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蔣鳳麟沒有興致再多說些什麽,隻等親眼見她們進了大樓安全門就開車離開了。


    而連翹則從鏤空的鐵門往外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落寞地走下台階,再然後聽見發動車子的聲音,漸漸遠去。


    情感和理智每分每秒都在拉鋸式爭鬥。


    連翹自己很矛盾。


    她不想再被蔣鳳麟左右了自己的生活,又控製不了被他左右,琪琪在她懷裏動了動,迷糊喊了一聲媽媽。


    連翹心中一暖,無論如何,她還有琪琪。


    窗外呼呼的冷風吹進來,點燃了又被擱置的雪茄落下了星火,燙貼到皮膚上還是會感覺痛,蔣鳳麟的知覺也才漸漸回籠,燙一燙也好,要不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一直所自持的,不過是連翹除了他不會再愛上別人。可連翹對自己的決絕,對賀駿馳的緊張,都讓他覺得恐懼,他恐懼會永遠失去她,這怎麽可以?


    是不是他想得到的太多了,所以就不被允許了?


    煎熬一次次升級。


    在這樣寂寥的夜晚,雪茄的味道和餘季陶的連環呼叫都是蔣鳳麟的醒神良藥。


    “老天,你終於接我電話了,我還以為你又要玩自閉呢!”餘季陶在電話那邊大大呼了一口氣。


    當年連翹失蹤了以後,蔣鳳麟發瘋一般的四處找,除了找人,什麽事也不管,什麽人都不見,足足隱了小半年。不過這不代表他就被打擊得好欺負,蔣氏那些魑魅魍魎沒蹦q多長時間就都被收拾妥當了。


    雖然過程曲折了一些,可蔣鳳麟總算是重新站起來。


    餘季陶是害怕他又重蹈覆轍。


    “我沒事。”蔣鳳麟應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有些事情急不來的對不對?你一步一步來,千萬別衝動,是你的終究是你的。”


    蔣鳳麟突然笑了:“怎麽這話這麽耳熟?”


    餘季陶訕笑,當年他苦追顧青無果,蔣鳳麟就是這麽安慰他的。沒想到他心願達成妻兒在側,反而是蔣鳳麟還形單影隻。


    餘季陶輕咳兩聲:“咱們還是說正事吧,就是之前談的那個新計劃,我建議暫時別動。”


    蔣鳳麟挑眉,接著問:“公司出了什麽事?”


    “還不是你的死對頭,我懷疑公司的人裏頭混了他的人。還是顧青提醒我才發現他悄無聲息地吞了幾個小公司……”


    “趙秋明?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皮癢欠揍,你覺得我會怕他?”麵對自己的商業王國,那個自信自傲的蔣鳳麟又回來了。


    “是不用怕他。問題是他不要臉地偷了我們的idea,還先一步進行了計劃。幸好走漏消息的那個人應該不是核心小組的,所以他整了個四不像出來,也夠惡心人了。”


    從蔣氏入股鼎峰,鼎峰再和賀駿馳之前工作的公司合並就知道,蔣鳳麟想在信息這塊有所動作。


    現在合並才談了一半,趙秋明就半路殺出來,這擺明來者不善。


    “查到內鬼了沒?”蔣鳳麟彈了彈一口沒抽的雪茄,好像並不在意。


    餘季陶知道他這是有主意了,幹脆說:“明天應該就能知道是誰了,希望他撈的錢能夠他打官司!”泄露商業機密可不是鬧著玩的。


    蔣鳳麟卻不這麽認為:“知道是誰就行,不用急著把他揪出來,找個機會把他提到你的核心小組裏,然後你再慢慢地把一些重要資料轉給他……”他一條一條地交代著餘季陶。


    暗樁到了明處就好辦了,有些時候可以有反作用。


    本來還氣憤的餘季陶越聽越興奮,連連點頭說是,末了還忍不住說:“幸好我是你這邊的……”當初蔣氏內訌,餘季陶幾乎是把全副身家都壓到了蔣鳳麟身上,作為兄弟,可真是兩肋插刀了。


    他也值得他信任。


    蔣鳳麟淡然地說:“隻要他不惹我,我不會下狠手,這也是看在……她的麵子上。”


