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湖邊鋪展的長亭宴席上,隻坐了一桌人。


    精心挑選的婢女們笨拙的侍立在四周,坐在席間的常大老爺等人也神情呆呆。


    唯有主座的年輕人大吃大喝暢快。


    周玄將一隻魚頭仔細的吃完,對常大老爺讚嘆:「這魚真不錯,是你們湖裏養的嗎?」


    他伸手指著旁邊的大湖,湖邊雕樑畫棟的遊船,倒影在湖水中,宛如一幅畫。


    常大老爺擠出一絲笑:「是,侯爺喜歡就好。」


    周玄笑道:「本侯很喜歡。」將酒一飲而盡,再晃了晃小酒壺,空蕩蕩。


    青鋒立刻喚一旁的侍女:「添酒添酒。」


    侍女有些僵硬的端著酒過來。


    周玄抬手製止:「不用了。」他站起身,「本侯吃好喝好了,還有事,就不叨擾常老爺了。」說著看向一旁,涼亭下常家的女眷們都擠在哪裏,見周玄看過來,不管多大年紀的女子們都紛紛向後躲去,周玄嘴角彎彎一笑,「也讓夫人小姐們自在的吃吃喝喝。」


    常大老爺呆呆的跟著起身,下意識的挽留。


    周玄看著他一笑:「常老爺心裏真是這麽想的?」


    呃?常大老爺頓時打個機靈醒了,有些驚懼的看周玄,年輕的侯爺卻沒有再咄咄逼人,哈哈一笑,越過他大步而去。


    年輕人身體挺拔,舉止囂張,日光下耀目——


    唉,常大老爺伸手掩住臉,如果不是在他們家的宴席上耀目就好了。


    早聽過周侯爺跋扈,今年算是見識了——雖然他們能與京城權貴來往,但周玄這般身份的還是夠不上,去年周玄倒是也來了,但那時候周玄隻是跟著金瑤公主,並沒有與其他人打交道——


    「如果金瑤公主來的話,大概就不會這樣了。」一個老爺喃喃。


    「那陳丹朱也會來啊。」另一個老爺嘆氣。


    陳丹朱來了的話,世家權貴們都不會來赴宴的,跟現在這場麵還是一樣啊。


    「那不一定。」又一個老爺認真的分析,「雖然大家是要給陳丹朱難堪,但金瑤公主周玄都來的話,肯定還要顧忌他們的麵子,多少會來一些。」


    再說了,不來與被趕走,是兩回事。


    是這個道理啊,這一桌上的老爺們慢慢的點頭。


    常大老爺回過神,冷笑一聲:「想什麽呢!陳丹朱來了,世家權貴瞧不起我們,陳丹朱不來,周玄鬧事把人趕走,世家權貴們也會惱恨我們,總之,倒黴的都是我們,有什麽不一樣,都一樣!」


    說罷甩袖子氣呼呼的走了。


    餘下的老爺們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沮喪的擺擺手,散了散了。


    不提常家的沮喪,周玄快馬疾馳向京城去,青鋒跟在後邊不時的大笑。


    「那些人的臉色啊——公子你看到了沒?」


    「我也吃了酒菜,都是上品,常家這次真的下血本了。」


    「哈哈哈,這次他們可虧大了。」


    一路隻有他的聲音,周玄隻是縱馬疾馳,一語不發,一雙眼亮晶晶的看向前方。


    青鋒再次拍馬靠近大聲喊「公子,公子,我們快去告訴丹朱小姐這個好消息,讓她也高興高興。」


    她?周玄拉下臉哼了聲。


    「不知道丹朱小姐回去了沒有?」青鋒又自言自語,「是不是還在鐵麵將軍的墓前哭鼻子。」


    唉,丹朱小姐這些日子受委屈了,隻能去將軍墓前哭了。


    周玄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遲疑一下,前方就是路口,一邊是往京城去,一邊是往鐵麵將軍墓地。


    陳丹朱這時候還在墓地嗎?


    他要是過去的話,會不會太明顯是去找她的?


    看到他來鐵麵將軍墓前,她會不會發瘋?畢竟在這個蠢女人眼裏,自己是害鐵麵將軍的兇手。


    周玄的臉色沉沉,攥著韁繩的咯吱響,陳丹朱真是氣死他了,就算他是害死鐵麵將軍的兇手又怎麽樣?她就真的視他為殺父仇人!


