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許氏看了下東西,抬眼道:「我東家說了,你的東西出佻,讓我價格給高些,這樣吧,這些東西,我算你一兩銀子。」


    「太……太多了吧。」麻齊風沒想到這些東西能賣一兩銀子。


    「圖郎君下次生意。」吳許氏高興的說道。


    「多謝大嫂了。」麻齊風道過謝:「我想買些細麻布,麻煩夫人按三個孩子,兩個大人扯些布匹。」


    「好的,郎君你等等。」吳許氏連忙讓夥計拿了幾種顏色的布匹出來,「你要什麽顏色?」


    「三個孩子扯青綠色,兩個大人扯些灰色。」


    「好咧!」吳許氏讓小夥計扯了布匹,最後算了麻齊風一百二十個銅子。


    「夫人,你是不是收少了?」


    吳許氏笑道:「沒少收,也沒多收,郎君你就拿著吧。」


    「多謝大嫂,那……那再拿些絹頭綢布,我再讓我女兒繡些帕子過來。」


    「郎君,這次幫我繡些團扇扇麵吧。」吳許氏笑道。


    「行。」


    「摺扇扇麵也可以。」


    「好,我讓女兒試試。」謊說多了,果然就習慣了,麻齊風現在左一口女兒又一口女兒,一點也不覺得心虛了。


    「那就多謝郎君了。」吳許氏說:「這次給你布料、絲線不收錢,等你做好了,按繡品給酬勞,你看怎麽樣?」


    「那真是多謝大嫂了。」麻齊風正愁買了這些東西,沒錢給施老爹等人發工錢呢,聽說這絹絲不要貼本錢,如何不喜。


    包好布匹、布料離開繡鋪,為了不讓賭坊的人看到,他走了繡坊後巷,繞過主街,買了些日用品,走了遠一些的南城門出城了。


    回家後,天已黑了,女兒已經做好晚飯正等著他回來吃。


    「爹,怎麽樣?」


    「還不錯。」麻齊風高興的回道:「買了布料、日用品,施老頭他們的工錢也夠了。」


    「太好了,爹,你太能幹了。」


    麻齊風總是被女兒的馬屁拍得忍不住嘴角上翹,「你不是說一直沒衣服換洗嘛,爹今天買了布料回來,一人再做一身,就可以換洗了。」


    「哇,爹,你太太太好了。」


    「就你嘴甜。」麻齊風高興的接過女兒遞過來的布巾擦了臉手,一起跟孩子們吃晚飯,好快點吃完,給孩子們做衣服。


    暈黃的油燈下,一家人麵上都是笑意盈盈,吃飽喝足,還有新衣服,真好!


    麻齊風趕了兩天,做好了一家人的衣服。


    說真的,要是放在現代,麻敏兒覺得他爹能成一個服裝設計師,可惜在古代,衣匠是個不入流的職業,好吧,她也就想想。


    穿上青綠的衣衫,麻敏兒感覺自己比鎮上亭長家的孫女都穿得好,雖然是細麻布,不是絹綢,但他爹做的真是好,小窄袖襦裙,衣襟不僅滾邊,還繡了幾朵簡單的纏枝紋,細絛腰帶也一樣滾邊繡了纏枝紋,穿上身,整個人都感覺清新,娘呀,終於告別了隻有一套衣服的時代。


    「二姐,我的花沒有你多?」小悅兒低頭數了花朵說道。


    「你人小,衣服小,所以爹才少繡了一朵。」


    「哦!」麻悅兒仰起小頭,露出一口小米牙,再加上最近有吃有喝養起來的肉肉臉,真是可愛極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二姐,你壞!」


    「哈哈,二姐是喜歡你呢!」


    麻家的三個男人原本都生得清秀,換上新布衣,一下子就讓灰禿禿的景致變得不一樣起來。


    「爹,大哥,你們真好看。」


    「二姐,那我呢!」三郎連忙叫道。


    「你當然更好看啦。」麻敏兒笑道。


    麻齊風寵溺的看著孩子們,許久都沒有打擾孩子們嬉鬧。


    鬧過之後,麻敏兒說道:「爹,我答應他們十天結一次帳,咱們去給他們送銅子吧,順便看看菜,要是能摘了,咱們每樣都弄些送給章將軍。」


    麻齊風點頭,「應該的。」


    麻齊風帶著麻敏兒去了十五畝地,給僱工送工錢,施老爹和付老爹都推著客氣著不好意思收錢。


    「拿著吧!」麻敏兒說道:「我和爹都不會種田,以後離不開大家相幫,要是不過意,就把我家的田伺弄的好些就行。」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施老爹和付老爹齊齊說道。


