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永九年的新年過得很平靜。


    正月裏不用上課,天氣又冷,沛柔也漸漸變得懶惰起來。


    每日進鬆鶴堂正堂給太夫人請過安以後,回到自己的廂房裏,總要躲回床上再懶一會兒,等用午膳了再重新換衣梳妝。


    下午則多是在練字,偶爾心情好也會拿起針線做做。


    做襪子是最簡單的,她也曾找柯氏要了定國公的舊襪子,比照著做了一雙極簡單的素麵襪子送給他,得來的回禮是一匣子珍珠。


    她覺得又好笑又可歎。


    前生她可是什麽東西都沒有給她父親做過的,唯一給身邊的人做過的,還是給齊延的那件衣服。這樣想來,她前生還真是挺不孝。


    今年的元宵燈會不如去年那樣熱鬧,海柔也興致缺缺。


    再加上常氏過了年一直鬧著不舒服,對她也不如以往有耐心,海柔就更沒心思出門了,一天到晚隻往鬆鶴堂跑,纏著沛柔說話。


    正月裏寺廟香火旺,她們若是去上香,一般是要關閉了山門不許旁人進出的,反而驚擾了百姓。


    所以太夫人雖然早就讓柯氏準備出門的事宜,卻直到二月裏,太夫人才和萬家的江老夫人約好一起去感慈寺進香。


    又另外傳話府裏的女眷,若有心的都可以跟去。


    今日出府門的女眷就不少。鬆鶴堂裏是太夫人和沛柔,柯氏要主持中饋,又要照管清柔,並不出門,隻讓太夫人替她向淨慧師太求一個平安符回來。


    清柔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自從年前燒了一次以後,一個月裏總有大半個月是不太舒服的。


