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過,又是尋常日子。


    燕京城裏忽然起了流言,說是三月留書往西北去的永寧郡王世子景珣,其實根本就沒有去投軍。


    萬老將軍帳下沒有他這個人,他還是一個懦夫。


    “近半年來,我也曾收到過幾封世子的信。的確是西北一路過來的,走的並不是貴人們常用的驛站,所以總是很慢。”


    “而且他也曾經跟我提起西北將士們如今的生活,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不像是編造出來的。”


    瑜娘今日與海柔一起過來定國公府做客,此時她們便如從前一般,在沛柔的翠萼樓裏談天。


    沛柔便道:“世子若是要做戲,何必要去西北。西北是你祖父的地方,他究竟作為如何,你祖父難道還不清楚?”


    瑜娘便道:“我奇怪的正是這件事。”


    她看了一眼海柔,“我祖父待我和哥哥向來是一樣的,如今我哥哥的婚事都是自己做的主,隻要我不要太過離譜,我祖父都是會答應的。”


    “我曾寫信問過我祖父有關世子的事情,可前日我收到回信,居然和街市上的流言一樣,我祖父說並沒有見到世子。”


    “不過他已經在留心細查了,或許世子是隱姓埋名投軍的也不一定。”


    海柔就點了點頭,“或許世子是真想讓你看看他的決心,才不要身份不要特權,一心報國去的,瑜娘,你不要太擔心了。”


    海柔如今已經將青絲挽起,做婦人打扮了。


    雖然丈夫新婚不滿一月就去了邊疆,她看來卻並沒有閨怨之色,反而和婚前一樣,神態中偶爾流露出一些天真。


    “世子終歸人在西北,有萬老將軍在,總能將他找出來的。真正令我感到奇怪的事情是,這些閑言究竟是怎麽流傳起來的?”


    沛柔拿起茶盞,“西北有數百裏之遙,有些舉國上下共知的軍報,有些百姓尚且不了解,倒是這樣關心一個郡王的世子。”


    自從上次聽了劉縈的話,沛柔就懷疑上了永寧郡王府裏的許側妃和她的兒子景珅。


    就算如齊延所說,她們圖的不僅僅是世子之位,可若到那一日,景珣也是嫡子,排位仍然在景珅之前,她們怎麽能不對景珣下手。


    瑜娘便有了沉思之色,她向來也是很聰慧的。


    “從前都在燕京城中,爭權奪利也就罷了。如今人都上了戰場,骨肉至親,還要在背後捅刀子,我看了都覺得心寒。”


    海柔現了些迷惑之色,不過她也並沒有問。隻是拿起茶壺,殷勤地替沛柔和瑜娘都再倒了杯茶。


    沛柔就和她開玩笑,接過她手裏的茶壺,“三姐姐把你的小姑子伺候好就可以了。”


    “出家的姑奶奶回門是貴客,還是我這做妹妹的來伺候你就是了。”就也替她滿上了一杯。


    海柔就要擰她的嘴,又要撓她癢癢,兩個人就在屋裏鬧開了。隻是瑜娘仍文靜地坐在桌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沛柔和海柔鬧了一會兒,也就不再鬧了。正想出言安慰瑜娘,卻見綰秋進來,“鄉君,三姑奶奶,萬小姐。”


    跟眾人問過好,又對沛柔道:“永寧郡王妃今日過來了,正在鬆鶴堂裏,太夫人讓您過去陪客。”


    才說到景珣,倒正好他母親過來了。


    “知道了,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郡王妃是景珣的母親,她知道的消息會更多些也說不準。


    海柔也能想得到這點,就站起來,挽了瑜娘的手,“不如大家一起過去吧。”


    沛柔想了想,也就點了頭,“三姐姐還不快轉過身去,我要換衣服了。”


    海柔就嘻嘻地笑,裝作要對她上下其手,“你小時候洗澡我都見過,現在倒害羞起來。快過來讓姐姐看看,你如今長得怎麽樣了。”


    兩個小娘子不免就又鬧了一陣。


    一進了鬆鶴堂,隻覺得氣氛有些肅穆,三個小娘子就斂容一起給太夫人和永寧郡王妃問了好。


    而後沛柔給郡王妃介紹:“這位是萬靖遂萬將軍的獨女,也是三姐夫的親妹妹,如今與咱們家也是親戚了。”


    “前幾年曾一起在香山別院中住過,不知道姑姑還記不記得。”


    永寧郡王妃的目光落在瑜娘身上,卻隱隱有些不善,“久聞萬小姐大名,多年不見了,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明眸皓齒,很是清麗。”


    瑜娘就再行一禮,“謝過郡王妃誇獎。”語氣也很冷淡。


    沛柔能看出來郡王妃語氣不善,瑜娘自然也能。


    見氣氛有些尷尬,海柔就跟太夫人撒嬌,“姑姑好容易來一次,我也好容易回來一次,祖母怎麽這樣偏心,隻叫了五妹妹過來,卻不叫上我。”


    “還說呢,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在鬆鶴堂裏打了個轉就去了翠萼樓,怕我留你似的。”


    “如今不叫你,你倒是也肯來了。粘你五妹妹粘的也太緊了些。”


    太夫人讓海柔在自己身邊坐,愛惜地撫摸著她的鬢發。


    又笑著對瑜娘道:“瑜姐兒,最近家裏可還好?你哥哥不在家,我們家這個搗蛋的,在你們家沒闖什麽禍吧?”