    麻齊風也不會說什麽套話、客氣話,拿過銅錢袋,讓女兒發工錢。


    麻敏兒說道:「現在就給大家少些,等我家的菜起來了,能賣到錢了,我就給你們加工錢。」


    「二娘,你太客氣,有這些錢,夠了夠了。」付老爹連連說道。


    麻敏兒笑道:「隻要我家鍋裏有了,肯定也讓大家的碗裏有。」


    施老爹在內心暗暗感慨,這小娘子咋這麽會說呢,這麽討人喜呢。


    每家五十銅子發好後,麻敏兒說道:「兩位老爹,能摘的菜摘一些吧。」


    付老頭驚道,「東家,菜還嫩著呢,可捨不得。」


    「老爹,要拿菜去還人情。」


    「原來是這樣。」付老爹還是感覺捨不得,莊稼沒成熟就動,對他來說就是浪費,可誰讓人家是東家呢。


    麻敏兒正準備去郭嬸那裏送工錢,突然發現渠頭小路上來了一大拔人,其中就有麻家人,不要感嘆她視力好,實在是麻家人跟村裏人不一樣,他們走路都跟螃蟹似的,真不知橫的什麽。


    「兩位老爹,你們看著摘,隻要能吃的,每樣搞個十斤。」


    二位老爹還沒來得及回話,東家小娘子就拉著他爹走了。


    「這娃兒每天心癢癢要摘菜,真想讓她跟著一起摘呢,怎麽走了?」施老爹有些不解。


    付小有站在他爺爺身邊,順著麻二娘的目光看過去,知道為什麽,不過他不會說出來。


    施大娘別了自家老伴一眼,「就你話多,趕緊給東家幹活。」


    麻敏兒就請了施老爹、付老爹,但是施老爹的老伴,甚至住得的近兒子女婿都來幫忙,就更不要說付小有了,她要給他們工錢,他們不要,說是偶爾幫幫忙,不值當給錢,真是樸實啊!


    卻總有人不樸實,比如麻家住在羅家大院裏的庶子們,他們一定是聽到村裏人說什麽了,知道自家的菜長出來了,來打秋風了。


    投人投錢,讓你們來打秋風,怎麽可能!麻敏兒邊走邊看了看十五畝周圍,幾個巴掌大的茅草棚子,有施老爹的,有郭家母子的,他們都盡心盡力的看守著十五畝地上的蔬菜、旱稻。


    可是隨著這些菜越長越大,麻敏兒感覺就憑施老頭等人怕是守不住,該怎麽辦呢?她愁上了。


    麻家庶子兄弟外加妯娌孩子,人數不少,站在田梗頭,烏壓壓一片。


    麻敏兒已經走到郭李氏的棚子邊上,「郭嬸——」


    郭李氏正在田裏薅草,看到麻敏兒叫她,連忙上了田埂頭,「二娘——」


    麻敏兒啥話也不說,把五十個銅子塞到她懷時,「麻家人來了,我得走了。」說完,就拉著他爹走了。


    「哎——」郭李氏連客氣的時間都沒有,「這二娘……」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銅子,樂得嘴都合不上,跟著二娘就是好,有吃有喝,還有錢。


