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說完後,帥帳內眾將頓時咂咂嘴。


    安祿山的套路似曾相識,好熟悉的套路,仔細一回憶,當初顧公爺函穀關外設伏不就是這麽幹的嗎?


    先派陌刀營在關內正麵狙敵,再派常忠劉宏伯率三萬多伏兵突襲叛軍後軍,同時截斷他們的後路,五萬叛軍在那場伏擊戰中折損過半,主將史思明被部將親衛拚死殺開一條血路才逃出生天。


    沒想到今時今日,安祿山依樣畫葫蘆也給安西軍設下如此歹毒的圈套,難怪安西軍眾將覺得眼熟,原汁原味的套路嘛。


    “公爺,安賊欺人太甚,居然用公爺曾經的計謀原樣算計回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常忠怒聲道。


    “確實感覺有被冒犯到……”顧青揉了揉臉頰,道:“但是憑良心說,計謀雖然是抄襲,不過同樣很歹毒,莫忘了咱們當初差點就上當,若沒打聽清楚伏兵所在,貿然讓將士們殲滅那股叛軍,如今的安西軍是何下場,你們想過嗎?”


    段無忌沉聲道:“此計之厲害,在於出其不意,誰都沒想到安祿山居然還能從異族借來十萬大軍,我們的眼睛隻盯著長安城的叛軍主力,安西軍若真出兵了,後果不堪設想……”


    “此計雖是拾公爺之牙慧,但比公爺當初的設計有過之無不及,若我軍中計,至少折損大半兵馬,安祿山可輕鬆將大唐最精銳的一支平叛兵馬一舉殲之,從此叛軍席卷南方,安賊可高枕無憂矣。”


    顧青點頭,眼神浮上憂慮。


    他的格局比段無忌高遠,段無忌的目光盯著眼前的戰局,但顧青看到的卻是全局,安祿山從異族借兵十萬,足可見大唐北方的各個部落已不看好李唐的統治,那些異族的首領或許已做出了判斷,認為大唐的江山要換人了。


    安祿山成了他們眼裏的真命天子,所以要趁著安祿山順風順水之時出兵相助,將來安祿山坐了江山後他們才好提條件要好處。


    不得不說,李隆基逃出長安的決定給搖搖欲墜的大唐社稷狠狠推了一把。


    一個強盛帝國的皇帝被叛軍逼得逃出了國都,天下人都在冷眼看著他,李隆基的舉動幾乎等同於江山亡了一大半了,政治影響實在太惡劣,舉國上下,鄰國異族都對李唐失去了信心,縱有那些意欲出兵相助的友好鄰邦,也不得不暫停動作,靜等局勢發展。


    若李隆基仍在長安堅守,北方那些異族借安祿山兵馬想必不會借得如此痛快。


    朝廷和帝王的不爭氣,給了安祿山囂張狂妄的資本。


    “既然敵軍伏兵打探清楚了,咱們便來個將計就計……”顧青沉思片刻,緩緩道:“總的戰略是,以殲擊敵軍伏兵為主,至於那兩萬叛軍,先留著,我們騰不出多餘的兵力殲滅他們。”


    眾將一齊躬身,喝道:“請公爺下令。”


    顧青扭頭看了鮮於仲通一眼,鮮於仲通捋須笑道:“顧節帥盡管發令,我蜀軍將士必遵令而行,若有不從者,老夫必斬。”


    眾將人群中,曲環走出來行禮道:“末將代哥舒節帥表態,河西軍願遵顧公爺將領,不從者斬。”


    顧青笑了,招呼眾將圍在沙盤邊,然後顧青挺直了腰,神情忽然嚴肅起來,帥帳內空氣陡然變得蕭殺。


    “沈田何在?”


    沈田抱拳:“末將在。”


    顧青指了指沙盤上的唐州附近,道:“你領三千騎兵,急行軍至唐州,多帶些旌旗號鼓,與兩萬叛軍遭遇後,對其佯攻……”


    顧青加重了語氣道:“記住,是‘佯攻’,不是讓你真正攻擊,三千人對兩萬叛軍沒勝算,你不要作死,否則回來必受軍法。”


    沈田明白了顧青的意思,無奈地道:“是,遵公爺軍令,末將隻作佯攻,並揮動旌旗,催動號鼓,以為疑兵,將兩萬叛軍牽製在唐州附近,令他們不敢動彈。”


    顧青嗯了一聲,道:“若叛軍往北回撤,你可與之短兵相交,一觸即退,不可戀戰,總之你的任務是拖住這兩萬叛軍。”


    “是。”


    顧青環視眾將道:“沈田所部與叛軍接觸後,叛軍必會火速向那支伏兵報信,伏兵定然飛速南下,意圖抄我方後路,接下來,咱們與那支異族伏兵交戰才是重點,殲滅或擊潰這股伏兵才是我們的目標。”


    指著沙盤上的許州城池,顧青沉聲道:“我選定的交戰地點,便在許州附近。斥候勘測過許州附近的地形,許州地勢西北偏高,自北而南傾斜,附近多為平原丘陵之地,適合騎兵衝鋒,敵軍伏兵若至,地形於我不利,不過我們可以揚長避短,不在許州的下方迎擊……”


