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朱在牢房裏走來走去,又是焦急又是不安。


    一切都改變了,太子對六皇子的暗殺變成了明殺,金瑤公主竟然可能要去和親。


    太荒唐了。


    她站在牢房邊,向外張望,忍不住晃動門,門是用鐵鏈子鎖著,阿吉或者金瑤公主來的時候,看守牢房的太監會打開門,那她想出去,會給開門嗎?


    聽到鎖鏈響動,有太監在遠處探頭看過來,不待陳丹朱說話,嗖的縮回頭跑了。


    「餵。」陳丹朱氣惱的喊,「跑什麽啊,我還沒說什麽呢。」


    看來還是有坐牢的樣子,不能隨便出去。


    還好沒多久,阿吉跑過來了告訴她好消息「陛下醒了,可以說話了。」


    金瑤公主也急匆匆的來了一趟,握著陳丹朱的手又是笑又是哭:「父皇醒了,可以說話了,雖然說話很吃力,很少。」


    陳丹朱跟她握著手歡喜:「那就是好轉了,會越來越好的。」


    金瑤公主點頭:「是,所以不用擔心,雖然我現在還沒有告訴父皇這件事,等父皇再好一點,父皇知道的話,是絕對不會讓我去和親的。」


    陳丹朱對此毫無懷疑,皇帝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絕不是懦弱的帝王。


    金瑤公主握著她的手:「你也不用的擔心了,等父皇好轉了,六哥和你的麻煩一定能解決。」


    這件事應該不像西涼王那般簡單,但,隻要皇帝能清醒,能聽人說話,能讓她說話,就有機會,陳丹朱對金瑤公主點點頭:「一定會的,金瑤,你六哥他——」


    「我六哥一定會沒事的。」金瑤公主說道,「我還要去照看父皇,你安心等著。」


    說罷急匆匆的離開了。


    其實,她是想問問楚魚容的事,金瑤公主跟楚魚容從小就關係很好,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但,看著快步離開的金瑤公主,公主現在心裏隻有陛下,陳丹朱隻能作罷,那就再等等吧。


    等皇帝好起來了,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就能清楚了。


    不過,皇帝好起來,對楚魚容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陳丹朱坐在牢房裏,輕輕嘆口氣。


    皇帝好轉的消息也飛快的傳開了,從皇帝醒了,到皇帝能說話,幾天後在桃花山下的茶棚裏,已經傳到說皇帝能上朝了。


    「就知道陛下不會有事,國師發下宏願,閉關禮佛一百八十天呢。」


    「跟國師也沒什麽關係,是周侯爺從民間找來的神醫。」


    「我就等著看,陛下怎麽教訓西涼人。」


    茶棚裏說笑熱鬧,坐在裏麵的一桌客人聽的有滋有味,不僅要了第二壺茶,還要了最貴的一盤甜果。


    賣茶阿婆陰沉沉的臉在送來甜果盤的時候才露出一絲笑。


    「這裏有從桃花山上採摘的果子,今天長熟今天摘下,不早不晚,恰到好處。」她笑著說道。


    旁邊的客人聽到了,哎呦一聲:「阿婆,陳丹朱都下毒害皇帝了,桃花山的東西還能拿來吃啊。」


    賣茶阿婆臉上頓時沉如鍋底:「這東西是天生地長的,跟陳丹朱有什麽關係。」


    「陳丹朱家的嘛。」那客人撇嘴。


    賣茶阿婆指著茶壺:「這水也是陳丹朱家的,你今天喝死了,老婆子給你陪葬。」


    那客人縮頭:「開個玩笑嘛,阿婆這麽凶做什麽。」倒也沒有扔下茶水就走。


    其他的客人笑著罵他活該「不要跟阿婆開這個玩笑。」「不要跟阿婆提陳丹朱,阿婆會發火的。」「哎,陳丹朱犯了這種大罪,阿婆也受牽連了吧?」「看看這生意——阿婆的生意還是很好。」


