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務機構曆朝曆代都有,早在東周時期,便有“侯正”一職專為刺探情報所用,秦朝時有黑冰台,漢朝時有繡衣使者,三國時有校事,刺奸屯,唐朝武後時,傳說有“梅花內衛”,但這個機構經考證後證實並不存在,隻是野史傳說而已。


    不過唐朝初期確實有特務機構,早在太宗年間便已設立,名為“百騎司”,唐書記載:“初,太宗貞觀中,擇官戶蕃口中少年驍勇者百人,每出遊獵,令持弓矢於禦馬前射生,令騎豹文韉,著畫獸文衫,謂之‘百騎’。”


    後來高宗年間,百騎司更名為“都水監”,名義上所事舟船水運,實際上是監察百官,刺探言行。


    如今李亨即位,登基的第一年便令李輔國設“察事廳”,可見曆朝曆代的帝王對臣民都是不放心的,特務機構的存在不可能斷絕。


    與真實曆史不同的是,如今有了顧青的存在,朝堂上君弱臣強之勢已成,察事廳直屬於李亨,能做的卻實在有限。


    李輔國被顧青一句話問得臉色驟變,表情難看又不得不奮力擠出笑容,看起來像在操辦一場葬禮上的喜事,如同死了親爹的靈堂上抓緊時間成親。


    “顧公爺說笑了,說笑了,奴婢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您的府上安插探子呀,否則若被查出來了,奴婢必死無葬身之地,奴婢惜命得很,怎敢冒此大險?”


    顧青似笑非笑道:“安插了也沒關係,李廳長職命所在,我自然理解的,同殿為臣,各自行個方便,以後我在家多說點大逆不道的話,你的探子記下來趕緊報上去,讓你在陛下麵前立個功如何?”


    李輔國的臉色更難看了:“顧公爺,奴婢隻是下苦人,您莫難為奴婢了。”


    顧青笑道:“我與李廳長曾在安西軍大營相處過一陣,也算是有故人之緣,你我本應是知交好友,何故如此生疏?我可是一直都將李廳長當成朋友的。”


    李輔國唯唯道:“是是,奴婢不敢高攀顧公爺,但奴婢心裏也一直敬重顧公爺。”


    顧青哈哈笑道:“就憑你‘敬重’二字,至少值五千貫錢。”


    李輔國漸漸輕鬆了許多,笑容也真摯了一些,釋然笑道:“顧公爺金口,您說值五千貫,那就值五千貫,奴婢所言皆發自肺腑,不敢有一句誑語。”


    顧青嗯了一聲,道:“稍停會有人見你,送你長安城一座宅子,宅子裏有五千貫,我既然開了金口,一文錢都不能少。”


    李輔國一驚,惶然道:“無功不受祿,奴婢豈敢收顧公爺之禮,還請公爺收回成命,折煞奴婢也。”


    “收著,沒有人不愛錢,我送的禮不燙手,往後朝堂上多支應我,也不負你我一場交情,李廳長以為如何?”


    李輔國神情數變,目光既貪心又害怕。


    他明白顧青的意思,這是要花錢買他的忠心了,換個更直白的說法,顧青這是要挖天子的牆角……


    收,還是不收?


    李輔國陷入天人交戰。


    宦官當然愛錢,而且比普通人更愛錢,從少了一個器官開始,他們的世界裏就隻剩下錢和權了。


    理論上,宦官不會拒絕任何來路的錢,天子近侍,狐假虎威,沒什麽錢是不敢拿的。唯獨顧青給的錢,李輔國確實猶豫了。


    這筆錢可不是白給,顧青的話說得很含蓄,但意思卻非常清楚,拿了我的錢就是我的人了,以後效忠的對象隻能是我,趕緊棄暗投明,撲入我的懷抱吧。


    可是,李輔國是天子的人啊,為了五千貫就移情別戀……


    見李輔國掙紮的模樣,顧青其實心裏也有些後悔,他覺得價碼開高了。


    五千貫可是自己做一次半套的報酬,莫名給了一個宦官,那都是自己的血汗錢呐。


    最重要的是,顧青對李輔國已經看得很透了,就算李輔國收下這筆錢,大概率也不會真的給他賣命,該出賣他的時候照樣出賣,這筆錢送出去基本等於肉包子打狗……


    就在李輔國臉色時紅時青,天人交戰打得一塌糊塗之時,顧青卻忽然開口了。


    “罷了,當我沒說。”


    說完顧青徑自朝太極殿走去,留下李輔國獨自風中淩亂……


    逗我玩呢?天人剛剛快交戰完了,結果你隻當自己放了個屁?