    餘季陶忍不住歎氣:“我是真搞不懂了,蘇卉心的眼光,怎麽從你就一下子跌到趙秋明那種水平了?八成是賭一口氣!”他還配合語氣聲調弄了個起承轉合。


    趙秋明和蔣鳳麟一直不和,他喜歡蘇卉心,蘇卉心卻心係蔣鳳麟,後來蔣鳳麟悔婚,蘇卉心就閃電般嫁給了他,還借了蘇家的力不斷打壓蔣氏,一時風光無量。


    “行了,你就按我說的趕緊安排好,別的不要多管了。”蔣鳳麟叮囑。


    他很久沒提也不想再提蘇卉心這個名字。


    連翹白天送琪琪去幼兒園,就去開店。


    經過雜誌的宣傳,店裏的生意更好了,她們又再請了一個蛋糕師,是個四十出頭的男師傅。按照之前連翹和賀駿馳的打算,要是這個店做好了,就再開分店,把興趣做成事業還做成功,不是誰都有的運氣。昨天蘇琳還說她們隔壁的鋪子要轉讓,讓連翹考慮盤下來擴大店麵。


    換做從前連翹指不定就心動了,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這種往前衝的精力,一樁樁一件件的煩心事讓她心力交瘁,要不是實在舍不得,她都想歇業一段時間。


    她最近都隻在店裏半天,中午買了菜就做好送去醫院,還有帶古明芳和賀駿馳的換洗衣服,一天至少去兩趟。


    古明芳並不願意見她,有時候甚至連兒子都不見,他們就隻能守在門口。


    賀駿馳陪了兩天,臉上憔悴得讓連翹不忍再看。


    “你一直在這裏陪夜肯定睡得不踏實,不如先回去好好睡一覺再來,你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我在這裏守著,琪琪有小姨和蘇琳看著,你就放心吧。”連翹不停地勸他,更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其實連翹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賀駿馳搖了搖頭,堅持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的脾氣,還是我留下合適,我會照顧自己的。”


    “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吧?醫生怎麽說的?”


    “年紀大了,容易心梗,先吃藥留院觀察幾天,沒事了就可以回家。”賀駿馳避重就輕地說,“你來來回回地跑也累了,趕緊回去吧!”


    連翹歎了口氣。


    連翹無精打采,電梯到了一樓她也是低著頭出去,沒想到在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她抬眼一看到那張臉眉頭就皺起來,完全當他是陌生人那樣直接忽視。


    “小翹,我知道你是小翹,我在這裏守了兩天總算是見著你了。”他推開皺紋笑了笑,和前一次不同的是,這回這個男人是穿著病號服的。


    “抱歉,我不認識你,你找錯人了。”連翹的語氣十分冷硬。


    “不會錯的,我記得你這兒有個雲紋小胎記,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的,你跟你媽媽長得好像。”那個人摸摸自己的左耳根,又看了看連翹,“你再想想,我,我是你爸啊……”


    連翹退後了一步避開。


    她的確有個胎記藏在耳後,平時把頭發放下來根本看不見,就算是紮起頭發,一般人也看不見的,除非是熟悉親近的人。


    中年男人指著他心髒的地方說:“我這裏明天就要動刀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出來,沒想到在那之前還能見到你……我怕以後再沒有機會了,就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行麽?”


    他後麵的話,成功讓連翹想起了賀駿馳給她說的那個沒能走出手術室的年輕男孩。她定定地看著他鬢角的那顆肉痣,那是她最能認出他的標記。她的確曾經喊過這個人做“爸爸”,不過那時候她以為他是來接她和媽媽的,最後希望落空。


    連翹覺得可笑,她哪裏來的爸爸?


    “我趕時間,你有什麽話就快點說。”


    一分血緣,終究換得一時惻隱。


    她就是輸在心不夠狠。


    從一樓收費處的通道一路往外走有個小門,走出去就是醫院小花園,連翹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走路急得像一陣風,等到了外頭,才發現身後的人蹣跚著趕來,就是走這幾步路也帶喘的,她想起他剛剛說的明天要做心髒手術,就是說他的身體出毛病了?