    「娘,你別發呆了,看那邊麻家人想幹嘛。」郭大平提醒。


    看到那些人,郭李氏氣得扔了手中的草,「走,咱們去看看。」


    老姨娘看到麻老六走了,避開了他們,裝著沒看見,指著芥菜就道:「阿菱,下地拔幾斤。」


    「是,姨夫人。」


    老嬤嬤阿菱居然提著裙裾就下田,付土根怎麽會答應,麻家的是是非非,他早就從小跑腿孫子口中知道了,連忙上前把人推上了田埂。


    老嬤嬤阿菱可是在大宅門混過的,那裏能讓鄉下土癟得逞,歪著身子就要朝付土根身上倒,「非禮啊,非禮啊……」


    付土根一個老實巴交的農人那裏見過這場麵,嚇得不知所措。


    施老爹夫妻倆也被麻家人嚇住了,他們記起老姨娘母子跟東家掐架的事,本能的朝田埂頭站了站,勢要擋住這些摘菜的人。


    隻有十二歲的付小有小眼珠子轉了下,突然叫道:「爺爺你娶了這婆娘,給我做繼祖母。」


    ……


    一群人被小屁孩的叫聲吸引住了,有驚有怪,但更多的是好笑。


    「哈哈……」趕過來的郭李氏大笑,「付老爹,你孫子說得對,娶了她,你不虧本。」


    施老爹夫妻倆相互看了一眼,知道郭李氏這是擠兌麻家人,也跟著起鬧笑起來,他們可不希望菜被這些不勞而作的人摘去。


    老嬤嬤阿菱覺得老臉掛不住了,也不為主人衝鋒陷陣了,連忙爬上頭梗頭。


    付小有抬起下巴,「你們擅闖民田,我們要報官。」


    付土根覺得自己活了快五十年了,從沒被婦人這麽噁心使壞過,氣得跟著孫子叫道,「對,報官!」


    「大平——」


    「娘,我在。」


    「去報官!」


    「報……報什麽官啊,我們又沒怎麽的?」麻齊光朝郭李氏等人瞪眼叫道。


    「我們要是不報官,你們就能怎麽的了。」


    「你……潑婦。」


    郭李氏大嚷:「潑婦又怎麽了,總好過沒臉沒皮偷吃人家東西。」


    「誰偷了,誰偷了,你這賤婦給我說清楚……」老姨娘惡毒的罵道。


    「哎喲喂,倒底誰賤啊,人家都沒請你來,自己跑過來才叫賤呢?」郭李氏也是吵架的一把好手。


    「賤……」


    「姨娘……」麻二夫人掃了眼田埂頭,越來越多的村人聚擾過來,她是要麵子的人,叫住了要撒潑的老姨娘。


    「老二媳婦……」老姨娘還想鬧,可現在老二當家,她得給老二媳婦麵子,壓下了心氣。


    「姨娘,今天的風景也看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麻二夫人邊說邊示意姨娘,人多廣眾,鬧了不好看。


    老姨娘消停了,哼了聲轉過身子,「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回去納涼。」


    婦人們帶著孩子轉身回頭。男人們看了看綠層層的田地,稀稀拉拉的,也沒覺得什麽,菜不菜無所謂,有肉吃那才叫一個好。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來的,還要幾分麵子,麻家人烏壓壓的又回去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施老爹感慨,「東頭大片大片的良田荒草連連,真是可惜了。」


    「那有什麽辦法,人家不屑種田,聽說都在啃老本。」郭李氏說道。


    「能有多少老本夠這樣啃的。」施大娘也感慨。


    付小有一直在鎮上打聽消息,說道:「他們把田佃出去了,收租子。」


    「荒年能收到什麽租子?」


    付小有道:「他們說自己是富貴人,反正不會親自下田種地。」


    施老爹道:「可以跟我們東家學啊,自己學著做些,再僱人做些,日子不就起來了?」


    付小有搖頭:「他們嫌種田又苦又累,又不體麵。」


    「那他們想幹什麽」施老爹不解的問。


    付小有搖頭:「不知道,反正現在每天看他們不是躺在家裏藤椅上,就是去鎮上麻宅,或是到鎮上唯一的茶樓裏喝茶水,那麻九、麻五還跟鎮人小賭幾把,經常贏,搞得鎮上人都不跟他們玩了。」