    這個屁像喧囂的北風,吹亂了他的發型,吹皺了一池春水。


    …………


    太極宮是太宗皇帝時常居的宮殿,宮殿曆經百年,已有些破敗了,李亨為了避開李隆基,不得不從興慶宮搬出來,住在太極宮的延嘉殿。


    李輔國領著顧青來到殿外,顧青站在廊下整理了一下衣冠,脫履除劍,獨自入殿。


    走進殿內,光線頓時一暗,李亨身著黃袍坐在首位,一雙陰隼般的眼睛正冷冷地盯著顧青一步一步走入。


    待顧青走到離他十步開外,李亨忽然露出了笑容,主動起身朝他迎來,甚至熱情地張開了雙臂,大笑道:“顧卿千裏征伐,凱旋而歸,一路辛苦了。”


    顧青神情微動,仍一絲不苟地躬身行禮:“臣,顧青,率軍北拒回紇,此戰告捷,臣特向陛下複命。”


    李亨表情依然很爽朗,好像顧青本就是奉了他的旨意出征似的,安西軍凱旋而歸他亦與有榮焉。


    “哈哈,好好,朕都聽說了,安西軍不愧是虎狼之師,一戰而定北疆,胡人從此不敢南下,朕心悅之極,顧卿果然是我朝棟梁砥柱,當初太上皇沒看錯人。”


    顧青急忙謙虛了幾句,君臣二人一反當初出征之前矛盾被激化後的爭吵,此時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君聖臣賢,一派和睦。


    “顧卿和將士們奔波千裏,實在辛苦,朕決意從國庫中調撥錢一萬貫,糧草一萬石犒賞三軍將士,稍後會有宮人去安西軍大營宣旨。”李亨爽朗地笑道。


    顧青急忙垂頭道:“臣代安西軍將士拜謝陛下厚賜。”


    李亨看起來很高興,又命宮人設酒宴,並召太常寺歌舞娛之。


    君臣二人互敬幾盞,舞伎炫目迷離的宮廷舞樂之中,顧青眯眼欣賞,表情如癡如醉,李亨冷眼看著,臉上的笑容愈盛。


    一曲過後,歌舞伎暫時告退,顧青仿佛回過神,急忙自請禦前失儀之罪,然後敬了李亨一盞。


    李亨淺啜一口,從桌案上取過一份奏疏,命旁邊侍候的李輔國遞給顧青。


    顧青接過,翻開仔細看了一遍,神情泰然不變。


    李亨一直在觀察顧青的表情,見他此刻的表情看不出端倪,李亨不由有些失望,於是笑道:“這是朕昨日收到的北方奏疏,是叛軍安慶緒和史思明聯名所書,他們在奏疏裏請求向朝廷歸降,不知顧卿如何看?”


    顧青合上奏疏,笑道:“臣無話可說,任憑陛下聖裁。”


    李亨目光閃動,道:“如此說來,顧卿不反對叛軍歸降?”


    顧青笑道:“當然不反對,叛軍歸降,讓天下百姓免於戰火荼毒,是好事呀。”


    李亨心情愈發愉悅,道:“那麽叛軍歸降後,安慶緒和史思明二人,朕該如何安置?”


    顧青想了想,道:“陛下,恕臣直言,安慶緒和史思明二人,能活著的隻有一個,臣以為,安慶緒離死不遠了。所以,陛下要安置的隻有史思明一人。”


    李亨驚道:“顧卿之意,莫非史思明要弑主,殺了安慶緒?”


    顧青冷笑道:“叛軍內部本就是一群毫無忠誠毫無廉恥之輩聚集而成,連安祿山都被他們殺了,安慶緒焉能不死?歸降朝廷之功,一個人獨享總比兩個人分潤強得多,史思明不會讓一個紈絝偽主活著分潤他的功勞的。”


    李亨沉吟片刻,道:“那是叛軍內部的事,若安慶緒果真被史思明所弑,那麽,如何安置史思明,顧卿可有主意?”


    “臣還是那句話,任憑陛下聖裁,臣非擅權之人,朝政大事陛下盡可自行決定。”


    李亨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顧青居然不插手叛軍安置之事,他到底知不知道叛軍歸降後對安西軍有威脅?


    “呃,顧卿真的無言可諫?”李亨不確定地問道。


    顧青笑了:“既然陛下一再相問,臣就說幾個條件吧……”


    李亨頓時緊緊地抿住嘴。


    好想抽自己,嘴為何那麽賤。


    “顧卿盡可暢所欲言。”李亨故作大方地笑道。


    顧青想了想,沉聲道:“陛下,史思明之歸降,陛下以為是真心還是權宜之計?如若歸降之後,過不了多久他又反了,陛下當如何處之?”


