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轉身去查看貞靜公主的傷勢,才發現她臉上被貞惠公主打過的地方已經紅腫了起來,還有零落的血點子覆蓋其上,看起來十分嚇人。


    這倒已經算是不嚴重的傷了,更糟糕的是貞靜公主倒地時,一隻手正好壓到了金鍾的碎片之上。


    那鍾的外殼是赤金所製,並不堅硬。但內裏的機關卻是由銅鐵鑄成,此時已然將貞靜公主的手割破,鮮血汨汨流出,隻是她握了拳頭,忍著沒有說而已。


    貞靜公主的眼圈發紅,緊緊抿著唇,盯著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姐姐,不肯讓淚水落下來。


    這樣的貞靜公主,沛柔也隻在元儷皇後過世那一日見過而已。她一次又一次推開齊淑妃帶來的宮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貞惠公主被趙五娘扶著站穩之後,把矛頭對準了沛柔,“你也真不愧是她的伴讀,這麽卑鄙的主意都想的出來。”


    “就因為馬球會那日齡娘和你穿了色澤相近的胡服,你居然就好意思放出話來說那日差點墜馬的是齡娘。徐沛柔,你可真是好計策啊。”


    沛柔麵色就現出了疑惑之色,她之前並沒有聽見這樣的流言。聞言就去看趙五娘,她也沒有理會她,隻是別過了臉去。


    正好太醫也過來了,沛柔就示意嘉娘先把貞靜公主扶到內室裏去看診,她手上的傷口流血實在很厲害。況且她今日,被姐姐如此對待,想必也是傷透了心了。


    “臣女不懂公主在說什麽。那一日臣女也不過是馬術不精才沒有能夠駕馭好那匹馬而已,‘馬術不精’這個名聲,臣女背了,並不覺得冤枉,為何要陷害趙小姐?”


    貞惠公主也沒有理會回內室去的貞靜公主,而是冷冷一笑,“那日你我都在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心裏清楚。”


    “還在馬球場上,眾目睽睽之下,寬衣解帶,投懷送抱,徐家的教養還真是好的很啊。”


    就是沛柔,聽了這樣的話也不覺要變了臉色,沉聲道:“貞惠公主請慎言。宮中的徐貴太妃也是我徐家女兒,受徐家教養。”


    “陛下幼時也曾經受教於太妃,陛下知恩圖報,為太妃上的尊號是‘端賢’二字。公主諷刺我徐家教養,可是蔑視陛下與太妃?”


    “更何況臣女自幼時便為貞靜公主伴讀,和兩位公主同受靳女官教導,讀《女訓》、《女則》。公主說臣女的教養不好,豈不是將自己也一同罵了進去。”


    “公主當日既然在場,應當也知道那日之事非臣女所願。實在是家中下人粗疏,沒有將衣服製好,所以才導致臣女遇險。”


    那日她遇險,除了瑜娘和貞靜公主,趙五娘也是很快就趕了過來的。貞惠公主和三皇子卻一直在遠處,並沒有走近。


    “若是這樣也可以說是臣女自己投懷送抱,那臣女實在無話可說。更何況臣女與齊家四郎素昧平生,但他救了臣女一命,臣女也實在不願他受此汙蔑。”


    “此刻趙五小姐也在場,臣女指天發誓,從未散布過當日遇險之人乃是趙五小姐的謠言,公主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若查出來與臣女有關,臣女聽憑公主處置。”


    貞惠公主就冷哼了一聲:“你不必拿父皇來壓本宮,本宮如今什麽也不怕。”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如今再去查,再叫人想起這件事來,徐五小姐是嫌齡娘受的委屈還不夠多麽?事實究竟如何,徐五小姐自己心裏清楚。”


    說完就轉身拂袖而去。


    趙五娘跟在她身後,即將踏出殿門時回身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冷淡,還有一絲嫌惡。前生十數年,她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貞惠公主已然離開,沛柔該去看貞靜公主的傷勢。她站在原地歎了口氣,讓小宮女把地上的金鍾收好,便轉身往內室去了。


    臉上的傷勢雖然看著嚇人,但是和手上的傷口比起來已經不算太嚴重。


    太醫並不在內室裏,沛柔問了嘉娘才知道原來是太醫帶的止血藥粉不夠,他差遣了內侍往太醫院取藥去了,另外還要再開一副內服的藥。


    沛柔看了一眼貞靜公主手上,明明已經敷滿了藥粉,卻仍隱隱能看見鮮血在以極滿的速度在往外滲。


    “公主的傷口很深麽?怎麽這許多藥粉還不能止血?”


    嘉娘一麵取了紗布來替貞靜公主按著傷口,一麵道:“這傷口道也並不是很深。太醫說是公主的體質殊異,傷口不易愈合,所以也不容易止血。”


    “那位公主平日看的、熟悉公主體質的盧太醫並不當值,這位張太醫隻帶了一瓶雲南白藥粉過來。”


    貞靜公主原本懨懨地靠在榻上,見沛柔焦急,反而安慰她:“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就是蹭破了一點皮,血也不容易止住。我哥哥也是這樣,並不太要緊的。”


    沛柔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藥粉。


    她前生小時候也頑皮,也曾經被削水果的小刀所傷。可這樣的藥粉,她當時也隻用了小半瓶就把血止住了。


    看來貞靜公主的體質還真是比一般人要弱一些。


    沛柔心裏就愈加生了憐惜,在她身邊坐下,替她按了按被角。


    貞靜公主就問她,“方才貞惠還說了什麽?”


