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進了臘月,正是府裏一年間最忙的時節,國公夫人接手中饋不過數月,難得她千伶百俐,竟也照管的處處妥帖。


    這一日夜裏,太夫人正要打發沛柔睡覺,忽然有二房柏濟堂的丫頭過來,神色匆忙,一見到太夫人立刻跪了下來。


    太夫人便令揚斛和李嬤嬤帶著沛柔轉身進了碧紗櫥,才令那丫頭開口。


    在碧紗櫥中聽東裏間的聲音雖有些模糊,但也並非全然聽不見,隻聽得那丫頭道:“老夫人,今日院裏一個負責灑掃的名翠濃的小丫頭,不知怎得觸怒了二夫人,夫人就罰她在廊下跪著。”


    “才跪了一刻鍾,竟就見了紅,暈了過去。二夫人身邊懂得些醫理的王媽媽給她把了脈,才知道她是早被二老爺收用過的。”


    那丫頭年紀不大,口齒卻很清楚,“翠濃因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裏當差,一聽見女兒昏死過去,立刻便闖到了柏濟院裏來。”


    “二夫人見此越發動了氣,正把他兩個捆了要打呢。呂姨娘見鬧的有些不成樣子,心裏有些害怕,才遣了奴婢來鬆鶴堂報信。”


    呂姨娘是三哥海聲的生母,那這報信的丫頭能輕易進得了鬆鶴堂,想必應當就是太夫人撥給三哥使喚的懷蕪了。


    太夫人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便叫陸嬤嬤:“你同她去一趟柏濟院,隻說我的話,夫人要懲處院中的下人隻管懲處便是。隻是老婆子心疼孫女,怕動靜太大她小孩子受驚,就讓海姐兒來鬆鶴堂住一陣子,和她妹妹作伴吧。”


    陸嬤嬤應了聲“是”,便不猶豫肅容同懷蕪出了鬆鶴堂。


    寒客見太夫人發落完了事情,便將早已備好的安神茶遞了上去。


    一時間東裏間便很安靜,隻斷斷續續的聽得寒客勸太夫人不要太多動氣的說話聲。


    一時又聽太夫人道:“一把年紀了,還這樣不知尊重。老二才去鄉莊子裏查賬幾日,她就鬧出這麽大動靜,又是見紅又是拷打家裏的老人,大臘月裏,也不怕損了陰騭。”


    這樣的話太夫人身邊恐怕也隻有陸嬤嬤敢接,寒客和雪友隻作未聞,一個替太夫人錘腿,一個則輕輕的替太夫人捏著肩膀。


    又過了一刻鍾,陸嬤嬤才從柏濟院裏回來,卻並沒有把海柔帶來。“二夫人院裏的動靜已經停歇了。二夫人是將那兩人捆在春凳上拿藤條抽的,雖然看著怕人,實際應當並不嚴重。”


    “奴婢去院子裏時,見海姐兒房裏的燈已經熄了,把折蕙叫出來問時,隻說海姐兒今兒睡的早,並沒受什麽影響。”


    “二夫人見您說要把海姐兒接到鬆鶴院裏來,立刻就令底下人停了手,也說待會兒會請了大夫給翠濃一家人看病。”


    太夫人就點點頭開始沉思,賞了陸嬤嬤坐。


    常氏雖然性格暴戾直接了些,卻也不是真笨,太夫人以將海柔帶到鬆鶴堂相脅,她立刻就繳了械。


    因為她的長女潤柔是徐家這一輩的第一個孩子,所以曾經也在太夫人院子裏養過一段時間的,就是因為見常氏實在不舍,才又回了父母膝下養育。


    海柔雖然是她的次女,平時也是愛地如同眼珠子一樣,見太夫人又有了奪女之意,她哪能不慌亂。


    “等老二回來,隻怕還有一場好鬧。”


    慣常用的迦楠佛珠賞了沛柔,此時新取了一串出來握在手中還有些不慣,“我也知道老二好顏色,因此才給他聘了常氏。”


    “若論顏色出身,常氏年輕時也算是第一等的了,怎麽兩個人偏偏就是過不到一塊去,從年輕時吵到現在,十幾年了,還是不見好,反而越發不成樣子了。”


    陸嬤嬤道:“既是夫妻,哪有不吵架拌嘴的。老夫人當年和老國公爺好成那樣,偶爾不也要吵架冷戰。”


    “原本這話也不該我們做下人的說,二老爺實在是不成樣子些,方才老奴去柏濟院裏,除了海姐兒屋裏的燈熄著,其他那麽些房子可全點著燈聽著動靜呢。”


    “二夫人心裏也是苦,膝下有沒有兒子傍身,不狠些哪裏鎮的住這些千伶百俐的人。”


    “若不是知道她心裏也苦,這些年我又豈會任她在府裏胡作非為。便是要殺雞儆猴,也不該真下死手。”


    “老二現下可隻有一個兒子,瞧著也不像是有出息的,若是沒有其他得力的兄弟,潤娘和海姐兒兩個出嫁以後難道還要靠隔了房的堂兄弟不成?”