    隻要一想到當日在營帳裏,鐵麵將軍的屍首前,陳丹朱看他的眼神,周玄就又是氣又是痛,都無法呼吸。


    不就是因為鐵麵將軍一直護著她嗎?她就把他當成了世間唯一的靠山,救命的稻草了——


    想到這裏,周玄的心又軟了軟,丹朱也的確是很可憐,看起來風光,實則身處險境,一路橫衝直撞張牙舞爪的撕咬,圍繞她的也都是獠牙,伺機就要將她撕成碎片。


    看鐵麵將軍才過世,陳丹朱就被一場權貴們的宴席狠狠的羞辱。


    不過沒關係啊,還有他呢,他會讓她看到,這世上不是隻有鐵麵將軍是她的靠山。


    這件事也不用親自去跟她說,消息肯定傳開了,她會知道的。


    周玄深吸一口氣,鬆開韁繩催馬,疾馳越過了岔路直向京城去,果然不其然,經過桃花山下最熱鬧的茶棚,就聽到路人議論紛紛,雖然聽不清說的什麽,但嗡嗡一片中有個名字不斷的響起。


    「陳丹朱——」


    「就是陳丹朱——」


    「——陳丹朱——」


    待會兒陳丹朱也會經過這裏,她跟這個賣茶的阿婆關係好,肯定會停下來喝茶,然後就會聽到常家宴席被攪散的事。


    周玄放慢了速度,豎起了耳朵。


    「——陳丹朱一直是這樣過城門的,沒人敢攔她。」


    「但不是說現在跟以前不同了?陳丹朱還能這麽囂張啊?」


    「的確不同了,以前出行隻帶著一個車夫,現在呢,後邊幾百個兵——」


    「好嚇人呢,過城門黑壓壓的,沒人敢說話呢。」


    什麽?什麽城門?不是應該談論常家宴席嗎?周玄皺眉,怎麽回事?


    青鋒也豎著耳朵聽的更多:「公子,好像是說丹朱小姐適才回去了,過城門的時候鬧的動靜很大,帶了很多兵馬。」


    陳丹朱哪來的兵馬,先前在軍營裏來去自如,那是因為鐵麵將軍,將軍不在了,兵馬哪裏還認得她是誰。


    周玄皺眉,也顧不得在這茶棚停留了,疾馳向城門,去問問怎麽回事,到了城門,也不用問,遠遠的就看到聚集了不少人,對著城中一個方向指指點點議論。


    「周侯爺!」城門守兵遠遠的看到周玄,立刻再次清路,守兵還上前施禮。


    「怎麽回事?」周玄喝問,「城門前怎麽聚集這麽多人?」


    守兵忙道:「侯爺,好像是六皇子來了。」


    六皇子?周玄愣了下,他當然也知道六皇子,小時候還見過,但早就沒了印象,六皇子怎麽會來這裏?


    「你看,那就是護送六皇子的驍衛重騎。」守兵指著前方。


    周玄抬眼望,越過聚集的人群,見距離城門不遠的一處空地有百人重甲兵列陣,圍護著中間一輛寬大的黑色馬車。


    重甲驍衛的確不是誰都能用的,難道真是六皇子來了?


    周玄拍馬上前。


    這邊已經有不少文官武將,這麽多重甲兵入城,京城的官府都被驚動來詢問,當聽到是六皇子時大家也很驚訝。


    先前皇子們入京都是提前宣告了,有兵馬清路,太子入京的時候,皇帝還親自來接了,沒有一個皇子是這樣靜悄悄的。


    而且,來了之後還停在這裏?


    但他們求見六皇子的時候,車窗掀起小小一個縫隙,一個小童探出頭,對他們噓聲:「殿下睡著了,不要吵。」


    睡著了?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哪有這樣的?不過,六皇子也跟常人不同,久病之身——


    周玄站在外邊神情驚訝,他見過那個小童,在西京的時候跟隨皇子們去探望過一次六皇子,雖然沒有見到六皇子,但見到了這個小童,是六皇子府裏大夫的徒弟——真的是六皇子來了。


    陛下竟然把六皇子接來了?為什麽把六皇子接來?是六皇子快要不行了,陛下要見最後一麵嗎?


    他對這個六皇子不感興趣,調轉馬頭向皇宮去。


    皇宮裏已經得到消息了,進忠太監急急忙忙的向大殿奔去,剛邁進去,就被急急忙忙衝出來的人撞到。


    「哎呦阿吉。」進忠太監喊道,「要是別人,我就好一頓打。」


    阿吉施禮連連道歉,知道進忠太監說的不是假話,別說這位大太監了,以前隨便一個太監都能打他一頓。


    「你慌慌張張的幹什麽?」進忠太監嗬斥,「告訴你多少次,在陛下跟前當差了,長進一些吧。」然後看到阿吉呆呆的臉色,又想到什麽了,「那,丹朱郡主來了?」


    阿吉苦著臉對他點頭:「非要見陛下,說不見就要帶著驍衛闖進來,說有天大的要事回稟。」


    丹朱小姐說謊話總是理直氣壯,她能有什麽天大的要事啊。


    進忠太監哎呦兩聲,鐵麵將軍死後,陳丹朱封了郡主,進忠太監就再沒見過她,丹朱小姐也似乎在京城消失了,前一段被人欺負成那樣,也沒見她喘口氣,就好像已經埋葬在那座郡主府裏了。


    丹朱小姐,這是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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