    施老爹聽得一愣一愣的,連連感慨:「果然是京裏的氣派人,竟然在茶樓裏喝茶水,沒事小賭賭。」


    郭李氏道:「要不是姚大人是麻老大人的學生,我猜早就有地痞流子打他們家主意了。」


    付小有賊賊一笑:「你以為沒有啊,根本就是外麵亮堂裏麵虛黑,沒錢。」


    「啊……」


    事後,麻敏兒知道是付小有機智趕走了打秋風的麻家人,笑著對他說:「小有,要是我家發了,我聘你做我家大管事。」


    「真的呀!」付小有高興的眉毛都飛起來了,「做大管事可神氣了。」


    「哈哈……」麻敏兒被他的話逗笑了,「我跟你講,等那天你真成了大管事,你就不會說這話了。」


    「啊……難道不是嗎?」付小有不解的說道:「可我看到的大管事都趾高氣昂啊!」


    麻敏兒心想等你的人生閱歷到了,就會明白站得越高、走得越遠,越是謙虛、低調,微微一笑道:「小有,你跟我哥學認字吧。」


    「啊……」


    「啊……」


    不僅付小有被驚到了,送菜過來的付土地也驚到了,「學……學認字。」


    「對——」麻敏兒點點頭,看向郭家兄弟二人,「你們也是一樣,每天下午過來跟我哥學認字,學會認字,以後就算到外麵做學徒都比別人機會多。」


    「二娘說得沒錯。」郭李氏放下菜筐,高興的抹了把汗,「嬸也沒別的出息,就是看到鋪子裏的帳房先生,覺得人家特別牛,要是我家大平識了字,將來能做帳房,我這輩子也算對得起老郭家了。」


    「娘……」


    郭大平先是被麻二娘待付小有的態度驚住了,心裏真不是滋味時,又聽到她讓自己跟著一起學習識字,低沉的心又立即喜悅起來。


    聽到娘讓自己做帳房竟有些迷茫,本能的就在內心叫道,我不要出去做帳房,我隻想幫二娘幹活做事。


    施老頭兩口子放下菜筐,相互看了一眼,覺得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二……娘,能……能讓我家小孫子來認幾個字嗎?」


    麻敏兒點頭:「當然可以啦,施老爹。」


    「太……太好了。」施老爹高興的眼不見縫。


    菜送過來了,幾家人又得到了意外之喜,個個都高興的離開了麻家小院。


    平柳條編的筐子齊齊整整的擺了七、八個,摘的菜碼在裏麵水靈靈的惹人喜。


    「爹,等送給恩人後,我們可以賣菜了。」


    「是啊,想不到都長出來了。」麻齊風頗感慨,可是在孩子們看不到的地方,他內心有些茫然,還有些慌亂。幼年時與姨娘相依為命,跟族裏的兄弟們一起讀書,由於資質平庸,十四歲後他沒有再進一步,出了學院,沒人為他的將來打算,任由他呆在家裏。


    無聊的他,在市井巷裏跟著人混,學會了賭錢,姨娘以死相逼才把他拉回了家,他才收了心,卻沒想到,姨娘的身子還是在操勞中垮了。


    她拖著生病的身子給自己尋了一門親事,看著自己成家才鬆了口氣,沒想到這口氣一鬆,她竟去了。如果不是娘子陪著自己,他也許就跟姨娘去了。


    讓他賣菜,麻齊風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下手。


    麻敏兒覺得父親對賣菜的興致不高,難道是因為出身顯族,不屑行商人之事?還真有可能,麻家可是帝師出身。


    不過不管怎麽樣,此刻,爹再怎麽不感興趣,也得站在自己前麵,要不然,她這個九歲的小姑娘可不好做事。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暗,麻家大大小小都起床了,洗漱的洗漱,準備早飯的準備早飯,個個都忙得不亦樂乎。


    麻敏兒剛做好野蔥雞蛋餅,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忙出了廚房。


    施老爹見小娘子過來,連忙笑笑,「二娘——」


    「老爹這麽早?」


    「是……是這樣的,上次我看東家不怎麽會推板車,我家大寶會推,我讓他過來幫東家推。」因為自作主張,施老爹說得很忐忑,怕東家不給麵子,自己難為情。


    「施老爹,你……太客氣了!」麻齊風不好思的推辭。


    「沒……沒事!」施老爹有些無措。


    麻敏兒看了眼木納枯瘦的青年人,見到大夥都看向他,害羞的頭都快低到膝蓋了,暗暗嘆口氣,施老爹是明幫忙,實際上為他謀事哪。


    也罷,以後賣菜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樣下去天天有得賣都有可能,讓爹這個文弱書生一直推,也不太現實,麻敏兒做了順手人情,「爹,我們雇了這位大寶叔吧。」


