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梁禮法,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於芳辰之日行禮。昭永十六年四月十六日,正是沛柔的十五歲生辰,行及笄禮。


    這是她行的第二次及笄禮。前生她養在柯氏膝下,一切都由柯氏做主。


    那時候正賓是柯氏的大嫂柯大太太,有司則是與柯氏交好的戶部侍郎武大人的夫人陳氏。


    陳氏為人最是方正,看沛柔平日的行事自然也很不過眼,在沛柔的及笄禮上都沒有給她好臉色。


    那時候沛柔也是直接的性子,在自己的及笄禮上都差點鬧出事情來。


    今生太夫人為她請的正賓是二嫂劉氏的母親譚夫人。


    昭永十五年文淵殿大學士,禮部尚書蒲朗蒲大人致仕,如今二嫂劉氏的父親劉熾劉大人已經是新任的禮部尚書,譚夫人也因此得了二品淑人的誥命。


    今生沛柔和劉氏的關係也很好,因此太夫人請了譚夫人過來做她的正賓。


    譚夫人還頗有些受寵若驚似的,待沛柔和顏悅色,很是關愛。


    有司則請了柯大太太,今生她畢竟也還是沛柔名義上的大舅母。


    讚者是笄者的姐妹,今生是由海柔和瑜娘擔任的。


    前生沛柔和海柔關係隻是一般,除了瑜娘,柯氏做主,把柯明碧請了過來當她了的讚者。


    柯明碧是柯大太太教養的,自然是溫柔和婉,謙恭有禮。沛柔的及笄禮上,反而是她出了風頭。


    行禮所用的簪子,是太夫人親自挑選的,是一支赤金累絲喜鵲雙梅簪。


    一枝梅花是以紅寶石拚綴而成的,另一枝則是白玉。


    喜鵲以累絲勾勒出細致的羽毛,再以黑曜石點綴成鵲眼。母親愛梅花,這隻簪子原來是為了母親當年的及笄禮準備的。


    她當年的及笄禮,想必會由太夫人做正賓。在眾人的祝賀下插上這支簪子。而後和父親訂親,將來成就一對佳侶。


    可惜萬事都不能假設。


    未及及笄,全家被誣陷而獲罪,戰死的戰死,流放的流放。


    母親曾經離她想要的生活很近很近。


    這一支簪子,塵封十七年之後落在沛柔的發髻上,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抬頭。


    等行過了禮,自有柯氏去招待賓客,沛柔就隻和要好的姐妹回了翠萼樓。


    瑜娘送她的及笄禮是她近來自己在家中鼓搗出的香,名叫“未成金”。


    香味清甜,不像是尋常店鋪裏賣的香料一般多是花草香,反而像是柑橘的味道。


    沛柔就和她玩笑:“我們瑜娘可真厲害,上馬能舞刀弄劍,下馬能女紅調香。不過,為什麽它叫‘未成金’啊?”


    瑜娘不理會她的打趣,告訴她:“這是用還沒有變成金黃色的柑橘的皮做的,所以才叫‘未成金’。四月份柑橘樹剛剛掛果,是不是很應景?”


    她近來調香多有心得,少不得也要在要好的手帕交麵前顯擺顯擺,就把如何製香如何調味都不厭其煩的說了一遍。


    沛柔和海柔也是閨閣女子,終日無事,自然也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你來我往,說的也十分熱鬧。


    海柔送她的及笄禮,是一對紅珊瑚嵌珠鐲,是她之前為潤柔選嫁妝時,在羅幕翠淘來的。


    她送她禮物的時候還嘻嘻哈哈的:“這對鐲子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錢買的。原來想送給我姐姐作為新婚之禮的。不過我去翻看她的嫁妝的時候,發現了一對差不多的。”


    “我覺得我姐姐肯定不稀罕我送的,所以就自己留下來了。”


    沛柔就打趣她:“真不是因為你買下來之後實在太喜歡,所以才偷偷留下來的?”


    海柔嘟了嘴,“你怎麽能這樣說人家。人家明明是和你好,所以才把這鐲子送給你的。”


    “人家那裏也沒什麽好東西,原來還想用它來給你添箱的。”


    這一聲聲的“人家”,聽的沛柔直起雞皮疙瘩。


    前幾年看多了話本,還時常自稱“本女俠”,這時情竇初開,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樣了。


    “三姐姐,我上次去你蕙草堂做客的時候,正看見逢春在整理你的首飾。各種各樣的盒子堆了滿屋子,這還叫沒什麽好東西?”


    “原來要給我添箱的東西現在就送給了我,你往後可怎麽辦?你就料定了將來能發一筆橫財不成?”


