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齊延說的話以後,沛柔一夜都沒有睡著。


    睜著眼睛從天黑到了天明,在天光破曉的時候,忽然起了高燒。


    她已經許久沒有生病了,燒的迷迷糊糊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活在前世還是今生。


    沛柔夢見了她的生母,坐在燈下替她縫製著她小時候不聽話弄破了的衣袖。一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哄著她入睡。


    她又夢見了前生她和齊延成婚的那一日,她眼中隻有漫天遍野的紅。


    龍鳳雙燭燒在窗前,即便齊延不在她身邊,她也還是很怕那燭火會熄滅,他們不能白頭到老。


    做一日新娘子,起的太早,那燭火迷了沛柔的眼睛,而後她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鳳燭已經燒完了,龍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還剩了許多。


    果然,他們就沒有能夠白頭偕老。想必在她死後,他還快活地過了許多年。


    沛柔病了有五六日才好,把太夫人的頭發又愁白了許多根。


    她心裏過意不去,和宮裏請了假,每日都去鬆鶴堂陪著太夫人。


    齊延說當年害她的是柯大太太。她已經想清楚了,若是事實如此,她自然是不可能嫁給柯明敘的。


    她可以為他去接受不太喜歡自己,自己也不太喜歡的柯大太太,可若是她曾有意取自己的性命,她絕無可能原諒她,侍奉她。


    可若是齊延並沒有證據,隻是想拖一拖他們訂婚的步伐,擾亂她的心神。


    或者說為了三皇子而不願柯太師府與定國公府結親,那她是不會遂了他的心願的。


    沁聲已經去赴過鹿鳴宴。


    少年人誌得意滿,難以忘懷當時的情形,即便過去數日,即便寡言如沁聲,還是忍不住要提及當時的情景。


    新科舉子與考官以及恩師設賓主、明長幼之序分席而坐,陳俎豆,備管弦,食羊﹑豕二牲,歌《鹿鳴》之詩: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沁聲歌完,笑著對沛柔道:“五妹妹,我們這一科的解元,他說他認得你。”


    他難得這樣高興,沛柔也適時地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哦?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沛聲走過來,看著沛柔的眼睛,“齊元放。丙子年京兆府的解元,是齊元放。”


    沛柔愣住了。


    原來她和柯家定下口頭婚約的時候,他卻是在貢院的考場裏。


    八月十五中秋節,他剛剛考完最後一場。不知道他可曾抬頭望月,如她一般,想起這一夜的月色早已經被借走賞過。


    沛柔沒有說話,太夫人卻笑著問沛聲:“這個人姓齊,可是和誠毅侯府有些關係?”


    “祖母說的是,他就是誠毅侯夫人的幼子,早年上元節曾經走失,還是大伯父派人把他找回來的。”


    太夫人就現了些訝然之色,“還以為我們沁哥兒這樣公府裏的公子能得了舉人功名已經算是不錯,卻沒想到他們家還能出個少年解元。”


    又歎道:“不過也是,他們家到底是沒落了,他能這樣爭氣,或許齊家將來還有起來的可能。”


    前生齊延就是太爭氣了些,爭氣到後來,她不得不恨他。


    沛聲就坐到太夫人身邊,笑著道:“這個齊元放,和孫兒是好友,也在鬆石書院讀書,隻比孫兒大一歲。和柯家的世兄一樣,都是周老先生的關門弟子。”


    “明年春闈,他也是要下場的,摘一個進士頭銜,想必不在話下。”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這個弟弟,如今竟然有兩個關門弟子了。這個齊元放能得他的青眼,想必學問確實不錯,難怪能摘個解元郎的名頭下來。”


    又勉勵沁聲,“前幾日我也問了你的先生,他說你這次的文章做的不錯,明年可想下場試試?”


    沁聲就靦腆地笑了笑,搖頭道:“明年並不打算下場,孫兒覺得自己的文章寫的還是不夠好,與大姐夫相比也差了許多,還是再穩紮穩打地學幾年更好。”


    劉氏坐在一邊,隻是望著自己的丈夫笑。


    方才沛柔聽太夫人誇獎齊延,總覺得有些怪怪的,見了這個場景,就笑著道:“二哥哥和二嫂子感情可真好。有二嫂子這樣的賢內助,將來二哥哥不中進士也難。”


    二房夫妻都是靦腆的性子,被沛柔這樣一打趣,也說不出什麽來。


    倒是一邊的陸氏抱著鬆哥兒笑道:“難道我和你大哥哥的感情就不好?平日裏大哥哥做了什麽事,也沒見你把功勞都歸到我身上來。”