    賣茶阿婆不理會這些人的說笑,轉頭看到這邊桌子的客人,年輕書生的已經撚起一個紅彤彤的山果吃了,他的嘴唇也似乎變成了紅果子,鮮嫩欲滴。


    「真好吃啊。」他讚嘆,「果然值得最貴的價格。」


    賣茶阿婆再次露出笑臉:「還是讀書人有眼光。」


    讀書人楚魚容於是再次稱讚:「桃花山果然人傑地靈,連果子都美味無比。」


    賣茶阿婆更高興,壓低聲音:「讀書人,你今年要參加科舉吧?你可知道,這考試也都是因為當初住在這桃花山上的陳丹朱才開始的?」


    楚魚容的眉眼也變得柔和:「是,丹朱小姐對天下讀書人有大功。」


    賣茶阿婆哎呦一聲:「是呢是呢,當初啊,就有讀書人跑來山上給丹朱小姐送畫道謝呢,你們這些讀書人,心裏都明鏡似的。」說著喊阿花,「再送一盤南瓜子來,不收錢。」


    南瓜子擺在桌子上,王鹹探手抓了滿滿一把,再看了眼蹲在灶火間似乎抹眼擦淚的賣茶阿婆:「厲害啊,靠著你這一張嘴,能騙吃騙喝啊。」


    楚魚容道:「那是丹朱小姐厲害。」


    三句話不離丹朱小姐,王鹹聽煩了,擺手:「行了行了,就先別管丹朱小姐了。」


    他們身邊有兩桌隨從假扮的茶客隔開了其他人,茶棚裏其他人也都各自說笑熱鬧嘈雜,無人理會這邊。


    王鹹一邊吃瓜子一邊低聲說:「陛下好轉,對你可不是什麽好事,事已至此,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楚魚容道:「把我的令箭送回西京那邊。」


    「幹什麽?調動那邊的人過來嗎?」王鹹道,「帶著人殺進皇城嗎?」


    楚魚容笑了:「那豈不是正合他人心意了?令箭是讓他們在西京可以調動更多的人馬。」


    王鹹嘖嘖兩聲:「你這是準備打西涼了?他人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太子沒有當朝砍下西涼使者的頭,接下來也不會了,陛下嘛,陛下就算好轉了也要給他心愛的長子留個麵子——」


    「陛下不會好轉。」楚魚容打斷他,垂目說,「好轉反而是要不好了。」


    陛下的病是被人操控的,起起伏伏的折騰絕不是為了讓陛下糊裏糊塗病一場,分明是為了操控人心。


    王鹹要說什麽,茶棚外的大路上馬蹄急響,伴著鞭子聲聲,路上的人們忙避讓,塵土飛揚中一隊人馬疾馳而過。


    他們沒有穿兵服,看起來是普通的民眾,但帶著兵器,還舉著官兵們才能有的令旗,身份不言而喻。


    「是先前護送神醫出京的人馬。」王鹹認出來了,再看旁邊桌子上的隨從,「去問消息。」


    胡大夫是掩藏行跡悄悄出京的,但當然瞞不住他們,也派了人跟在後邊盯著。


    隨從應聲是拿起鬥笠罩在頭上疾步走了。


    ......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皇帝寢宮被急聲驚亂,太子站起來,守在皇帝跟前的金瑤公主徐妃等人也紛紛向外看。


    福清太監跌跌撞撞衝進來,噗通就跪在太子身前。


    「殿下,不好了,胡大夫在路上,因為驚馬掉下懸崖了。」


    聽到這一句話,正被金瑤公主餵藥的皇帝瞬時瞪圓了眼,一口氣沒有上來,暈了過去。


    金瑤公主手裏的藥碗落地,應聲而碎。


    「陛下——」


    尖叫聲瞬時四起,寢宮的屋頂都要被掀翻了。


    天啊——


    陰雲籠罩了皇城,十幾個朝臣腳步匆匆的直奔皇帝寢宮。


    皇帝寢宮外禁衛遍布,太監宮女垂頭肅立,還有一個太監跪在殿前,一下一下的打自己臉,臉都打腫了,口鼻血流——饒是如此大家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福清。


    福清是太子的大太監,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狼狽。


    「福清當著皇帝的麵喊出了胡大夫出事,驚的陛下昏死過去。」在這邊當值的官員知道詳情,低聲給大家解釋。


    諸臣頓時恨恨「該打!」


    打死也不為過!


    福清身為儲君身邊的人,怎能如此莽撞!


