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滿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東北風嗚嗚地吼叫,肆虐地在曠野地奔跑,它仿佛握著銳利的刀劍,能刺穿嚴嚴實實的棉襖,更別說那暴露在外麵的臉皮,被它劃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難熬。


    侍衛帶著頭盔,跑到馬車邊上,叫道:「爺,晚上怕是有大雪,前後不著村,我們要就地宿營嗎?」


    「找到村莊再宿。」蕭霖揭了窗簾一小條縫,外麵的天,陰暗沉沉,地上冰雪綁硬,就算是大男人也受不了,更不要說自己的兒女了。


    「是,爺。」


    「呼——呼——」,狂風呼嘯,大樹在狂風中搖晃,一條條樹枝就像一條條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著。


    馬車內,蕭小玉緊緊的拉著母親的手,偎在她懷裏,舒玥如輕輕的撫著女兒的小身子,讓她不害怕,讓她安寧下來。


    「小玉,怕嗎?」坐在對麵的蕭霖問女兒。


    蕭小玉端坐直身子,「有爹在,小玉什麽也不怕。」


    蕭霖欣慰的笑笑:「你要變得爹不在時也不害怕。」


    蕭小玉抿抿嘴,轉頭看了眼她娘,「娘,你害怕嗎?」


    舒玥如溫柔的笑道:「娘也是,有你爹在,不害怕。」


    蕭霖搖頭失笑。


    舒玥如輕聲道:「子霖,小玉是女孩子,就讓她嬌氣一點吧!」


    「要是將來,她找不到像我這樣的夫君怎麽辦?」


    「呃……」舒玥如先是一愣,既而低頭,忍不住偷笑起來。


    「爹,為何要讓我未來的夫君像你?」


    「我……」蕭霖被女兒堵上嘴了。


    舒玥如笑得肩膀都動了,讓你自戀,難為情了吧。


    ——


    睡了個囫圇覺,夏臻掙紮著從矮床上爬起來,在京城呆久了,身子骨還真嬌氣起來,才打了一天兩夜的仗,居然累得爬不起來了,鄙視了自己一翻,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曉文聽到帳篷內有起床的聲音,剛想問主人要不要端水進去,麻敏兒抱著兒子過來了,頭臉包裹嚴實,「王爺起來了?」


