中出現過的男人。


    “他是一雙鳳眼,生的很俊朗,年紀應當與徐伯伯差不多大。他穿的是玄色的直綴,卻什麽也沒有繡。不過也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沛柔後來問過李嬤嬤這個男人是誰,她卻說不過是個過路人,她後來也就沒有再追問她。


    可她卻居然忘了,這樣的男子,她其實是見過一個的。


    “勁山先生?”


    那男子便是一笑,收了手中的折扇,“鄉君的記性不錯,將近十年不見,還能記得在下。”


    沛柔道:“勁山先生於我有恩,恩情沒還,不敢相忘。”


    勁山先生又笑了笑,“此處是我的宅邸,我與元放是舊相識。早年將此處借給了他,倒不知道他如今有用,是我莽撞了。”


    齊延也反應過來,“先生說笑了,雖然此處是先生借給元放的,但元放沒通知您便將此處出借給他人,是元放的過失。”


    “您這次可要在京城久住,若是如此,該將這院子給您空出來才是。”


    齊延不是這樣不謹慎的人。他們在撒謊。


    他們站在門口說話,李嬤嬤忽然從房中出來,“三少爺,您……”


    *


    “事到如今,嬤嬤還要瞞著我麽?”沛柔又冷冷地望了齊延一眼,“你說過,不會騙我的。”


    一直在門口僵持毫無意義,此刻他們坐在房中,沛柔在等一個解釋。


    能讓李嬤嬤喚一聲“三少爺”的,這世上恐怕也隻有一個人。


    “這件事與他無關,是我讓他如此做的,我畢竟是他的長輩。”


    勁山先生開口,“你猜的不錯,沛娘。我是你的三舅舅。”


    方才的迷惑不解和此刻巨大的喜悅交織在一起,忽然讓沛柔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今生從她拿到那塊刻著“阮騁雲”的玉佩開始,她就隱隱有種預感,他一定是還活著的。


    她越是長大,越是不相信這世間有這樣的巧合,潤聲手下的副將隨便挑出一個,便能將這樣的東西奉給她。


    “我回京的時候太晚,從前沒機會與你相處。到今日與你相認,你都已經嫁為人婦了。”


    沛柔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她還沒有從聽到他承認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中緩過來。


    她以為這世上身上流著著阮家人血液的隻有她一個了,卻沒想到她的猜測是真的,她母親的三哥,那個傳聞中失蹤在草原上被野狼果腹的阮家三郎,居然真的還活著。


    可她又覺得有些不對。


    她前生也見過他的,是他把沛聲從徐家帶走的。難道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他妹妹的骨血麽?


    沛柔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麵前的玄衣男子,“為什麽。為什麽你之前沒有告訴我你是我的舅舅,明明你十年前就很關注我了,你會過來看望李嬤嬤,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的神色很堅定,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語氣卻有些嘲諷,“因為告訴你也無用。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在定國公府裏你居然也能長成今日這般,你還能記得你的生母姓阮,你也是阮家的後人。”


    沛柔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前生她任性糊塗,不曾善待阮家的忠仆李嬤嬤,甚至記恨生母,他也就根本都不曾與她相認。


    她覺得有些委屈,她盼了多少年,才又盼到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結果他憎恨著她身上的另一半血脈——從他方才的話聽來,他分明是很討厭徐家的。


    沛柔站起來,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弱小。


    “當年外祖父一家出事的時候,這世間根本就還沒有我,所以我當然也不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我曾經聽我的祖母與父親說過當年的事情。我祖父過世,父親丁憂在家,外祖父卷到了儲位之爭中去,所以才被趙家人陷害。”


    “外祖父沒有站在太子這邊,我父親若是去求情,隻能讓多疑的先帝更加深一分對外祖父的猜忌。”


    “若我在當時的位置上,隻怕也會勸父親不要求情,這並不是無情無義。”


    勁山先生仍然居高臨下,“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們阮家究竟是因為什麽而被定了叛國罪,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又是為什麽不願意替阮家翻案?”


    這個問題,連太夫人都不知道。


    勁山先生更近一步,“是為了一批軍械,為了一批當時的太子用以自保的,從天耀國運過來的軍械。”


    “天耀國和我們燕梁隔了一整個那鄔草原,我父親發現了那批軍械,把它們攔了下來,準備上奏折給皇帝。”


    他的情緒越發激動起來,“然後呢,太子知道了,他故意把這個把柄遞到了趙家人手上,借著趙家人的手誣陷我父親。甚至還要求我父親為了所謂的家國大義將這件事瞞下。”


    “什麽家國大義?就他這樣的品行,也配當這個儲君?”


    “徐家是太子最親近的臣子,當時沒有站出來,究竟是為了我們阮家好,u看書 .ukanshu 還是他們也根本就是幫凶?”


    沛柔從沒有聽過這些話,她也根本不願意相信。


    如果是這樣,那她這些年做的事情根本都是白做了。她從前所相信的一切都會土崩瓦解,連她自己也會什麽都不剩下。


    齊延把沛柔擋在身後,迎上勁山先生,或者應該說是她的三舅舅阮騁雲的目光。


    “您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或許真的是太子一人所為,徐家人根本就不知情呢。”


    “我從前受教於定國公,常與他討論西北之事。他對於阮將軍的懷念,與對沛娘生母的愛意都不似作偽,他沒必要在我這樣一個外人麵前裝腔作勢。”


    “誠毅侯府落魄,他動一動手指頭,便可以要了我的命。我與沛娘成婚之前,定國公曾經與我長談了一次。”


    “我問過他有關這批軍械的事情,他一直覺得是何焱與恒國公老公爺合謀栽贓給阮將軍的,這麽多年,他也一直在找證據證明這批來自天耀的軍械是當時的雲陽王景裕所有。”


    “我即將迎娶沛娘,他連沛娘真正的身世都告訴了我,又何必在這件事情上撒謊。”


    “也許這件事,真的是您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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