    真是現世報。


    秋日裏,沒有陽光照到的樹蔭底下,風吹過沙沙的溫和聲音,稍微平複了連翹焦躁的情緒。


    連翹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在她生命裏一直缺席,卻還有臉麵自稱是她“爸”的男人。他叫付崇光,就是他,毀了她媽媽的一輩子。


    付崇光病號服外頭隻披了件皮夾克,似乎覺得冷,兩手一直互搓著,猶豫的表情好像在思考從哪裏開始講合適,連翹的冷漠讓他想好的一肚子話無從說起。


    “如果你無話可說,我就不奉陪了。”連翹對這種人沒有一點耐心。


    “不是的,有話咧,有話咧……”付崇光一著急,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就現了出來,他捏了捏夾克的口袋,才開口,“眨眨眼你都長這麽大了,那天看你抱著孩子……應該是結婚了吧?瞧我都不知道。”


    眨眨眼?連翹聽他對過去這般輕描淡寫,語氣更加冷:“你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問,你知道什麽?”這一刻,連翹身體裏潛藏的刺全都冒了出來。


    二十多年前,還是保守傳統的時代,未婚生子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們那裏地方又小,鎮上一下子傳開了,說她媽是第三者,不要臉,那些時候她這個“爸爸”可沒有露過臉,全讓媽媽一個人承受了責難。


    外公外婆都是當老師的,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枉為人師,於是她媽媽一個人帶著她生活了十年,就是艱難到揭不開鍋了,也沒有吭過一聲,媽媽說是她自己信錯人,理應付出代價。


    可是代價太大了,一生啊。


    他成了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再出現在她們麵前,還有什麽意思?


    “我……”付崇光有些灰敗的臉顯得無奈,“對了,你媽媽身體還好吧?你們搬走以後消息就斷了,托人四處打聽也就知道你舅舅一家到了上海,有號碼也不肯接我電話。”


    以前隔一段時間總能收到隻言片語關於她們的消息,不過幾年前就沒有了,每次送去的錢也都退了回來。


    “你還關心我媽做什麽?她聽不到也看不到了,你的假仁假義就收起來吧。”


    “你說什麽?看不到是什麽意思?”付崇光難以置信地倒退了幾步,幾乎要站不穩。連翹的媽媽,比他還要小上幾歲……


    “還聽不懂?人都不在了,你就不必再這樣假惺惺,既然你不知道, 就請你繼續你的不知道吧,以後也不必再見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念及他有病在身,她才忍著不讓自己再說些難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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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對不起你媽……”付崇光喃喃。


    嗬嗬,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她媽媽不會活過來了。


    快步越過付崇光,連翹一言不發地往回走,哪知付崇光小跑了兩步追上:“小翹,你等一下,我有東西給你……”這回他用了點勁兒,一隻手緊緊拽著連翹的包,另一隻手則從夾克內襯的兜裏拿出一包用紅紙包的東西,長方形厚厚的,繼而說,“這個給你。”


    連翹推開他,冷聲說:“放手,我不要你的東西。”


    那大包啪嗒一下掉到地上,包裝散開了,露出一疊紅色大鈔的一隅。


    付崇光咽咽口水彎腰撿起來,討好地笑著:“給孩子買點好的,算是我這個當爸爸的一點心意……拿著吧……”他說著就要把錢往連翹的包裏塞。


    這種已經過期的補償並不能溫暖連翹的心,她也不可能成就他這種補償了自己心裏就好過的行為。


    “都說了我不要,你聽不懂是吧?”連翹手一甩,紅紙裏包的錢就撒了一地,甚至引來了路人的側目,她卻沒有心情管,也不再搭理付崇光,轉頭就往門的方向走去。


    可門口內側站著的蔣鳳麟,讓連翹的腳步一怔,他什麽時候來的,看到了多少?