    指著許州南麵的潁水,顧青緩緩道:“我選擇的交戰地點,便在潁水南岸。敵軍過許州必渡潁水,我們便在潁水南岸設下伏兵,待敵半渡而擊,同時我還要在北岸埋伏下一支兵馬,敵軍半渡之時,北岸伏兵亦同時出擊,兩麵夾擊將敵軍前後封死,他們除了被溺死,就是被我方前後兩路伏兵擊殺於南北兩岸。”


    眾將仔細看了半晌,然後漸漸興奮起來。


    鮮於仲通眼放異彩,捋須笑道:“老夫雖不通戰陣之術,但觀顧節帥預敵於先,調動有度,前後呼應而鬼神莫測,此計若得售,十萬異族兵馬必將覆沒於潁水之中,顧節帥已有大帥之資,佩服。”


    常忠欣悅附和道:“最妙的是,公爺將這支異族兵馬的長處消弭於無形,北方異族部落長於騎兵衝鋒,而公爺卻選擇在潁水兩岸伏擊,如此一來,這支兵馬為完全無法發揮長處,人還在渡船上,哪裏衝鋒得起來?哈哈,公爺此計甚妙,這支伏兵必被全殲。”


    顧青笑道:“還沒開戰,一切隻是我的部署,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大家盡力而為吧。”


    扭頭朝鮮於仲通笑了笑,顧青道:“鮮於伯伯,蜀軍與河西軍將士既在我麾下效力,我必一視同仁,當初我與安西軍將士們約好,斬敵首級一枚可得賞錢五十文,斬敵營官以上首級一枚可賞一百文,還請鮮於伯伯將我的賞令傳達至蜀軍,蜀軍與河西軍將士皆循此例,我顧青絕不食言。”


    鮮於仲通驚呆了:“斬敵首級一枚賞……五十文?”


    顧青點頭:“沒錯,童叟無欺,安西軍接連幾次大戰,每次賞錢都兌現了。”


    鮮於仲通不淡定了:“賢侄好大的手筆,難怪安西軍入關後闖下赫赫聲名,老夫都有一種親自上陣殺敵賺幾貫賞錢的衝動了。”


    眾將聞言大笑。


    顧青苦笑道:“其實我也是有苦難言,如今我已入不敷出,養這麽一支大軍已然很吃力了,支兌賞錢更令我雪上加霜……”


    李嗣業咧開大嘴起哄笑道:“公爺不必為難,賞錢拖延一陣再兌現,將士們也不會有怨言的。”


    眾將紛紛附和。


    顧青卻搖頭道:“軍中無戲言,說出來的話一定要做到,一軍主帥若失了信譽,往後將士們不會服我。”


    環視眾將,顧青忽然大聲道:“現在,眾將皆聽我軍令。”


    眾將笑容一肅,一陣整齊的甲葉撞擊聲過後,眾將紛紛行禮:“遵公爺軍令。”


    顧青緩緩道:“常忠,劉宏伯何在?”


    二人出列,大聲道:“末將在。”


    “你二人率安西軍三萬騎兵,於潁水南岸十裏外設伏,待敵軍半渡潁水後可出擊。”


    “末將遵令!”


    “鮮於節帥,曲環……”


    曲環出列,鮮於仲通也朝顧青拱了拱手。


    “煩請二位各率蜀軍和河西軍四萬,埋伏在潁水北岸二十裏外,記住躲避敵軍的斥候,不能讓他們發現,u看書 .kansh.om待敵半渡之時可出而擊之,以南岸信火為號,南岸火起,則是你們出擊之時。”


    二人領命。


    鮮於仲通雖說與顧青平級,都是節度使,但在聯軍帥帳內,鮮於仲通仍要聽命於顧青的軍令,這是二人早就約定好了的。


    “孫九石何在?”


    一直藏在角落沒出聲的孫九石應聲而出。


    顧青含笑看著他,道:“這一次,讓我看看神射營的威風,如何?”


    孫九石興奮地道:“定不辜負公爺厚望,否則末將提頭來見。”


    “好,神射營五千兵馬於常忠所部後方五裏列陣待敵,若有敵軍突破了常忠所部的防線,你給我將他們的命留下,能做到嗎?”


    孫九石挺胸大聲道:“末將遵令!”


    顧青微笑道:“神射營首戰,不要丟我的臉。”


    “公爺放心,我神射營將士枕戈待旦日夜操練,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顧青環視眾人,道:“此戰不僅僅是平叛,而是國戰!北方異族在我大唐虛弱之時妄圖趁火打劫,亂我江山,此戰,我要將這十萬異族敵軍全殲於潁水之畔,正我大唐盛名,揚我大唐軍威,讓他們知道,虛弱的大唐也不是這些異族蠻夷惹得起的!”


    眾將紛紛興奮行禮,齊聲吼道:“殺——!”


    吼聲傳至帥帳外,驚起樹枝上的寒鴉,頃刻間安西軍大營內殺氣盈野,營外萬獸蟄伏。


    離帥帳不遠的一座營帳內,哥舒翰躺在床榻上,聽到這聲如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了笑意。


    “顧青,……砥柱也,有此麒麟子,大唐怎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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