    「是,爺起來了。」曉文邊笑邊幫少夫人揭開簾子,讓他們娘倆進了帳篷。


    「睡得怎麽樣?」麻敏兒邊看向夫君,邊解開兒子身上裹的小包被,夏臻看到,連忙伸手過來幫忙,修長的雙手抱住兒子腋下,把他舉高,「乖兒子,想不想爹啊……」


    「呀……呀……」六七個月在的夏逸凡小朋友正在長牙齒,小嘴一張,口水真往下掉。


    「臭小子!」夏臻放下舉高的雙手,一隻手抱起兒子,另一隻手拿了口水巾幫他擦掉口水,擦完後,忍不住扒了他的小嘴唇,看看小牙究竟長多大了,「咦,兩顆小米粒變大了。」


    麻敏兒已經放好兒子的小包被,又幫夏臻的矮床收拾了一下,這時曉文打的水也送到了帳逢裏了,接手接過兒子:「你洗洗漱漱,等一下,我們過去和父親一起吃早飯。」


    「吃早飯?」


    「是啊。」


    夏臻轉頭看向床,「昨天晚上,我一個人睡的?」


    「是啊!」麻敏兒覺得奇怪。


    「沒有你,我居然睡著了?」


    這話說的……麻敏兒別了他眼,「在京城裏,沒什麽事,不勞累,翻來履去睡不著,現在一天兩夜沒睡,見到床,還不是倒頭就睡。」


    夏臻笑笑,「也是,沒得矯情了。」


    「趕緊洗臉吧。」


    夏臻伸手又逗了一下兒子,才心滿意足的去洗臉,洗好後,伸出手又接過兒子,「走,咱們和父親一起吃早飯去。」


    有兒子在身邊,夏則濤這一覺睡得很踏實,一直到天亮,亮光透進帳逢他才醒來,伸了伸懶腰,摸了摸被傷的腿,「唉,真是老了。」


    長隨春平送水進來,「大將軍,你都有孫子啦。」


    「是啊,孫子都有了,不服老也不行啊。」夏則濤失笑。


    「大將軍,你有孫子也不老,你看,老將軍都有重孫了,不還是上戰場打仗。」


    老父在襄州與翼州交接處打仗,六十多歲的老人,身子骨可不比年輕人,夏則濤剛剛輕鬆的心又沉重起來,連忙洗了臉,出了營帳,到了吃飯的地方。


    「父親——」夏臻正準備去迎父親,他已經來了。


    「臻兒。」


    「父親,這邊坐。」


    早飯已經上桌,夏臻請父親做了主位,自己帶著妻兒坐到邊上,他親手幫父親盛了米粥、拿了饅頭,「父親!」


    夏則濤接過兒子遞來的粥碗與饅頭,看兒媳婦把大孫子安置在嬰兒凳上,給他餵飯,孩子被養得很好,胖乎乎的,煞是可愛,升起的擔心,被孩子童真可愛的笑容衝散了。


    「臻兒,你祖父也上戰場了。」回過神,夏則濤下意識脫口而出。


    「我知道。」夏臻說道:「我在來的路上,與祖父通過信,又跟涼州城的田先生通了信,他們二人一致認為,父親你這邊的遼金之人最為猛烈,讓我過來支援父親,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夏則濤點點頭,「說得不錯,整個北方邊境,就屬涼州與青州這一塊最易被攻破,所以隻要想進大魏朝的遼、金、西夏等國都必須過我們這一關。」


    「父親,眼看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我們得想辦法,把他們逼退,過個安生年。」


    「為父也是這樣想的,可是談何容易。」


    夏臻道:「父親,我看過糧草了,隻有半個月了,我們必須在半個月之內打退他們,若不然,天寒地凍,大量的糧草並不好運過來。」


    「我知道,等吃好早飯,我們好好商量一翻,看看如何打退遼金之人。」


    「好。」


    夏臻父子倆人商討完,麻敏兒也餵好兒子,她端起碗,與二人一起吃完了早餐。


    雖然有時,夏則濤與部將一起吃飯,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吃飯,顯得孤零零的,可是今天不一樣,和兒子、兒媳婦還有大孫子一起吃,這幾年來,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簡單的飯食吃出了暖意融融的味道。


    吃完後,接過長隨的毛巾拭了嘴角,擦了手,伸手就抱了大孫子,「凡兒,我的大孫子,和祖父一起去商量怎麽打敵人好不好?」


    連日打仗,夏則濤的鬍鬚有些日子沒空颳了,鬍鬚有些長,不是山羊老爺爺,也跟山羊老爺爺差不多了,凡兒好奇的伸出小手,上來就扯,一把捋住就往下拽。


    拽得英勇的大將軍都忍不住噝一聲,「臭小子,是我夏家人哪,這小力氣賊大啊……」疼得齜牙還不忘誇大孫子,這絕壁是親生的祖父。


    夏臻忍不住搖頭失笑,「父親,你就別寵他,趕緊拍了他的小手,這次不拍,下次你就拍不了。」


    「那有什麽的,小孩子懂什麽。」夏則濤那裏捨得拍大孫子小手,對著他一頓擠眉弄眼,高興的不得了:「凡兒,凡兒,長大了咱們也做大將軍好不好?」


    仿佛回應他祖父似的,夏逸凡鬆了手,兩隻小手居然對著拍起來,「呀呀……」


    「嘿,臻兒,你看,凡兒聽到做大將軍高興呢!」


    夏臻滿臉笑意,看向兒子的目光充滿了父愛,伸手要接兒子,被夏則濤躲開了,「幹嘛,我還沒有抱夠呢?」


    「父親,咱們要去商討軍情呢?」


    「帶著咱們凡兒。」夏則濤要抱著孫子去商討軍情,連麻敏兒都忍不住製止,「父親,你們商量的是大事,還是把凡兒給我吧,等你空閑了再抱他。」


    夏則濤真是捨不得啊,不過兒媳婦說得是,隻能鬆了手,夏臻馬上接過來,轉手給了自己媳婦,「不要太忙碌,注意休息。」


    「嗯,我知道。」


    夏臻父子離開了小帳逢,麻敏兒帶著兒子回到自己的帳逢裏,一邊帶兒子,一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兒子睡覺後,她又巡視了一遍大營,發現很多士兵的衣裳很單薄,小有跟在她身邊,「想辦法搞些棉花過來,給將士們禦寒。」


