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並不壞,至少對顧青不壞。


    顧青有難時,是萬春在李隆基身邊委婉求情講理,助他度過厄難,當初顧青在安西時,萬春遣人千裏送鎧甲,平叛戰事方起,萬春傾其所有變換財物送給顧青,讓他供養安西軍,這份付出可是沉甸甸的,對一個目中無人的公主來說,能為一個男人付出這麽多,說明是真將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萬春和顧青一樣,都是不懂得表達感情的人。


    顧青是因為缺少情商,萬春卻是因為孤傲的品性,做出來的事明明是為了對方而付出,但口頭上的表達依然那麽高傲,好像多說一句好聽的話就降低了自己的尊嚴。


    認識多年,二人的關係遲遲無法更進一步,症結便在於此了。


    “你呀,若一直當自己是公主,顧青永遠看不上你。”楊玉環纖指點了點萬春的額頭嗔道。


    二人閨蜜多年,盡管長安失守後發生了許多變故,但二女的交情卻仍未變。


    萬春嘟著小嘴兒,沒精打采地坐在楊玉環的營帳裏訴苦,抬頭環視楊玉環的營帳,表情更不高興了。


    “顧青他偏心,你住的營帳如此華麗,如同宮殿一般,我的營帳卻簡陋寒酸,他分明是沒把我放在眼裏。”


    楊玉環失笑:“你若喜歡,咱們的營帳對換便是,我已厭倦了華麗的地方,隻有在簡陋寒酸的地方才會感到心安。”


    萬春暫時忘掉了顧青的話題,好奇道:“當初在天子行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顧青扔下安西軍千裏奔襲去救你,為何禁軍會突然嘩變,而且將矛頭對著你們楊家?”


    楊玉環黯然道:“應是下麵的人蓄謀已久的兵變,陛下也猝不及防,我素來不問朝政,也不知我兄長這些年在朝堂究竟做了多少錯事,為何人人皆說他是國賊……我不過隻是個被陛下寵愛的女人,為何他們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我頭上?”


    萬春氣道:“我若當時也在,定率羽林衛將那些無法無天的禁軍殺個落花流水!江山向來掌握在男人手中,我們女人不過是附屬而已,他們把江山玩壞了,與女人何幹?這點擔待都沒有,配叫男人麽?”


    楊玉環失笑:“你可將你父皇也罵進去了。”


    “我說話做事公道,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父皇也不例外,父皇這些年有沒有當個好皇帝,我也是看在眼裏的。”


    楊玉環黯然歎道:“好了,不說了,都過去了。”


    萬春遲疑了一下,道:“禁軍嘩變,父皇卻將你犧牲來換平安,此事父皇做得太過分了,幸好顧青率軍千裏趕來,否則你我今生已不能相見了。”


    楊玉環嗯了一聲,道:“幸好有顧青,我萬萬沒想到,最後關頭竟然是顧青救了我,從千裏之外趕來救我。”


    萬春眨眨眼:“顧青……他是如何救你的?當時的場麵很威風嗎?”


    楊玉環笑了:“很威風,萬馬軍中,他昂首挺胸如入無人之境,他麾下的將士也是驍勇霸道無比,禁軍一個眼神不對,都被陌刀營大將劈成兩半,而顧青仍麵不改色,將我帶離天子行營時,數萬禁軍環伺之下,一千多將士揮舞陌刀,竟無一人敢靠近,當時的場麵,既血腥又威風。”


    萬春眼神憧憬,雙手托腮,眼睛裏全是柔軟美妙的詩意。


    “此生若有男子能為我這般拚命,哪怕隻有一次,此生便算無憾了。”


    楊玉環揉了揉她的頭,寵溺地道:“我當初無意間種下了善因,方才收獲了善果,你也一樣。顧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兒,我當初對他的少許恩惠,換來如此厚報,連我都始料不及。”


    “你若想讓顧青對你也如此,以後要對他好一些,說話做事不要擺公主的架子,顧青性情孤傲,不願對權貴折腰,你若想與他有個好結果,必須要將他當成心愛的郎君,發自內心的禮敬他,而不是將他當成呼來喝去的臣子,明白嗎?”


    萬春委屈地道:“我在他麵前已經很卑微了,說話都不敢大聲,昨日進他帥帳還被他訓斥了一頓呢,我堂堂大唐公主,竟被父皇之外的人訓斥,我都沒處訴苦……”


    楊玉環笑道:“被心愛的郎君訓斥一頓有何要緊,莫忘了張家姐妹還在背後對你虎視眈眈呢,你若連這點氣都忍不了,顧青注定與你無緣。”


    萬春急忙道:“我能忍,再大的氣我也能忍,反正……誰叫我偏偏中意這個男人呢,他是個強勢的人,我便弱勢一些好了。”


    楊玉環悠悠地道:“據我所知,張家姐妹正在南方為安西軍籌措糧草,她們在賣力的幫顧青,此時正是你表現之時,你也要想法子為顧青為安西軍做點什麽,否則將來與她們比付出,你難免弱了幾分氣勢,如何與她們相爭?”