    「唉,真是太嚇人了。」當值的官員倒是有些同情,聽到福清喊出那句話的時候,他都腿一軟差點失聲,想當初諸侯王們率兵圍西京的時候,他都沒害怕呢。


    皇帝馬上就要治好了,大夫卻突然死了,的確很嚇人。


    官員們心頭壓著巨石,拖著腳邁進寢宮。


    寢宮裏亂糟糟的,後妃公主們都跪在外間哭,太子這次也沒有喝止,麵色發白的站在裏間,張院判帶著太醫們圍在龍床前。


    「殿下。」為首的老臣上前喚道,「陛下怎樣?」


    太子看向他:「都怪我,我應該,親自去,哪怕驚馬的是我。」


    諸臣看著太子失魂落魄語無倫次的樣子,又是難過又是焦急「殿下,您清醒一些!」


    他們說著話,張院判喚聲:「陛下醒了。」


    此言一出諸人大喜,忙向床邊湧去,太子在最前方。


    「父皇。」太子跪倒在床邊,含淚喊。


    皇帝睜著眼,眼神有些茫然的看著他,張張口,卻又如同先前那樣發不出聲音了。


    但這已經比想像中好多了,至少還活著,諸人都紛紛含淚喚陛下「醒了就好。」


    皇帝並沒有醒多久,盯著太子看了一會兒,便閉上眼。


    太子再次喊太醫。


    張院判安撫道:「無妨無妨,陛下是昏睡了。」


    諸人稍安,圍著張院判輕聲詢問陛下怎麽樣。


    張院判雖然看似還是往日的沉穩,但眼中難掩哀愁:「陛下暫時無礙,但,如果沒有胡大夫的藥,隻怕——」


    是啊,如果太醫們能治的話,先前也就不需要胡大夫。


    「胡大夫沒有留下藥方嗎?」大家詢問。


    張院判苦笑:「胡大夫說是祖傳秘方,傳男不傳女,能給陛下治病,卻死活不肯獻出秘方——」


    那時候胡大夫成功治好了陛下,大家也不會逼迫他,也沒人想到他會出意外啊。


    這真是——諸臣唉聲嘆氣,但現在也不能隻唉聲嘆氣。


    「殿下。」大家看向太子,「您要打起精神來啊,陛下已經這樣。」


    太子跪在床邊握著皇帝的手,慢慢的說:「孤知道。」他沒有回頭,深吸一口氣,「進忠。」


    進忠太監在床邊應聲。


    「派人,去查胡大夫驚馬墜崖的事,胡大夫的屍首要找到。」


    出了事之後,信兵第一時間來報信,那懸崖深遠陡峭,還沒有找到胡大夫的屍首——但如此懸崖,掉下去生機渺茫。


    進忠太監應聲是,諸臣們明白太子的意思,胡大夫如此重要,行跡這麽機密,身邊又是皇帝的暗衛,竟然還能驚馬墜崖,這件事絕對不是意外。


    「再派人去胡大夫的家,詢問街坊鄰居,找到山上的藥材,秘方也都是人想出來的,拿到藥材,太醫院一個一個的試。」


    進忠太監再次應聲是,張院判也在一旁俯首聽令。


    「諸位。」太子再次深吸一口氣,「準備上朝。」


    扔下龍床上昏睡的皇帝,說去上朝,諸臣們沒有絲毫的不滿,欣慰又讚嘆。


    「殿下勇武。」他們紛紛施禮。


    為皇帝安穩朝堂,安穩大夏,這才是儲君麵對危急應當做的事。


    太子依舊背對著諸人,專注的看著皇帝,似乎流連不舍,將頭埋在皇帝的手上。


    躺著這麽久,皇帝的手有些枯瘦,擋不住太子的臉,也沒有擋住他彎起得嘴角。


    笑意一閃而過,太子抬起頭看著皇帝輕聲說:「父皇你好好養病,兒臣一會兒再來陪您。」


    說罷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朝臣們讓開路,外間的後妃公主們都停下哭,親王們也都看過來。


    「你們照看好父皇。」太子說道。


    親王們應聲是,目送太子在朝臣們的簇擁跟隨下走出去。


    寢宮裏依舊安靜,大家似乎都忘記哭了。


    現在,哭也沒用了。


    皇帝這次真是大限到了,能治好皇帝的胡大夫都被天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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