    李亨眼皮微跳,顧青問到了關鍵之處,他所問的其實也是李亨所擔心的,對於史思明和叛軍的忠誠度,李亨是一絲一毫都不會相信的。


    如果為了牽製安西軍而將叛軍安置得離長安太近,萬一史思明哪天豬油蒙了心,突然發起攻擊,攻占了長安,人家惹不起安西軍,難道還惹不起朔方軍麽?安西軍天下無敵,朔方軍算什麽?


    可是如果將叛軍安置得太遠,又無法達到牽製安西軍的目的。


    前門有虎,後門有狼,李亨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好累。


    “不知顧卿有何高見?朕洗耳恭聽。”李亨和煦地笑道。


    顧青緩緩道:“欲安置叛軍,首先安置史思明,叛軍要歸降朝廷,就要拿出他們的誠意,首先,撤出所占城池,改旗歸化,所有叛軍集中於一處,然後向南集結。”


    “其次,史思明獨自進長安,接受陛下的封賞,從此留任長安為官,叛軍集結於黃河北岸,接受朝廷的改編分化。”


    “第三,降軍要有降軍的樣子,朝廷改編叛軍之前,叛軍全部解除武器,留在營地不得擅動。”


    李亨猶豫道:“這個……恐怕史思明不會答應。”


    顧青冷笑:“是他們主動上表請降,又不願拿出誠意,陛下,叛軍怕是根本沒有歸降的心思,這份請降表難不成有陰謀?”


    李亨語滯,眼神不停閃爍。


    顧青所言其實並無任何不妥,古今兩軍交戰,歸降者是必須要拿出誠意的,為首者獨自進京,降軍解除兵器等候改編等等,這些都是歸降的流程。


    可問題的關鍵是,李亨和史思明其實都清楚所謂歸降是怎麽回事。


    李亨需要歸降後的叛軍牽製安西軍,史思明更明白叛軍歸降後會被天子用來牽製安西軍,彼此的目的皆心知肚明,盡管是敵對的雙方,可在這一點上,李亨和史思明早已有了微妙的不可言喻的默契。


    若按顧青所說,叛軍解除兵器,接受改編分化,史思明和叛軍將領進長安留任為官,那麽整盤棋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李亨笑容已有些難看了:“顧卿所言有理,但史思明的叛軍仍占據河北百座城池,據說叛軍仍有十數萬之巨,他若欲與朝廷談條件,還是……有資格談一談的。”


    顧青微笑道:“臣可以幫史思明早點做決定……”


    李亨一呆:“如,如何幫?”


    “臣早已遣一萬精騎北渡,在河北平原上縱橫遊擊,給叛軍製造一些壓力,不日臣還將派遣更多的將士北渡。”


    “既然史思明不願拿出誠意,臣還有刀劍幫他速做決定,叛軍已是烏合之眾,我軍北渡之後,戰勢越順利,史思明手中的籌碼就越少,到了那時,他可就沒資格跟朝廷談條件了,隻有納頭便拜的份。”


    …………


    河北,相州城。


    沈田所部麾下將士正在打掃戰場,u看書 .uukash 沈田披甲立於城頭,眯著眼眺望北方的蒼茫大地。


    三日前,沈田派斥候喬裝,分批混入相州城,半夜點火燒了城內的幾處房屋,趁著城中大亂之時,斥候殺了守城門的叛軍,打開了城門,相州城隻有數千守軍,相州城被沈田輕鬆掌握在手,城中叛軍被殺得七零八落,降者死者無數,餘者四散而逃。


    這是一支孤軍,沈田沒有明確的目的,他的每一次作戰計劃都是臨時決定,每一次都是一觸即走,騎兵高效的機動性在河北廣袤的平原發揮得淋漓盡致。


    早在一個多月前,靠近黃河北岸城池的叛軍就被沈田這支神出鬼沒的兵馬搞得焦頭爛額,偏偏沈田來去如風,叛軍根本摸不清他下一步要做什麽,每次隻能被動地追在他身後跑。


    這次出其不意攻下相州,也是沈田臨時起意的結果。


    看著打掃戰場的將士們,還有那些跪在城牆根下垂頭喪氣的降軍,沈田嘴角一勾,大聲道:“打掃過後馬上撤離相州,再過幾日我們便有主力大軍北渡,那時再來接收相州城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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