    麻齊風點點頭:「行。」


    「爹,每個月先按一百個銅子給工錢。」


    麻齊風是個好爹,也是個好人,但不能否認,他確實是被大家族養殘的庶子,無論仕途還是庶務,都沒人指引過,更不要說手把手教了,很多事他都不太懂,比如說僱傭人工,他都不知道怎麽給工錢,自從十五畝地開動以來,一切用人結帳都是麻敏兒決定的。


    麻齊風別的不會,但聽得懂女兒話中的意思,聽懂後負責點頭,餘下的由女兒定奪,就像曾經在京城裏一樣,大小事情先是姨娘,後是娘子,現在又是女兒。


    不得不說,有些男人天生好命,他們背後總站著無怨無悔付出的女人們。


    「東家,使不得……使不得……」施老爹是有小心思,是想為小女婿謀事,但他準備做幾次再開口,讓人家先看看小女婿做事行不行,那曾想,東家也太利索、太幹脆了,當下就用上了。


    這不是麻齊風幹脆,而是麻敏兒幹脆,在現代就以雷歷風行出名的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既然施老爹想自家給這個人情,她就給個幹脆,既方便了自家,也給別人飯吃,何樂而不為。


    麻家父子還沒來得及搬上車的菜筐,牛大寶搶著搬上了車。


    麻敏兒搬出小桌子,擺上了早餐,請施老爹翁婿一起吃,施老爹逃也似的走了,牛大寶死活不肯上桌,最後,塞了一塊雞蛋餅給他,他寶貝似的塞到懷裏。


    塞得麻敏兒眉頭直皺,身體本就有體溫,天氣又熱,要不了一會功夫還不都餿了,走到他麵前,「現在就吃了。」


    「啊!」二十大幾、快三十歲的牛大寶被嚇得一哆索。


    「現在就吃。」這麽髒的衣服,也把吃的往心口塞,這衛生可真……麻敏兒緊皺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牛大寶被麻敏兒嚇得連忙掏出雞蛋餅就往嘴裏塞。


    「好好吃。」麻敏兒轉頭,「三郎給他端碗熱涼水。」


    「是,二姐。」麻三郎連忙進了廚房,端了個小木碗出來。


    牛大寶一手塞餅,一手連忙小心的接過水,等他喝了一口水後,發現東家的人都吃飯了,沒人看他了,他緊張拘促的心才慢慢放下來,蹲在一邊,寶貝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吃早飯。


    吃完早飯後,麻家五口人連同牛大寶一起去了縣城,九點到時,他們到了縣城,一路打聽到了守備衙門。


    章年美剛從訓練場上下來,聽說有人找自己,那一點也不希奇;聽說有小娘子找自己,那也是常有的事,誰讓咱長得俊呢?


    可聽說是京裏來的小娘子找自己,那就稀奇了!