    潤聲子承父業,如今多在西山大營做事。


    沛柔就笑道:“大嫂子和大哥哥可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侶,還用得著我在這誇。”


    “中秋宮宴上,那許多貴婦人都瞧著,大哥哥可是一見了嫂子就什麽也不管了,隻要和嫂子在一起。”


    那日大臣和女眷是分開飲宴的,潤聲自然是與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在一起。一出了宮門,見了陸氏,就什麽兄弟好友都不要了,隻迎著陸氏過去。


    為著這個,潤聲還被知己好友嘲笑了許久的見色忘義。不過看在燕京貴婦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隻會羨慕他們夫妻情深了。


    她記得從前,她剛拿到那兩塊玉牌的時候,潤聲還曾經和她感慨,不知道自己將來能得一個怎樣的妻子。


    如今他已經得了陸氏,實在是世間與他最相配的人。她希望他們一生都是這樣的好。


    太夫人卻忽然又問沛柔,“沁哥兒說那新科解元識得你,你們是怎麽相識的?”


    沛柔回過神來,“他與三皇子是表兄弟,早年他也是三皇子的伴讀,在宮中見過幾次。”


    沛聲就像有人下一刻要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似的,急急忙忙道:“哪止啊,前些年五妹妹在香山打馬球,恰好和元放是一隊。”


    “後來五妹妹不小心,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還是元放救的她呢。”


    沛柔就惱怒地盯了沛聲一眼。


    當年怕太夫人擔心,這件事沛柔一直都沒有告訴她,所以她其實並不知情。


    沛聲卻渾然不覺,繼續說他的話,“後來為了這件事,大伯父還借了他許多有關西北的書看。也常常召他到自己的書房去,和他交流一些有關西北的事情。”


    “這樣看來,大伯父應該也很喜歡他吧,不然為什麽常常把他叫了來呢。五妹妹,你不知道嗎?”


    沛柔強笑道:“隻是有所耳聞而已,父親在前院的書房,我也並不常去的。不過我卻知道,三哥哥若是再不少說些話,這盤鬆鼠桂魚也就要被我吃完了。”


    沛聲今日就是故意的,大手一揮,“一盤魚而已,五妹妹既然喜歡,多吃些也無妨,做哥哥的難道還會和妹妹搶麽?”


    又笑著對太夫人道:“我聽說今年上元夜,五妹妹雖然是和柯世兄一起去逛燈市的,可中間柯世兄有事,把你一個人扔在了燈市上,最後卻是元放他陪著你去夜遊了金水湖。”


    “五妹妹,有沒有這回事啊。”


    該死的齊元放,怎麽什麽事情都和沛聲這個大嘴巴說。


    沛柔一邊假意微笑,一邊踩了桌子下麵的沛聲一腳,“那日柯表哥的確是有事,也不是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裏,父親的暗衛到處都是。”


    沛聲忍著疼,咬牙切齒道:“大伯父的暗衛隻是保護你的安全,又不是陪著你逛,不就等於你一個人在那裏麽?”


    沛柔還要再駁他,太夫人已經覺出了不對來,“沛丫頭,你和那齊家的公子單獨去遊湖又是怎麽一回事?”


    “孫女原來就想去看看金水湖上紅蓮萬蕊的場景,未必年年都有空閑。”


    “又不敢一個人去遊湖,正好之前齊家有人生病,uu看書 ww.uukanshu.co孫女薦了一個大夫給齊元放,他隻是還了孫女這個人情而已。”


    太夫人聽完,若有所思,也總算沒有繼續追問。


    用完了晚膳,眾人又略坐了坐,就散去了。


    沛聲還要跟著沛柔,“五妹妹,你剛才踩的我好疼啊。”


    沛柔怒氣衝衝的回頭,“那就要問問五哥哥今晚是什麽意思了。”


    沛聲凜然不懼,“我明明是為了你好。就連我都能看得出來,你喜歡的明明就是齊元放。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嫁給柯世兄呢?”


    “那是你看錯了。”沛柔不想再和沛聲說話,轉身欲走。


    沛聲卻道:“和不愛的人一起過一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隻是希望你能想清楚。”


    這一世的沛聲,明明什麽都還沒有經曆過,卻為什麽,居然發出了與他前世一樣的感慨。


    十月皇家要為三皇子和四皇子選妃了,若是和前生一樣,周十二娘會成為四皇子妃。而身為姐姐的周十一娘,會在那之前嫁給沛聲。


    這一世的沛聲已經不再愛慕何霓雲,常氏要過繼沛聲的風波也並沒有鬧的那麽久。那他的姻緣會因此而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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