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禁足於柏濟堂,海柔的嫁妝就由潤柔一力打點。


    潤柔倒也不覺得很為難,去年她在西北時,已經跟著婆母打點過她小姑珍姐兒的嫁妝。


    況且太夫人也一樣給了兩萬兩銀子的嫁妝,即便常氏那邊什麽也不出,這也能置辦一筆很好的嫁妝了。


    沛柔隻是有些訝異,珍姐兒比她還小一歲,沒想到居然這樣早就出嫁了。


    當年那個有些傲氣,不願與人結識,又隻纏著潤柔的小姑娘,居然也成了人婦了。


    仿佛為了氣一氣常家似的,萬家請的媒人是祝煦憐父親原先的頂頭上司,刑部尚書柏老大人。他與萬老將軍是故交。


    因為西北戰況吃緊,萬長風要盡快趕回西北,因此婚期就定在五月初。成婚沒有多久,他就又要往西北去了。


    海柔對此卻絲毫沒有怨言,若能與他在一起,哪怕分隔兩地,她也是什麽都不怕的。


    定了婚期之後,沛柔才有心思和太夫人聊一聊這件事。她總覺得這中間好像有什麽不對。


    太夫人笑著道:“如今我們家做的是這樣的事,誰又會嫌盟友太多呢。”


    “更何況是萬家這樣舉足輕重,有些什麽事情,連整個國家都要震動的人家。”


    “可我們畢竟不能明言,隻能看著他們小兩口自去鬧,鬧出個什麽結果都是天命罷了。”


    沛柔笑著給太夫人捏著肩膀,“您那日說的‘你姐姐恐怕要吃些苦頭’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說您怎麽會看著三姐姐被二叔母折騰的身心皆苦,都快變成蝴蝶了,還是不發聲。”


    太夫人笑著拍拍肩上沛柔的手。


    “原來萬老將軍確有引退之意了,這些年的今上,早已經不是從前的今上了。炙手可熱的兩位皇子也是各有各的缺陷。”


    “他原來以為我們家是保皇黨,最後大約會站在太子那邊,可他們卻哪家也不願站,所以想著撒手了。”


    “後來見你姐姐和風哥兒鬧的差不多了,燕京城裏也有些風聲傳出去了,我和你父親就讓你大哥哥親自去了趟西北,和萬老將軍說明了我們家的立場。”


    “他和你外祖父是一道從小兵做起,在戰場上一刀一刀拚殺出來的感情,當年你外祖父還替他擋下過致命的一刀,差點自己就沒能活下來。”


    “後來先皇要召他們中的一個回京拱衛皇城,萬老將軍就隻說自己不願再如此辛苦,把西北的土地留給了你外祖父。”


    “少年人,哪個不盼望能夠建功立業。西北未靖,敕勒未逐,燕京城裏再好,又哪裏比得上西北的大好河山。”


    “後來你外祖父出事,他就又被派往了西北,這一呆就又是十幾年。”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其實萬老將軍自己又怎會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為你外祖父平反?”


    “可這樣的事情,風哥兒是將來萬家的繼承人,他當然也得知道,也得下決定。”


    “他也是個好的,知道什麽事情值得去做,必須去做。所以萬大將軍才會放他回來的。”


    “元昭二十一年,你外祖父含冤而死,如今已經是昭永十七年。十九年了,你外祖父的事情,也該重新讓天下人知道了。”


    沛柔順著太夫人的目光看向窗外。已經是三月了,鬆鶴堂佛堂之外的一株臘梅卻還是開的很好。


    從來未恨冰雪鄉,寂月皎皎,有鶴陪。


    *


    三月裏,燕京貴婦人多在討論兩件事。


    一件事是定國公府的三娘和萬家在西北屢建奇功的小將軍定親。


    聽說他們兩情相悅,在一起卻很不容易,幾經周轉才定下了婚事。


    就連宮中的今上聽聞之後,都曾經問過定國公是否確有其事。


    聽定國公說了經過以後,今上大笑道:“既然是兩情相悅,又門戶相當,何必折騰的小輩這樣苦。”


    甚至還賞了一個正五品驍騎尉的虛銜給萬長風,好讓他成親的時候能熱鬧些。


    今上自己曾經和元儷皇後兩情相悅,自然最懂得這種滋味,也最知道什麽是苦命鴛鴦。縱然要起疑心,也消了大半了。


    有了今上的這個態度,燕京中縱然有長舌婦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了。


    而另一件事,就是永寧郡王家向來玩世不恭的小世子景珣,忽然留書一封,往西北投軍去了。


    這件事的內情,沛柔也是很知道的。


    起因當然就是上巳節時金水湖上畫舫相遇,景珣對瑜娘說的,“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當時沛柔以為,這不過是少年人不願在心上人麵前丟臉,而隨意撇下的豪言壯語。


    可沒過了幾日,他就整理了行裝,連侍從也沒有帶,一匹快馬,往數百裏之外的西北去了。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再見亦不知道是何時。