    眾人調笑,「章條子,去年冬你跟小將軍進過京,厲害了,都讓小娘子找到我們平定了。」


    「去去去,亂說什麽!」聽到京城,章年美估計是誰了,連忙狗腿的跑到夏臻跟前,「將軍,屬下有些私事,想出去一下。」


    夏臻皺眉。


    「將軍,屬下知道你沒食慾,托人給你弄幾個開味菜呢。」章年美討好的說道。


    「嗯!」夏臻幾不可聲的點了一下頭。


    章年美歡喜的蹦了出去,到駐軍衙門口一看,果然就是那個有趣的京城小娘子。


    「章大哥——」


    「妹子,你咋來了?」章年美笑嘻嘻的問道,仿佛他們已經認識很多年。


    麻敏兒漂亮的眉眼彎彎:「我答應過章大哥,等菜長好了,第一個送給你吃啊!」


    「哇,你還當真了?」


    「當然是認真的。」麻敏兒一本正徑的回道。


    章年美走到板車前,看到水靈靈的蔬菜,笑得眼不見縫,「這麽嫩的菜,可惜軍中的糙爺們燒不出好樣子。」


    「不會吧。」


    「那當然,害得小將軍都多少天都沒吃好飯了。」章年美臉上沒了嘻嘻哈哈。


    麻敏兒微皺眉頭,「沒食慾?」


    章年美點點頭。


    「他平時出汗多嗎?」


    章年美叫道:「我們是誰,每天訓練,汗不要出得太多喲。」


    「哦,那是火旺脾虛,夏天常有的診狀,吃些清淡可口的,慢慢調一下就好了。」麻敏兒想想道。


    「妹子,到底是京裏來的,咋跟郎中說得一樣呢,那你有什麽清淡可口的小菜?」章年美眉毛動動,興奮的問。


    麻敏兒說道:「我隻會說,不太會做呢?」


    「啊……」


    「要不,我把菜譜給你們廚子,讓他做行不?」


    「行行行,你跟我到後勤,看著他們做一遍,看看味對不味。」


    「哦。」


    章年美本來是找藉口出來見麻敏兒的,沒想到她真懂做菜,喜得嘴都沒有合過,又省得他到處找食譜了。


    軍營重地,如果不是章年美,麻家人那裏機會進來,他們跟著他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後勤。


    後勤總務魏禮安看到水靈靈的蔬菜兩眼發光,「娘哎,那來的,長得這麽嫩乎。」


    「嫩吧!」章年美得意極了。


    「太嫩乎了。」


    章年美大笑:「哈哈,我妹子送給我的。」


    「你那來的妹子?」


    「你管那來的,反正就是我妹子。」


    魏禮安還想說兩句粗話,發現有人看他,轉了一下頭,一個雋永的青年男人立在門口,不似平常人,下意識朝他拱了一下手。


    麻齊風也抬了抬手,倆人無聲的打了招呼。


    「雷九……雷九……」


    「章將軍,叫小的幹嘛……」一個胖碩的中年男人圍著灰布兜從廚房內走來了。


    「小將軍專用廚子。」章年美向麻敏兒介紹。


    麻敏兒朝對方微微笑笑,算是見過禮了。


    「雷九,看看我給你帶來的菜。」章年美轉身,雷九跟他走到板車前,「行啊,章將軍,這麽嫩乎的菜那來的?」


    「別問那來的,你就說能不能做出讓小將軍開味的菜來?」章年美挑眉問道。


    「當然能。」


    「哈哈……」章年美大笑,「我妹子來自京裏,給你這個糙老爺們帶來幾道精燴的,要不要?」


    「要,當然要!」那有廚子聽到菜譜不要的道理,再加上是京裏的,那就更嚮往了。


    雷九聽說小娘子有食譜,那叫一個客氣,連忙把人迎了進去。


    麻敏兒也不矯情,說了幾道適合夏天的清淡菜單,有湯,有清炒,有清脆爽口的小醃菜。


    聽完之後,雷九眉頭皺了下,「湯湯水水是不是寡淡了些?」


    「雷叔,你先做做看,要是你家將軍不喜歡,那就罷了,也沒關係。」麻敏兒麵帶微笑。


    雷九點點頭,內心卻不以為意,對於軍營中的糙漢子,那個不是大口吃肉,而且是濃油重鹽的,這些清湯寡水,他聽著就沒食慾。


    不過也罷,章將軍親自過來,自己總得賣個麵子,招呼手下,洗菜涮鍋開動起來。


    四個涼拌,六個小炒,兩個湯,還有現醃的酸蘿蔔頭,考慮到男人好吃肉,麻敏兒看到廚房裏有幾種肉,挑了幾樣,分別是雞、醃肉、鮮豬肉,豬心,豬肝,清洗過後,一起放到大鍋內清水煮。


    「啥也不放?」雷九忍不住問。


    「放了野蔥、生薑、鹽、白酒啊!」由於沒有料酒,麻敏兒隻好用白酒去腥氣。


    「沒放大醬。」


    「這道菜不要。」


    雷九看了眼章年美,憋住沒吭聲。


    即便廚房裏鍋多、人多,麻敏兒也忙了一個多時辰才搞好幾樣小菜。


    「正好午飯了,雷九趕緊安排人把菜給小將軍端過去。」章年美看著色香味俱全的湯湯水水,心想這下小將將應當有食慾了吧。


    此刻,雷九已經不嫌這些菜清湯寡水了,每樣他都償過了,看著寡淡卻都極鮮、極有味,京城吃的東西還真跟咱們這些粗人不一樣。


    麻家從出事到被皇帝發配流放雲水,前前後後近兩年時間,對於三郎四娘來說,那些繁華的日子已經模糊了,他們已經記不起曾經的日常生活了。


    麻大郎有記憶,但這些記憶又仿佛不能具體到那一道菜上,也許大妹做的菜餚自己都曾經吃過吧。


    如果說這幾個都是孩子,苦難磨去了他們曾經榮華的生活,但麻齊風是個成年人啊,他的記憶不會模糊,亦會具體到某道菜上,他確信,女兒做的這些菜,他在京裏沒有吃過,不管是京裏家裏,還是京裏酒樓,難道女兒在做飯上有天賦?無師自通?