    沛柔並不想讓貞靜公主為她擔心,就遮掩道:“並沒有說什麽,隻是責怪臣女以下犯上罷了。”


    貞靜公主卻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是不是說你在行宮散布謠言,說那日險些墜馬,被齊家的人救了的是趙五娘?”


    她冷哼了一聲,“她倒是真怪錯了人了。那些話是本宮讓人散布出去的。她自己做了些什麽心裏不清楚麽?還不是她先四處去說你的壞話。本宮隻是以牙還牙罷了。”


    “她們張家人的齷齪心思,你不清楚,難道本宮還不知道麽?”


    “自以為有恒國公府作為盟友,知道拉攏不過來你們定國公府,因為怕因為你的婚姻又給你們家結了一門強援,就先壞了你的名聲。好讓將來三哥上位更順暢些罷了。”


    原本貞靜公主說這件事是她做的,沛柔就已經很驚訝的了。


    元儷皇後過世後,她的確成熟了很多,可沛柔以為她也不過是性子變得沉靜了些許。畢竟是皇家公主,生來就站在政治中心,倒是她小看了她。


    沛柔就沒有再言語,隻是看著嘉娘輕柔地為貞靜公主臉上的傷口上藥。


    嘉娘實在不想是東北苦寒之地養出來的姑娘,她很像她的母親宛平公主。都是慢條斯理的性子,說話也溫溫柔柔,很難想象她們和別人起衝突的樣子。


    即便上過了藥,貞靜公主臉上的傷口還是有些駭人。血點已經沒有方才的豔色,逐漸轉成了暗紅,看來更是觸目驚心。


    貞靜公主察覺的沛柔在盯著她的傷口看,便淡淡道:“本宮臉上的傷口很嚇人麽?”


    沛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應當並不太嚴重,公主這幾日好生歇息便是。”


    貞靜公主笑了笑,語意有些悲涼,“想不到本宮這輩子挨的第一個耳光,居然是我姐姐給我的。這些年本宮和她雖然總是吵吵鬧鬧,爭勝逞強,可是本宮從沒有把她當作敵人。”


    “母後過世後,本宮更覺得人世無常,平日吵鬧也就罷了,可本宮從沒想過要害她,要故意惹她不高興。”


    “後來父皇決定讓她遠嫁,其實本宮心裏是很難過的,就好像要遠嫁的人是本宮自己一樣。”


    “可今日看來她是從來沒把本宮當作姐妹的,本宮想讓她開心些,她卻以為本宮挑釁。罷了罷了,總歸再過幾個月,今生也沒有再見之時了。”


    貞靜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了傷的手上,聲音越來越低,有淚水落在手上,砸出了藥粉中一個個小小的凹陷。


    原來她對這個姐姐的情分也是這樣深的。


    嘉娘便道:“或許貞惠公主也隻是一時接受不了遠嫁和親的事情,所以才會一時激憤。”


    她總是把人想的很好,這樣的善良單純,難怪將來當太子妃當的如此艱難。


    沛柔卻不以為然,“看來臣女還真的沒有當錯公主的伴讀。說來也巧,臣女這輩子挨的第一個耳光,也是來自臣女的姐妹。”


    貞靜公主立刻就把目光投了過來。“她為什麽對你動手?”


    嘉娘自然也沒有聽過這段故事,轉過臉來,停了給公主擦藥的手,uu看書 .uukanhuc看著沛柔。


    沛柔便答道:“因為那日臣女把六妹妹推到了湖裏。”


    貞靜公主就越發好奇了。沛柔就笑了笑,把當日的情形全都說了一遍。


    嘉娘沒有姐妹,聽到這樣的事情瞠目結舌,“倒沒有想到六妹妹居然做過這樣的事情。”


    貞靜公主卻若有所思,逐漸沉下了臉。


    “生而為姐妹,這沒得選,相處這麽多年,也難怪公主用心。可若是她並不把你當姐妹,又何必強求這情分。”


    “今日貞惠公主所為,想必您已經是傷透了心了,何不看開些。終究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或許再過幾年彼此都曆過了風雨,也就能明白這情分的珍貴了。”


    貞靜公主就問她:“那你和你六妹妹的關係如今如何了?”


    沛柔就答她,“那日之後,若沒有長輩時,她從未再喚臣女一聲姐姐,臣女也是一樣。終日別室而居,又有什麽關係。”


    “或許將來也會有機緣緩和臣女與她的關係吧。但平日,臣女實在不願用心。”


    貞靜公主就點了點頭,由朱檀服侍著喝了剛煎好的藥。那藥裏有安神的成分,逐漸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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