    萬春若有所思:“我……做點什麽呢?”


    “你可是大唐公主,能做的事情多著呢。”


    萬春抿唇思索許久,握緊了小拳頭堅定地道:“我和思思一起幫他賺錢,賺很多很多錢,給安西軍將士買肉吃!”


    …………


    顧青在大營裏很少穿戴鎧甲,三十斤重的鎧甲穿在身上像背負了一座大山,行路特別辛苦。


    他習慣穿著長衫做書生打扮,從大營轅門裏走出來,完全沒有任何主帥的模樣,倒像是主帥麾下的謀士文吏。


    安西軍大營外有一片平湖,湖中有魚。


    顧青閑暇時便領著親衛來湖邊釣魚,他對吃肉有著異常的執著,而且不拘泥於牛羊肉,偶爾也想吃魚換一換口味。


    親手釣來的魚,吃起來特別香,自從韓介告訴顧青這片平湖所在後,顧青仿佛找到了寶藏,幾乎每天都來湖邊釣魚,這幾日帥帳開餐內容豐富了不少,皇甫思思做魚的手藝也是一絕,不遜於當初顧青在石橋村時的手藝。


    韓介百無聊賴地蹲在一旁,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像一隻忠心耿耿的田園犬在守門。


    “公爺想吃魚太簡單了,末將叫幾個會水性的兄弟下去,一網能撈好多魚,公爺能吃到過年。何必用釣竿一條條的釣,而且公爺釣魚的手法太差,半天沒釣上來一條,耽誤功夫。”


    顧青恬靜如隱士般的表情頓時有些抽搐。


    “釣魚……釣的不僅僅是魚,而是心境,心境懂麽?”顧青歎道:“等待魚兒上鉤的過程,其實就是與自己的心理進行的一場博弈,比如兩軍交戰,各自設計,誰勝誰負,要看誰先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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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介朝他空蕩蕩的魚簍裏看了一眼,道:“公爺,您再沉得住氣的話,中午可就沒魚吃了,不僅沒魚吃,回去還會被皇甫姑娘嘲笑。”


    顧青終於不淡定了,左右環視一圈,收起了魚竿,沉著臉道:“叫幾個會水的兄弟下去,給我撈一網魚上來,回去後就說是我釣的。”


    韓介樂嗬嗬地道:“放心,保證給公爺辦得妥妥當當。”


    大手一揮,後麵幾名會水的親衛嘻嘻哈哈地脫了衣裳,一個猛子紮進水裏開始撈魚。


    顧青歎了口氣,理論啊,心境啊什麽的,說起來一套套的,結果終究還是變成了當初最討厭的模樣。


    魚簍漸漸被裝滿,裏麵全是活蹦亂跳的魚,南方以鯽魚和鯿魚居多,刺多肉嫩,也算勉強能吃。


    “韓介,今日若有人求見,讓親衛帶他徑自來見我。”顧青一邊收拾魚竿一邊道。


    韓介好奇道:“誰會來求見?”


    顧青神秘一笑:“咬鉤的魚兒。”


    咬鉤的魚兒姓李,名輔國。


    好好的名字用在他身上實在是可惜了。


    快到中午時,湖邊緩緩走來一人,正是李輔國。


    李輔國負手而行,如閑庭信步,一副悠閑踏青的模樣,快走近了仿佛才發現顧青,不由驚咦了一聲,快步走近。


    親衛得了顧青的吩咐,於是沒攔他,任由李輔國走到顧青身邊。


    “公爺好雅興,已是初夏時節,湖中的魚兒堪堪肥美,釣得兩條用來下飯最是合適。”李輔國笑道。


    顧青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盯著湖麵,淡淡地道:“李司馬是特意來尋我的?”


    李輔國笑道:“出營散步踏青,u看書 wuukansh 無意間才發現公爺在此,打擾了公爺的雅興,還請公爺恕罪。”


    顧青嗬嗬一笑,這貨如果不是特意來找自己的,他願把這貨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世上的偶遇絕大多數是人為,誰若真信偶遇這回事誰傻。


    “韓介,給李司馬找個坐處。”


    韓介端來一張小巧的馬紮,然後識趣地揮手,與親衛們退開數丈之外。


    “李司馬,此地隻有你我二人,有話可直說,錯過今日此時,可就沒那麽方便了。”


    李輔國笑讚道:“公爺慧眼如炬,什麽都瞞不過您。”


    顧青神情忽然一凝,急聲道:“噤聲!快,上鉤了!”


    說完雙手握著釣竿一挑,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被釣竿扯出水麵,落到岸上,頭尾仍在不停掙紮。


    顧青看了李輔國一眼,笑道:“魚兒果然咬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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