    二房常氏身子不爽利也不出門。三月裏潤柔就要辦春宴了,這幾個月都忙忙碌碌的跟著柯氏學理事,也不能出門。


    海柔自然是要和沛柔一起出門的。


    楊氏倒是和她們一起去的,柯氏重新接了府裏的中饋以後,她也就清閑下來,隻是幫著管一管府裏廚房的事情而已。


    今年二哥沁聲要下場考秀才,她也想出門去進幾炷香,保佑沁聲能夠得中。


    最難得郭氏也有興出門,雙胞胎也就有份跟著一起去。


    馬車一路行了許久,從人聲鼎沸之處一路行到郊外古刹。


    沛柔最近犯了春困,總也睡不夠,一路都是睡過去的,因此倒並不覺得在馬車上過了很久。


    每次出門海柔卻都很興奮,好不容易行到了僻靜的地方,立刻就掀了馬車的簾子好奇地往外看。不免就惹了陸嬤嬤訓斥,嘟著嘴悶悶不樂的放下車簾。沛柔就望著她笑。


    感慈寺的山門距離正殿有很長一段路。若是普通百姓,自然是要步行進去的,權貴之家卻不同,太夫人卻也讓她們在山門前下了馬車,準備一同步行進去,以示虔誠。


    淨慧師太也早迎了出來,正在和太夫人說話。


    她們到達山門後不久,萬家的馬車也就到了。


    海柔原本正拉著沛柔去看山門前擺攤的百姓,見了瑜娘也就跑回來,三個人拉著手說話。


    今日萬長風也在,他和海柔向來談得來,雖然未必有什麽機會說話,海柔也是很高興的。


    太夫人和江老夫人是多年老友了,許久不見自然也有一番契闊。


    等兩家的小輩都去給長輩們見過禮,兩家人就一起往正殿走。


    感慈寺是前朝古刹,位於京郊頻峰山麓。通往正殿的路由青石板鋪成,腳下之路足見風霜。


    道路兩旁皆是百年古鬆,直刺青天,給人以莊重不可冒犯之感。


    三個小娘子原本說的高興,被環境所感,漸漸的也就沉下心來,安靜地在道路上行走。


    倒惹得走在前頭的兩位老夫人好奇地回頭看了她們好幾眼。


    大約行了有半個時辰,眾人才終於到了大殿前。大殿地勢高,還要再走幾級階梯上去。一進了寺門,先看見一方萬工池。


    池中有紅鯉,映照著大殿的紅牆墨瓦。也有樹影婆娑,有微風拂過,吹落枝葉上淩晨時下的雨。


    沛柔略看了一會兒,就跟著太夫人進殿參拜。


    感慈寺裏供奉的是南海觀音,據說求子最靈,因為這樣,前生沛柔其實跟著柯氏過來過許多次。


    成婚以後,她也硬拽著齊延陪她來過一次。


    他是跟著他先生信道教的,所以也隻站在殿外看著沛柔參拜。


    那時候她還搖了一支上上簽出來,解簽的師傅說她今後定然夫妻美滿,兒女雙全。她很高興,連那支簽文也珍藏了好久。


    可她前生最終的結局卻是這樣,可見這也不過都是欺騙世人的玩意罷了。


    她仍舊參拜殿中的菩薩,卻不再信簽文,所以海柔和瑜娘興衝衝去找殿裏的大師解簽的時候,她就站在殿門口,遙遙的望著放生池。


    那年她和齊延來這裏的時候,也是這樣微雨的天氣。


    那時候她已經和齊延講和,他答應了她不會讓何霓雲把孩子生下來。


    他們好不容易算是重修舊好,齊延像是為了補償她似的,明明即將出征蜀中,千頭萬緒,卻仍舊陪著她在感慈寺裏住了兩夜。


    沛柔讓下人買了許多鯉魚過來,一路抬到了感慈寺的放生池前,為了讓菩薩感受到她的誠意,她要親自把那魚放到湖裏。


    齊延笑她是畫蛇添足,要放生放在哪裏不一樣,不肯伸手幫她。


    她就偏偏要自己放給他看看。


    可是她畢竟養尊處優,也就揮揮馬鞭的力氣,那木桶又重,她才用盡全力把它抬起來,就失去了重心,往湖裏倒去。


    齊延拉她不及,自己也沒有站住,他們就雙雙掉到了湖裏去。


    想要放生鯉魚,卻把自己也當成了魚掉了進去。


    那時候是十一月了,天氣和此時差不多,等他們被撈上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沛柔在隔間裏足足跑了一個時辰的熱水澡才暖了過來。


    好不容易從浴桶裏磨磨蹭蹭的出來,又為了絞幹頭發費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


    她這才不得不往齊延在的地方走。


    齊延已經在廂房裏等著她,她泡久了澡,腦子有些混沌沌的,還想著方才是她害得他落到了水裏,心裏就很忐忑不安。一直拿眼睛偷偷的看著他,生怕他不高興,要責備自己。


    齊延那時候也還帶著一本《蜀中地域誌》,為他的蜀中之行做準備。他在燈下看書,她就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等他終於合上了書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沛柔想著今日要來進香,昨夜就興奮的沒有睡好,此時已經困倦的不行,隻是還勉力睜著眼睛不讓自己睡過去而已。


    她好像看見齊延輕輕的笑了笑,可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就又消失不見了。他起身朝著她走過來,她下意識的就顫抖了一下。


    這下子齊延倒是真的笑了起來,她也傻乎乎的跟著他笑。


    他輕輕的向後揮了揮手,沛柔還沒看明白是怎麽回事,桌上銀缸上跳躍的燭火就瞬間熄滅了。


    她沒適應室內突然的昏暗,齊延的吻就落在了她唇上,由淺入深。


    她好像又落到了水裏去。她不會鳧水,一掉到放生湖裏,就覺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在往下沉。


    是齊延一直拉著她的手,把她拉近了,又攬著她的腰帶著她往上走。


    第二日她就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齊延還是坐在昨晚的位置上看書,好像一晚上都沒有挪動過位置似的,隻是桌上多了一碗清水泡著的山茶花。


    沛柔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拿被子蒙住了眼睛。


    齊延就開了口,說她自己要到寺裏來,卻也不四處走動走動,他起了個大早,已經去後山上的白塔看過了。


    從前她跟著柯氏出門的時候從沒有在感慈寺裏過夜,大多是參拜完正殿的菩薩就打道回府了。


    寺後的白塔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她聞言就慌忙從床上起來,讓織夏給她梳妝打扮。


    那山茶也是齊延一早從白塔下的山茶園摘來的,她抿唇一笑,仔細地挑了一朵照殿紅插在發髻上。


    主動地牽了齊延的手,討好地對他笑了笑,一路往山中行去,終於登上了那座她想了好多年的白塔。


    感慈寺很偏僻,白塔雖然地勢很高,卻也隻能看見很遠的地方隱隱有燕京城的屋宇樓舍。


    此外古刹均被青鬆古柏環繞,uu看書.uuashu.co 並沒有太多可觀之景色。


    還不如注目於塔下,惜取眼前,看山茶花開的肆意爛漫。


    他們原本是隻打算在寺裏住一夜的,因為前一天發生了意外,寺裏的殿宇都還沒有走遍,齊延就主動提出可以在寺裏再住一夜。


    等他們回到誠毅侯府的時候,何霓雲已經不在府中了。沛柔沒有追究她的去向。


    可如今想來,或許也就是因為齊延要保住何霓雲,需要更多的時間從容安排,怕沛柔從中作梗,所以才把她在寺裏拖住了。


    是她太傻,居然對齊延這樣的人抱有期待。


    感慈寺裏都是比丘尼,海柔解完簽興衝衝的跑過來找她的時候,正好遇見一群比丘尼,由引磐為前導,念誦著經文,成群結隊地從她眼前經過。


    海柔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一時也看住了。


    可有一個比丘尼路過她眼前的時候,她卻忽然控製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那一隊比丘尼漸漸地遠去了。


    沛柔見海柔這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海柔才轉過身來,對她道:“我剛才……好像看見了……當時在何家花園裏給我引路的那個丫鬟!”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銀缸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我情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我情衷並收藏銀缸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