    瑜娘就笑道:“太夫人說的哪裏的話,嫂子很好,家裏人都喜歡她。”


    太夫人就點點頭,“那就好,我就怕她脾氣大,有時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幸而咱們兩家原來就是世交,有多少錯,也都是你祖母和母親擔待著。”


    瑜娘就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永寧郡王妃便開了口,“海丫頭小時候啊,那叫一個難伺候,如今也成了人婦了。將來可要好好孝順婆家的長輩,別和小時候一樣任性。”


    這些年少見永寧郡王妃,可每次見她,沛柔總覺得她和常氏越來越像,說話越來越刻薄沒有重點,不討人喜歡。


    或許婚姻不諧的女子,最終都會被逼成這個樣子。


    “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有福氣,得一個出身名門,大家閨秀的兒媳婦。最好是書香門第出身,規矩最好,讓我也享一享做婆婆的福。”


    瑜娘聽完,神色微動。


    永寧郡王妃也不管她說的話有沒有人愛聽,又對太夫人道:“這個珣哥兒,真是讓我操不完的心。”


    “好好的又跑去西北那個窮鄉僻壤戰火連綿的地方去做什麽,也不知道是受了誰的蠱惑了。”


    她的眼神若有似無地在瑜娘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後繼續道:“娘,您見的姑娘家多,眼光最好。”


    “我是覺得一圈圈的小娘子看下來,還是柯家的碧娘最好,您覺得呢?”


    今生定國公府和永寧郡王府沒有提起親事,他們果然就直接打起了柯家的主意。


    沛柔想起那夜金水湖上景珅的畫舫,又想起她和齊延的那個賭約。


    永寧郡王妃是絕不會看著自己看重的兒媳婦人選最終成為了她最厭惡的庶子的妻子的。


    要麽永寧郡王府與柯家的婚事不成,要麽也是她贏了。


    太夫人卻沒有留情,“你看了好,也得珣哥兒自己喜歡才行。”


    “他若是心裏中意,又為何會在收到你給他寄的有關婚事的信件之後,便如人間蒸發了一樣呢。”


    “這些年你與他的關係本就不好,難道也要如常氏一般,為了兒女親事,和親子反目成仇嗎?”


    太夫人如今說起常氏,已經是絲毫不留情麵了。


    可永寧郡王妃大約是第一次聽太夫人跟自己這樣說話,一時間就有些下不來台。


    又過了片刻,才道:“可他要自己喜歡,也該喜歡個像樣的才是。女孩子家,成日騎馬射箭,舞刀弄棍的像什麽樣子。”


    “還逼著珣哥兒上了戰場,害的我天天不能安眠。這樣的兒媳,我可不願要。”


    她這話,就是明著在影射瑜娘了。


    瑜娘也沒有再忍:“郡王妃這話,可是在說我?我出身將門,是會騎馬射箭,舞刀弄棍不錯,可我的針黹女紅,也並不比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子差。”


    “世子也是男子,是皇室血脈,景家的天下是馬背上得來的,先輩可以,難道世子就不行?”


    永寧郡王妃微眯了眼睛,冷然道:“和長輩說話,你這樣咄咄逼人,難道就是你萬家的好教養?”


    “景家的天下是馬背上得來的不錯,難道景家的男子就個個都驍勇善戰了不成?”


    “你一個內宅女子,u看書 ww.uukanhu 開口閉口天下事,私下與我兒子相見,教唆我兒子離家出走,究竟可曾讀過《女訓》、《女則》?”


    沛柔再也聽不下去,“瑜娘會與世子相熟,完全是因為世子仰慕萬家的馬術,對萬將軍死纏爛打,拜了萬將軍為師。”


    “也是因為這樣,才得了一身好馬術,好武藝。這件事情當時姑姑也是允準了的。如今姑姑卻反過來責怪起瑜娘,是不是有些太不講道理了?”


    海柔也不悅道:“姑姑自己也是女子,應當明白女子的難處才是。不好好管教珣哥兒,卻反而怪起了別人。”


    “珣哥兒難得有大誌向,在西北建功立業,我們是做親戚的,見他改了從前的壞毛病,心裏隻有為他高興的。”


    “您是他的母親,還在這裏一個勁地扯他的後腿。”


    “夠了。”太夫人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了羅漢床上的木機上。


    “珣哥兒人都還在邊疆,吵這些有什麽意思。效娘,你是珣哥兒的母親,你要替他定什麽親事,自然都是你和你丈夫的事。”


    “隻是我奉勸你一句,常氏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該怎麽辦,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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