    海柔沒理會沛柔,隻和瑜娘笑道:“你瞧瞧,滿了十五歲,這丫頭越發瘋魔了。親事還沒定,倒先和姐姐討要起添箱禮來了。”


    “你怕什麽,少了誰的也少不了你的。”


    瑜娘近來卻並沒有什麽玩笑的心情,江老夫人開春之後身子漸好,萬長風就又往邊關去了。


    說是簽訂了協議,兩族不會再有什麽衝突,可敕勒人狼子野心,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遇見危險。


    海柔見瑜娘悶悶不樂,不由得也想起了萬長風,神色也就漸漸淡了下去。


    海柔去年已經行過及笄禮了,常氏為她請的正賓,居然是她的嫂子宣瑞伯夫人傅氏。


    因為潤柔的婚事,常氏覺得自己又被嫂子擺了一道,因此曾經和她斷了一段時日的往來,沒過多久,也不知道是傅氏又說了什麽,兩個人也就又要好起來。


    常毓君比海柔大四歲,今年已經滿了二十了。


    祝煦憐也已經有十八歲,早到了訂婚的年紀了,卻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兩人的親事還沒有定下來。


    這段時日常氏和傅氏往來也很熱絡,也不知道常氏是不是又起了要將海柔嫁給常毓君的心思。


    偏偏這段時日萬長風又不在燕京,他恐怕也還未對父母言及自己的心事。


    像他們這樣的男子,總覺得建功立業是第一要緊事,若無功業,也沒有臉麵來求娶自己心愛的姑娘。


    殊不知功業易得,芳華難留,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也許海柔已經嫁作了他人婦了。


    為了這件事,沛柔也旁敲側擊地問過太夫人的意見。


    早年間她是有些忌憚和萬家過從甚密的。父親和萬將軍私交甚好,明麵上的關係也隻是平平。


    但海柔說到底也隻是旁支嫡女,應當也並不是那麽要緊。


    太夫人卻未置可否,每次沛柔想要提起,都會很快的岔過話題。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態度。


    常氏那邊就更不用提了。


    萬長風年紀還小,也不知道將來究竟會接替他父親萬將軍的職位在燕京任職,還是跟著萬老將軍在西北。


    若長年累月在西北,海柔嫁給他,必然也是要跟過去的。


    那豈不是她養了兩個女兒,一個都不能在跟前盡孝。


    更何況武將是用命搏的富貴,齊家二郎的事例就擺在眼前,忠武侯府更是一府的孤兒遺孀,光是想一想就讓人覺得害怕。


    若萬家這門婚事不成,那海柔今生又會落到何種境地。


    沛柔正要找了別的話題來說,就聽見翠萼樓樓梯上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來人卻是沛聲。隻他一個人,倒把樓梯踩的這般響。


    沛柔就笑著嗔了一句:“這裏可是女兒家的閨房,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姓來。”


    沛聲便道:“我的名字叫‘徐沛柔的五哥’,來給你送禮物來了。”


    還沒等沛柔說話,海柔便道:“我看,你還有個名字叫‘徐海柔的五弟’才是。你送給五妹妹什麽禮物,快拿過來讓我看看。”


    說著就搶過了沛聲手上的錦盒,拆了上麵的絲帶,打開一看,裏麵卻是一把匕首。


    刀柄是金燒藍的,上麵鑲嵌了金剛石、各色寶石、碧璽,柄端更是有一塊碩大的祖母綠。刀鞘則是銅製的,由紅絨包裹,刀刃上也繪了精致的花紋。


    正是前生,她架在何霓雲脖頸上那一把。


    她不由有些感慨,兩世為人,有好多事情都是不會改變的。那她和何霓雲,今生還會不會有兵戈相見的一天?


    海柔拿著那匕首隨意把玩了一會兒,把它放回了盒子裏。


    “女孩子的生辰禮,你送匕首啊?沛哥兒,你可真行。”


    “你懂什麽,我都是想好了的。五妹妹這樣的身份還能少了首飾衣料嗎,光宮裏賞出來的就不少了。uu看書 ukanshu”


    “要我說,送首飾的都沒有用心。就是得送點特別的才行,才有意思。”


    “這把匕首可是我在古玩市場裏淘了很久才淘來的。而且也很實用啊,保不準哪天就能用上了。”


    海柔送沛柔的就是首飾,此時被沛聲說了,就有些不高興,便道:“要是真遇到什麽事情,這麽小的匕首,又能做什麽用。”


    “哼,花拳繡腿,五妹妹拿這把匕首削水果還差不多。”


    這倒是海柔說錯了。前生她還真就用上過這把匕首。


    沛柔接過方才的那個錦盒,打算仔細看看這把匕首,卻發現原來盒子裏不止有這一樣東西。


    她取出盒子裏那朵白玉雕琢的蘭花,放在手心中細細賞玩。


    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的,玉色通透,觸手細膩。


    一枝開兩朵,不過隻有她食指那樣大,卻雕工精細,經脈清晰,毫無匠氣。若放在花盆中,幾可亂真。


    沛聲是個直腸子,送她禮物,既然挑了匕首,也隻會送她匕首而已,不會再多此一舉地把這朵蘭花也放在裏麵。


    是誰要送她這朵蘭花,其實也已經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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