    付小點點頭,「秋大哥在我們後麵,我馬上飛鴿傳書過去,順便再讓他帶些碳、藥材等物過來。」


    「辛苦你們了。」


    「少夫人你又客氣了。」


    「這不是你們份內之事,我麻煩你,肯定要謝了。」麻敏兒真誠的回道。


    「可也不是少夫人的份內之事,我們出力,你出銀子,我們大家都一樣。」


    麻敏兒笑了,「快點趕走這些侵略我大魏朝的遊牧之人,他們走了,我們大魏朝才能安定,安定了,多少銀子我們賺不來?」


    「還是少夫人想得長遠。」


    「哈哈,不是我想得長遠,而是我想幫我家夫君,找了個藉口。」


    付小有也被少夫人逗笑了,「少夫人說得是,王爺好了,你就好了,你好了,我們也跟著好了。」


    「沒錯。」麻敏兒精神一振,「這次要是打了大勝仗,小有哥,你回去就把小單姐娶了吧,也好讓你爺爺抱重孫子。」


    「多謝少夫人。」聽到能娶媳婦,付小有很激動,他爺爺年歲越來越大,雖然身體不錯,但是年紀總歸是大了,要是有……他希望爺爺能看到他的孩子,「夫人,我去忙了。」他興奮的調頭就跑。


    「看把他高興的。」麻敏兒轉頭看向跟在邊上的單小單,她的小臉在白雪的映照下,紅撲撲的,「小單姐,你也想嫁人生子了呀?」


    「少夫人——」單小單更不好意思了。


    「哈哈……」麻敏兒忍不住又笑了。


    ——


    兩百裏地之外,遼金雖然聯軍,但他們的營地並沒有駐紮在一起,可是商討征伐大魏朝,他們還是要聚到一起。


    厚重奢華的毛氈房裏,中間架著大火爐,裏麵的碳火燒得很旺,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兩側坐著遼金將領,他們的屁股下麵墊著厚厚的羊毛褥子,麵前擺著長條小幾,上麵擺滿了羊肉,奶酪酒,身邊還有美人伺候。


    主位也是兩張桌子,一邊坐著金國太子耶律浩容,一邊坐著遼國三王子李晟昊,二人都是金、遼二國的當權王子,此番各自帶領六萬人馬過來攻打大魏,以圖突破大魏朝的防線,進入大魏朝搶奪掠殺,攻占城池,一方麵擴充領地,另一方麵獲得金銀財寶與糧食。


    遼國三王子李晟昊身強體壯,如小塔似的盤坐在虎皮墊上,一手拄在腿上,另一隻手端著酒杯,張開滿嘴絡腮鬍子的大嘴,喝了口羊酪酒,陰沉說道:「真沒想到,大魏朝的皇帝居然讓姓夏的回北邊了。」


    金國太子耶律浩容嗤笑一聲:「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他再要是再不放姓夏的回北邊,這青州府可就是我們的了。」


    「攻下了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塊窮得冒白煙的地方,我都懶得搶。」李晟昊不屑。


    「哈哈……」金國太子耶律浩容仰頭肆意而笑,「李兄說得是,要是我們能攻破涼州就好了,那可是北方五府,除了翼州之外最富的地方,可惜了……」他含笑的眼珠子發出冷光,沒想到姓夏的留下的黃、田二人,竟死死的擋住了遼、金、西夏等國的進攻。


    「沒什麽可惜的,要怪就怪姓夏的太奸詐,竟選了如此險要地段,讓我們難以攻城掠地。」


    金國太子耶律浩容無不遺憾說:「原本想趁姓夏的不在,搶了北方幾府,沒想到……」想到這幾年折損的人馬,他氣得仰頭喝酒,重重的放下酒杯後,陰鷙狂燥的問:「李兄,咱們下一步怎麽辦?」