    瑜娘知道以後什麽都沒有說,沛柔也沒有過問。


    後來有一次,海柔和萬長風的事情已經定下,瑜娘和沛柔約好去羅幕翠選幾件首飾給海柔添妝,卻在羅幕翠裏遇見了縈縈和她的心上人。


    她當然是認得瑜娘和沛柔的。瑜娘認出她後,轉身就想走,卻被縈縈叫住。


    縈縈如今已經不是風塵女子的打扮,脂粉未施,穿著普通的粗布麻衣,發髻之上也不再是珠玉寶石,隻是插了一根普通的銀簪。


    “鄉君與萬娘子且留步。劉縈有幾句話想和二位說。”


    瑜娘回頭,目光冷淡,“我並沒有話想與你說。”


    縈縈一笑,恍然間又是那一夜的畫舫上,豔色傾城的花魁娘子。


    “劉縈接下來說的話,萬娘子一定願意聽。”


    沛柔覺得今日的縈縈有些不同,況且前生她也是有心上人的,在瑜娘給了她一筆錢之後立即和心上人遠走高飛,對景珣毫無留戀。


    沛柔就笑道:“劉縈姑娘請講。”


    縈縈走上前來,“第二次與萬娘子相遇,是世子故意要劉縈如此作為的。”


    “他在萬將軍府門前安插了眼線,一聽說萬娘子要去遊湖,立刻就包了畫舫,給了劉縈許多錢財,要劉縈和他做一出戲給萬娘子看。”


    她蹲下身行了一禮,“萬娘子,多有得罪了。劉縈雖然曾經是風塵女子,也不是不知家國大義,隔江猶唱後庭花的無恥女子。”


    “萬家築我燕梁國門,劉縈卻對萬老將軍的後人無禮,實在是劉縈的大錯。”


    沛柔實在沒有想到,原來在她眼中沒有血肉,隻有皮囊的縈縈,居然也是這樣的女子。


    縈縈站起來,又道:“至於第一次,也是縈縈聽說世子包了畫舫,所以不顧勸阻,自己要上畫舫的。”


    “曾經有人和劉縈說,若劉縈能勾得世子日夜在劉縈處流連,他可以給劉縈許多錢。”


    “劉縈那時候很需要錢,所以就依言照辦了。可世子與劉縈之間實在也並沒有什麽,相逢數次,他也隻是在聽劉縈唱曲而已。”


    “既然有人讓劉縈如此作為,想必是有人要對世子不利,故意勾引他流連勾欄瓦肆,醉生夢死。萬娘子覺得呢?”


    瑜娘聽完,也隻是無言。


    沛柔卻道:“劉縈姑娘可知道那時願給你錢財迷惑世子的人是誰?”


    劉縈搖搖頭,“他雖然要用劉縈,但到底自恃身份,怎會直接與劉縈接觸?”


    雖然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沛柔到底有些失望。


    隻是笑著對劉縈道:“劉縈姑娘今日做此打扮,可是已銷了賤籍,要去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劉縈笑的很真心,“得了世子的這一筆錢財,已經足夠贖身錢,我也可以和我的情郎去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幼時因洪水逃難而至燕京,到如今一十八年,終於可以解脫了。”


    “說來這也是傷害了萬娘子才得來的,雖然今日有幸與鄉君和萬娘子重逢,能夠將此事說出,但萬娘子還請再受劉縈一拜。”


    說完便拜了下去,連同她身邊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這一次瑜娘沒有再躲,伸出手去將已經改名做劉縈的女子扶起。


    前生給了縈縈贖身錢的人是瑜娘,今生景珣給她錢財又是為了瑜娘,實在也是很有趣的一個輪回。


    沛柔看了一眼劉縈身邊的年輕書生,或者是不慣與其他女子相處,此時低著頭,麵頰也漸漸地泛起了紅色。


    但願她脫離風月場,遠離浮華,換來的能是一個真心人。


    沛柔看了一眼瑜娘此時的模樣,笑著對劉縈道:“大約世子回來時,也會感激你的。”


    劉縈道:“這隻是劉縈的一點拙見。其實世子這個人,也隻是缺少人引導,uu看書 wwukanshu.o所以有時候才會有些貪玩罷了。”


    “不是劉縈誇口,常為王公貴族座上賓的女子,劉縈大多都識得,什麽人不好之處,我們心裏也都很清楚。”


    “可劉縈後來刻意去打聽過,世子私下待她們從來都是溫和又敬而遠之的。隻不過身在名利場中,也很難完全出淤泥而不染罷了。”


    今生有人故意要引導景珣流連勾欄瓦肆,前生想必也有,或者真的是她對他了解太少的緣故。


    “劉縈姑娘向來真知灼見,初次見麵時劉縈姑娘說的那番話,實在讓我印象深刻。”


    男人若是薄幸起來,的確不會管你是什麽身份。


    “可劉縈卻還是看走了眼。當時劉縈自以為鄉君也和普羅大眾都一樣,是看不起像劉縈這樣的人的。”


    “今日鄉君能與劉縈說這麽多話,願意以如此友善的態度對待劉縈,實在讓劉縈受寵若驚。”


    她也和沛柔行了一禮,“但願鄉君將來,也能遇見一個一心人,白頭到老,恩愛不疑。”


    白頭到老,恩愛不疑。


    三月已盡,不知道齊延的蘭花在上巳節時有沒有開,又有沒有贈與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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