    麻齊風的腦子不自覺的就往深處想,但他拚命把自己拔出來,不……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敏兒。


    一道一道菜被端到了夏臻麵前。幕僚田先生陪坐,入眼都是清湯寡水,他年紀漸長,脾胃已不如年輕人,倒是被這些菜勾動了食慾,「白炒菘菜?還不切斷,一片一片的,淋了什麽汁水,配上整片白菜還挺好看。」


    上菜的曉文連忙報菜名:「先生,這叫白灼菘菜。」


    「白炒和白灼有什麽區別?」


    「小的也不知道,要等先生你吃過才知道。」


    「哈哈……」田先生被曉文逗到了,「小將軍,請——」


    夏臻一臉嫌棄的樣子,曉文見他這樣沒敢往他麵前小碟子夾菜。


    田先生想吃,暗示曉文夾一塊。曉文硬著頭皮夾了一塊菘菜給小將軍。


    夏臻再次皺了眉,不過筷子動了,把菜夾到嘴裏,細嚼慢咽,不知不覺把一片菘菜吃了下去。


    田先生等不得問小將軍菜味了,連忙伸筷子,吃完後,點頭『嗯』了一聲,「我知道白炒和白灼的區別了。」


    「先生,什麽區別?」


    「白炒在油鍋裏盛出,白灼是在開水裏撈出,然後淋油。」田先生笑道:「快去問廚子,我說得對不對。」


    「哦,是,先生。」


    曉文走到門口,讓小廝趕緊去廚房問菜燒法,不一會兒,小廝就把菜法告訴了曉文。


    曉文笑著進來,「先生厲害,確實是這樣。」抬眼一看,白灼菘菜的盤子已經光了。


    「再來一盤。」田先生說道。


    「好咧,先生。」


    灼是烹調的一種技法,以煮滾的水或湯,將生的食物燙熟,稱為灼。別看字麵上很簡單,但您若以為白灼就是用開水煮一下撈出,那就錯了,那隻是對字麵上的一個誤解。實際上極為講究,要求食材鮮、嫩,以及極佳的火候掌握,才能灼出清嫩可口的菜餚。


    這道白灼菘菜,菜是剛長出來的小顆大白菜,正是最嫩的時候,而滾菜的湯,是麻敏兒熬的肉湯,就是上文中提到的有肉有雞的那個湯,她舀了最清的頭道湯,用它來滾菜,讓素淡的白菜一下子有了油水,又撇出廚房大醬缸裏滲出的醬水(這醬水其實就是現代生抽)淋在碼好的白菜上,讓白菜的層次一下子豐富起來,又用鍋燒油爆香野蒜沫出香味。


    看似簡單的一道白灼白菜,實際上花的功夫可不小,能不好吃嗎?


    說回到那才那道湯,整隻雞從湯中撈出,切塊碼齊,洗了幾根香菜放在上麵,麻敏兒另拿了一隻小碟,撇出的生抽倒滿了小碟子。


    田先生看了眼什麽佐料也沒有的雞塊:「小將軍,屬下就不客氣了。」一塊入口,皮滑肉嫩,「看著就是一個白水煮雞,入嘴卻鹹淡適中,不油不膩,嫩滑無比,好吃,太好吃了。」


    曉文繼續報菜名:「白斬雞。」


    「這菜名還真有意境!」


    「先生,端菜上來的小廝說,這盤雞蘸著這醬水吃最好。」曉文一邊說一邊注意自家主子,發現他對白斬雞也感興趣,連忙夾了一塊蘸了醬汁送到主人麵前。


    夏臻仍然細嚼慢咽,不急不徐,吃相優雅貴氣。


    曉文暗暗動了動眉文,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發現小將軍眉梢的戾氣少了些,好像沒那麽暴燥了,也對,開桌到現在,他還沒有摔過盤子。