    “好戲看完了,還滿意嗎?”連翹苦澀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為什麽我說賀駿馳才是琪琪的爸爸,因為他給了她站在人前的機會,因為你不知道,非婚生的孩子會活得有多艱難,你沒有了資格。”


    她比她媽媽幸運,在最絕望的時候有賀駿馳搭一把手,讓琪琪免於承受她所經曆過的痛苦。


    蔣鳳麟握了握拳:“翹翹,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娶的,自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他今天來,本來是想告訴她,聯係好的腦科權威可以來滬給賀駿馳看診。


    他想做他能為她做的一切,隻想求她回頭看他一眼。


    他在原地等她,把賀駿馳治好,把一切回歸原地,把感情重歸於好。


    不過再多的解釋都是蒼白的,對現在的連翹來說,就算蔣鳳麟解釋得再好,她也聽不進去。


    “我今天沒心情和你談這些,你讓我靜一靜。”連翹推開他,“我還要去接琪琪。”帶她回家洗了澡收拾幾件衣服,再送去蘇琳家住兩三天,等賀駿馳媽媽出院再回來。


    “我和你一起去……”被連翹瞪了一眼,蔣鳳麟的話沒說完,又改了,“我有車,接送方便,停在巷子外還不行?難道你一個人還帶她擠地鐵嗎?”


    以前都是賀駿馳來接的,這幾天她帶著琪琪搭公交地鐵,的確有些不習慣,主要是孩子太小,人一多就怕被擠到了,眼睛一刻不敢放鬆。


    連翹已經累得不想說話。


    他想送就送吧。


    看到連翹被逼無奈的樣子,蔣鳳麟心裏很不是滋味,像是熱烈的感情遇上寒冷的冰雪,把一切都塵封了。


    偏偏還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琪琪穿著燈芯絨的裙子,還帶了帽子,十分的可愛,見到連翹就蹦蹦跳跳地奔了過來,讓連翹鬱悶的心情好上不少。


    “媽媽看,小紅花!”琪琪指了指貼在自己衣服上的兩朵紅色小花,是幼兒園老師鼓勵孩子的小法寶,每次琪琪得了花都高興得不得了。


    連翹摸摸她的頭,笑了笑:“我們寶貝兒好乖,來,媽媽親一個!”


    琪琪笑嗬嗬的頑皮躲開了。


    連翹帶著孩子七拐八拐到跟蔣鳳麟說好的巷子口,然後飛速上了後車廂。上了車她才發現,蔣鳳麟的車竟然還安了兒童座椅,她抬眼看了看他,神色複雜難辨。


    蔣鳳麟的注意力卻被琪琪吸引了,正想開口,卻聽到琪琪歪著頭問:“媽媽,爸爸呢?”孩子很敏感地察覺這輛車並不是往日裏來接他們的車,也沒見到爸爸。


    蔣鳳麟身體一僵,笑容也淡了下來,像被鬥敗的獅子。


    “爸爸去奶奶家了,今天是叔叔來接我們,你們前天還見過的,還記得嗎?乖,快叫叔叔好。”


    連翹這麽哄著,蔣鳳麟卻覺得她一口一個叔叔是故意的,可是又發作不得,一口氣全憋在肚子裏,臉色越發難看。


    琪琪疑惑地看了看媽媽,半天才嬌聲喊:“叔叔好。”


    蔣鳳麟臉色變了幾變,終於擠出一個還算合格的笑容:“琪琪乖!”


    從後視鏡裏,蔣鳳麟看見連翹笑得很淡很淡,隻因為噎了他一下?他不由得一愣,然後所有不滿的情緒都在這個笑容裏消散而去。


    聽著琪琪在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發生的事,聽著連翹耐心溫柔地對答,蔣鳳麟覺得此時美好得不真實。


    可好時光是有限的,不過二十分鍾的車程。


    連翹先下了車,蔣鳳麟趁機抱了把女兒,琪琪不認生,順當就趴在他肩上,黑溜溜的眼睛機靈極了。


    “琪琪,你喜歡叔叔嗎?”


    孩子很簡單,對她好的她都喜歡,於是點頭說:“喜歡啊。”


    蔣鳳麟心裏高興,又忍不住再問:“那……如果叔叔當琪琪爸爸,好不好呀?”他的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這個軟綿綿的小丫頭,是他的女兒啊。


    可惜琪琪這次沒有配合,搖搖頭:“不好,琪琪有爸爸啦!”


    蔣鳳麟歎了口氣,大的哄不了,小的也不好哄。


    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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