    便聽得一聲重響,想來應當是太夫人把佛珠摜在了小機上。


    “老二屋裏的呂姨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國公夫人掌著中饋,有事不報到國公夫人那,倒是先遣人來了鬆鶴堂。挑著我們婆媳不和,倒是她漁翁得利。”


    陸嬤嬤便道:“那您隻怕是錯怪呂姨娘了,老奴看她倒是個好的。雖然養了海哥兒,卻也從不見她在下人麵前擺臉色,不然二夫人豈能容她到今兒?”


    “再說國公夫人雖然掌著中饋,入門卻還不滿一年,何況又是弟弟弟媳婦屋裏的事,您讓她如何管?”


    “這卻也是,倒是我老糊塗了。”太夫人就搖搖頭,站起來預備進主屋休息。


    陸嬤嬤忙上前虛扶了她,“您是難得糊塗,您糊塗這麽一回,可不就顯出我們做下人的聰明了?”


    太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也和沛姐兒那丫頭一樣油嘴滑舌。”


    二人便相攜進了裏間睡下不提。


    第二日請安時眾人皆到了,倒是未見三娘海柔。


    各房對昨夜的事想必也都有聽說,隻是都裝作和樂融融的樣子,沒有人提起這話頭。一時見禮畢,眾人閑話了幾句正要退下,卻是太夫人發話令常氏留一留。


    眾人麵色雖未多變,卻也私底下交換了不少目光。


    太夫人顯然也發現了海柔的缺席,“老二媳婦,今兒怎麽不見海姐兒?”


    常氏就自座位上站起來回話,“海姐兒昨日感了風寒,早起有些燒,媳婦便沒帶她過來。已經請大夫看過了,隻說並不要緊的。”語氣裏的敷衍與不滿卻是人人都能聽的出來。


    “陸嬤嬤,”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去傳我的轎輦來,把海姐兒接過來。二夫人平日事忙,想必是沒時間照顧姐兒的了。少不得該我這祖母費心,照顧姐兒。”


    常氏一聽,慌忙跪了下來,“昨日的事媳婦已經好生自省過了,也令人好好照管他們一家。那丫頭有了身孕一事,媳婦實在不知,責罰她父母也是因為他們夜闖柏濟院,實在太過無禮。”


    “潤姐兒去年便搬到了園子裏去住,海姐兒如今是媳婦膝下唯一的孩子了,媳婦往後定然盡心盡力照管她,不必麻煩娘了。”


    “瞧你說的,女兒是你生的,誰還能把她從你身邊搶走麽?我不過是心疼孫女,想照顧她幾天,也享享天倫之樂罷了。”太夫人便看了一眼陸嬤嬤,“還不快去傳轎輦來?”


    “可……”常氏向前膝行幾步,還要爭辯,就被太夫人打斷:“再過幾日老二就要從莊子裏回來了,你在我麵前說是無意,我便信了你。可你要在老二跟前還是這樣說,隻怕他心裏未必不會有什麽想法。”


    “到時候夫妻相爭,可還會有人惦記著給海姐兒留些臉麵?到我跟前住幾天,也是為了海姐兒好。”


    常氏便低下了頭,“娘說的是,媳婦知道了。”


    太夫人便揮揮手令她退下了。


    等常氏回到柏濟院中時,正見鬆鶴堂的轎輦停在了門前。一時心裏便又存了氣。


    因她昨夜才發作過,見她今日臉色不善,院中眾人今日都是戰戰兢兢,uu看書 ww.uanshu生怕礙著她的眼,又是一頓好罰。


    海柔素來貪睡,今日難得不必早起請安,還在榻上賴著不肯起來。


    她對女兒倒真是一腔柔情,女兒住的西廂房處處都裝飾的精致華美。見女兒不肯起床又發嬌嗔,好聲好氣的哄著她穿了衣裳,才同她說要送她去太夫人那裏住一陣子。


    海柔倒是渾然不覺有何不對,她素來愛鬧愛玩,太夫人對她也向來很是慈愛,換個地方住幾天隻覺得新鮮。


    因此當下便歡歡喜喜的收拾了平素喜愛的玩物,又有折蕙帶著小丫頭們收拾了一大包衣物出來。


    待到要出門時,海柔才想起來太夫人那裏如今還有一個新來的妹妹,兼且搶了她早已看上的母親的翡翠手鐲,一時就嘟了嘴。


    常氏原本見她歡喜還覺有些心酸,見她忽而不高興,又好奇的很,隻是陸嬤嬤已經笑吟吟的站在門口等著,便不好再問,目送女兒上了轎,才轉身回了主屋。


    常氏是早知翠濃這丫頭和丈夫有些首尾的,早看她不順眼,卻也是著實是不知她竟就這樣有了身孕。


    隻怕丈夫回來見愛妾成了這樣,確實還有一場好架要吵,他們夫妻情分早就單薄,哪裏經得起這樣一吵再吵,隻怕還得想些辦法緩和緩和。


    婆母雖然行事霸道了些,也的確是為了孩子著想。一時又想起昨夜走漏消息的人可恨,陸嬤嬤來時分明見著懷蕪站在她身旁,想必就是呂姨娘那個賤婢遣她去報的信。


    她眼中精光一閃,隻要她還是主母一日,她們一個個就都別想逃出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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