    「好好好,我來試試!」田先生食指大動,他迫不急待想把每一道菜都償了。


    曉文不停的報菜名:「清蒸獅子頭、爆炒豬心、清切豬肝、三鮮羹,嗆酸蘿蔔……」每報一個菜名,就夾一塊到主人麵前的碟子裏,主人都吃到了肚裏。


    哇,主人今天吃了不少,曉文一直發愁的心鬆了不少。


    對於夏臻來說,他出生貴胄,什麽樣的菜沒吃過,但今天,在內心,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桌子菜用心之至,素葷得當,清口宜人,味道不錯。


    「賞——」


    「小將軍——」曉文愣了一下,醒過神來才發現,桌上盤子幾乎都空了,「是,將軍!」他馬上去打點。


    田先生拿過布巾擦擦嘴,「我倒感興趣是誰做了這些菜。」


    剛要跨出門的曉文轉頭看向小將軍。


    夏臻亦在擦試嘴角,沒什麽表情,但作為貼身長隨,曉文知道自家主子這是同意了,連忙出門。


    麻敏兒見事情都忙完了,跟章年美辭別。


    「別呀,妹子,到哥這裏了,吃完再走啊。」章年美看到小娘子頭上汗涔涔的,憐惜之心上來了。


    「這……這不好吧!」


    「哥說好就好。」章年美馬上叫道:「雷九,妹子動手做的菜,給小將軍端去,你給我妹子按這個再來一遍,順手也練練手藝。」


    「好咧!」雷九高興的拿勺子。


    吃,不吃白不吃,麻敏兒隻客氣了一句,就沒再推辭,來到大魏朝,在軍營後勤第一次看到了豐富的食材,第一次感慨,原來這個年代也有雞鴨魚肉啊!


    「雷叔……」


    「小娘子,啥事?」


    麻敏兒指著牆角說道:「你這幾口大醬缸裏的頭道汁能不能給我?」


    「不瞞小娘子,以前這些醬汁不是倒了,就是被軍卒們拿去下飯了,還真沒拿它當回事,今天啊經你這麽一弄,以後我可要用來涼拌菜,做調味料用了。」


    「嘻嘻……」麻敏兒笑笑,「那你就少給我點唄。」


    「行,沒問題。」雷九讓手下來拿了個小罈子,給小娘子倒了整整一罈子。


    廚房裏熱火朝天的忙著,時不時有人叫一聲:「小娘子,你看我這樣改刀改的好看麽?」


    「小娘子,我焯的是不是過頭了?」


    ……


    麻敏兒一一過去指正,活像某個大酒店的總廚,挺像那麽回事。


    「雷大廚,公子問剛才那桌菜是誰掌勺的?」


    雷九轉頭看向歪在小桌邊吃飯的章年美,他想去呢,可也得看看章將軍同不同意啊!


    章年美三口並兩口吃了手中的饅頭,「知道了,馬上到。」說完用最後一口饅頭抹了醬炒肉絲,太好吃了,他就差連盤都吞了。


    雷九明白了,章小將軍要帶小娘子去將軍跟前,沒自己現眼的機會,轉頭繼續炒菜,要是沒人罩著,在上頭麵前露臉的機會肯定是自己的。


    麻齊風有些擔心的看向女兒,麻敏兒給了個安心的眼神,「爹,沒事,說不定有打賞呢!」


    吃飽喝足,田先生滿足的跟主子下了桌。


    「公子,以後是不是天天可以吃到這樣的菜了?」


    夏臻抬了眼,坐到太師椅上,一隻腳翹在邊上的小兀子上,既懶懶散散,又好像渾身長滿了剌,讓近身的小廝們不知覺的往後退了退。


    田先生已經習慣了小主人的樣子,渾不在意,輕輕的磕著茶蓋,悠閑的喝著茶水。


    章年美一臉笑嘻嘻的到了小主人麵前,「小將軍——」跟著行了禮。


    夏臻再次抬了眼。


    「小將軍,人帶過來了。」章年美已經習慣主人的不言不語,從他神色中判斷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話、行什麽事,說完,微微讓了讓身體。


    麻敏兒出現在夏臻視線裏,他仍然漫不經心,胳膊肘拄在邊上的桌上,手托著腮,似看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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