    遼國三王子李晟昊冷笑一聲:「能怎麽辦?當然是打,往死裏打,我就不信,我們十二萬人馬,搞不錯姓夏的十萬人馬?」


    「李兄,別忘了,這段時間,我們的人折損不少。」耶律浩容提醒道。


    「難道姓夏的就不折了?」


    「說得也是。」耶律浩容笑笑,揮揮手,身邊伺候的女人們紛紛撤去,他揮了揮手,毛氈房裏的僕人也紛紛退去,隻餘各自的貼身侍衛。


    「你想說什麽?」李晟昊抬起吊梢眼皮問。


    耶律浩容輕聲道:「李兄,我們的糧食可不多了,聽說姓夏的那邊還有不少,咱們……」


    李晟昊眯起眼皮:「搶?我也想,問題是怎麽才能搶到?」


    「突襲。」耶律浩容眯眼輕輕笑道。


    「怎麽突襲?」


    ——


    十裏地之外,一座中等大的精美毛氈房裏,一張短榻上鋪邊精美的狐狸皮,邊上鑲著雪白的狐狸毛,雍容華貴,倚坐在上麵的婦人更華貴,聽著外麵的北風呼呼,眼睛看著跳躍的取火盆細看之下,竟是夏臻的表妹淩如雅。


    僕人輕輕上前,低聲道:「娘娘,夜深了,你要休息了嗎?」


    「太子殿下還沒有回來,我擔心睡不著。」精緻的小臉掩不住歲月的侵蝕,眼角雖貼著花貼,卻也擋不住細角紋。


    「娘娘……」


    淩如雅,不,早就改成金路雅,她突然回眸,「去,你去打聽打聽,太子殿下什麽時候能回來?」


    「是,娘娘。」僕人被她淩厲的目光看得嚇了一跳,連忙退了下去。


    丫頭出去後,有侍從進來,他匍匐跪在美人麵前,「娘娘,剛才有消息傳回來了,太子殿子要與遼三王子突襲大魏朝的糧倉。」


    美人摸著手指中套著的金嵌寶石戒子,碩大的寶石嵌在黃燦燦的圈蓋上,在油燈、火光的映照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除了這個呢?」


    侍從回道:「娘娘,還有就是我們為何退後百裏,完全是因為大魏朝的戰神——夏臻回來了。」


    「他……」雖然她已經知道他回來了,可是再次聽到,她仍舊竭至不住內心的激動,回來了,終於回來了,你們在京城醉生夢死,我在北地吹寒風、吃腥羊肉,讓我吃夠了苦頭,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那就讓你們瞧瞧被人打敗,被人壓迫的滋味如何。


    金路雅霍一下從榻上站起來,連忙去簾子後麵拿什麽東西,侍從悄悄的抬眼,看到主人拿了一本漢書,聽說這就是讓太子殿下打勝仗的兵書,要是把它偷給殿下,是不是就可以……


    仿佛感應到身後之後有不軌之心,金如雅拿著兵書,直接出了簾子,當著侍從的麵打開了書,冷笑一聲,「就算拿到書又怎麽樣,能看懂嗎?」


    侍從嚇得連忙磕頭,「小的沒有,小的不敢。」


    「哼……」金路雅不屑的笑了笑,坐回到榻上,查閱三十六計中,偷襲戰該怎麽打,看完之後,她又拿了自己得來的輿圖,細細琢磨了很久。


    一直到金太子耶律浩容回來了,她還在看,聽到外麵僕人回禮的聲音,她在氈房內,也並收拾起兵書與輿圖,而是繼續坐在油燈下細細的看著。


    耶律浩容進來後,看到女人認真的身影,揮了一下手,僕人們都止步,然後轉身退了出去,他褪了身上的毛皮大衣,輕輕走到她身邊。


    「怎麽樣?」


    「不太好攻。」


    「有什麽突奇的方法?」耶律浩容問。


    金路雅微微仰起小臉:「正在看,還要殿下提點我。」明明心中已經有方法,她仍然裝著半懂不懂的樣子,討男人喜歡。


    果然,耶律浩容笑容擴大,「漢字,我不識,你念給我,我來斟酌。」


    「是,殿下!」金路雅站起來,自己坐過的暖和地方讓給了男人。


    這些年,靠著她的聰明、小心,她成為了在耶律浩容身邊最久的女人,離他太子妃的位置就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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