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忠劉宏伯所部安西軍主力兵馬趕到函穀關時,陌刀營將士正堵在函穀關冗長的甬道內,死死抵擋潮水般的叛軍衝擊。


    從洛陽城外安西大營出發,常忠和劉宏伯一刻不敢耽擱,一路策馬飛馳,入了崤山後,道路變得難行起來,常忠果斷下令將戰馬圈起,所有將士步行入山趕赴函穀關。


    拚命在茂密的叢林裏穿行,然而山路難行,常忠所部終究還是稍晚了一些,比約定的兩個時辰晚了兩炷香。


    趕到函穀關外的崤山上,斥候便看到叛軍兵馬如潮水般湧向函穀關,前赴後繼不惜代價,而函穀關內,隱約可見陌刀營將士仍在艱難地堅守,一步不讓,關前遍地屍首,有叛軍的也有陌刀營的。


    斥候向常忠稟報軍情後,常忠下令從叛軍後方發起進攻。


    山道旁的崤山山腰,隱藏在叢林裏的安西軍悄然冒頭,迅速堵住了叛軍的後路,按照顧青事先的部署,常忠很快在狹窄的山道上用長戟長矛盾牌為前軍,弓箭手則攀上山腰。


    將士們布置好後,常忠一刻不耽擱,厲聲大喝。


    “放箭!”


    山道兩旁,嗡的一聲悶響,箭雨如同漫天蝗蟲,鋪天蓋地朝叛軍後軍射去。


    叛軍後軍頓時大亂,原本前軍用人海戰術拚命向陌刀營進攻,後軍相對比較平靜,然而誰都沒想到,另外一支朝廷兵馬趕到,將後路堵死截斷,悍然朝他們發起了攻擊。


    後路被截斷的消息很快傳到前軍,史思明不由大驚,急忙下令中軍掉頭,馳援後方,前軍正在進攻陌刀營的叛軍也慌了神,後方一亂,全軍的士氣都受到影響。


    函穀關甬道內,李嗣業筋疲力盡,幾乎提不起絲毫力氣了,手中的特製陌刀變得沉重無比,仿佛下一瞬間就會脫力跌落。


    甬道內,陌刀營將士們也疲憊到極點,三十斤重的陌刀不停揮舞了兩個時辰,期間隻有短暫的休息,任何人都受不了,將士們全靠堅定的意誌才勉強支撐下來。


    叛軍仍如潮水般湧來,李嗣業喘著粗氣,打算再次將陌刀揮舞起來時,卻發現自己已舉不起陌刀了。


    李嗣業慘然一笑,索性放棄了揮刀,隻是沉沉地歎了口氣。


    這一戰,至少陌刀營沒給侯爺丟人,沒辜負侯爺養兵千日。兩個多時辰,他們堅守住了,函穀關仍在安西軍手中,叛軍巨浪拍岸般的淩厲攻勢也不曾撕開陌刀營的防線。


    一名叛軍高舉長戟,嘶吼著朝他衝來,李嗣業雙臂下垂,放棄了抵抗,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實在沒力氣了,他已嚴重脫力。


    衝來叛軍毫無章法陣列,全憑個人勇猛,離李嗣業越來越近,李嗣業甚至能看清叛軍臉上猙獰的表情,和充血通紅的雙眼,眼睛裏的瘋狂與陌刀營將士如出一轍。


    “朝廷應該能給我追封個啥官兒吧?侯爺的賞錢也不能少,家小餓不死的……”


    戟尖快觸到自己胸膛時,李嗣業腦海裏最後一個念頭仍是割舍不下的妻兒老小。


    電光火石間,那柄離胸膛近在咫尺的長戟卻半天沒有動靜,李嗣業睜開眼,赫然發現那名叛軍的咽喉插著一支翎箭,翎箭是從叛軍的背後射來的,叛軍努力想將長戟往前刺,然而渾身的力氣已隨著那支要命的翎箭而迅速流逝殆盡,最後不甘地栽倒在塵埃中。


    李嗣業一驚,再看正前方叛軍的攻勢,莫名鬆散了許多,原本不要命進攻的叛軍將士們此刻卻已無心進攻,而是不停地扭頭往後看,再看山道上潮水般的叛軍,人群裏已出現了躁動騷亂之象。


    士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李嗣業領兵多年,卻能在第一時間非常直觀且準確地感受到。


    此刻李嗣業感受到的便是叛軍的士氣瞬間崩塌瓦解,像夏天午後的陣雨一樣,來得猛烈,也走得迅速,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潮水般退卻。


    李嗣業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不由又驚又喜,力氣都仿佛恢複了三分,轉身對疲憊至極的陌刀營將士振臂高呼道:“援兵至矣!”


    陌刀營將士精神一振,頓時望向叛軍的後方,見到明顯的騷亂後,將士們紛紛歡呼起來。


    強烈的情緒刺激令原本疲憊無力的將士們憑空多了幾分力氣,李嗣業趁熱打鐵吼道:“援兵擊破叛軍後軍以前,咱們一定要死死守住函穀關,兄弟們,就差最後一口氣了,堅持住,回頭侯爺向朝廷為大家請功!”


    陌刀營將士轟然應了。


    李嗣業咬了咬牙,道:“現在,全營列陣,進——!”


    將士們支撐著疲累的身軀,不可思議地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在李嗣業的帶領下,揮舞著陌刀殺出了函穀關的城牆甬道,再次占據關外的空地,仍如開戰前一般將陌刀舞得虎虎生風,像開動了一台老舊的機器,再老再舊,它仍能絞碎一切**肢節。


    此時的叛軍已顧不得陌刀營了,因為後方有了大麻煩,他們的前路注定無法攻破,後路又被安西軍援兵所斷,史思明在中軍暴跳如雷,下令全力支援後方,打通被安西軍堵死的後路。


    一連串命令後,史思明無力地癱坐在馬背上,神情充滿了沮喪。


    他知道,這支五萬人的兵馬已敗,會不會被全殲尚未可知,馳援洛陽奪回北方糧道更是想都別想了,怎麽都沒想到居然在函穀關山道上中了埋伏,回頭就算逃出生天,該如何向安祿山交代?


    想到當初同樣中了埋伏的何千年,逃回去後被安祿山毫不猶豫地一刀砍了,史思明頓覺脖子有些發涼,表情愈發絕望了。


    “殺出去!拚了命也要殺出去!”史思明瞪著通紅的眼睛歇斯底裏地嘶吼道,說完他用馬鞭抽開攔在路前的叛軍,自顧催馬向後軍馳去,他要親自指揮,不惜代價打通後路,五萬兵馬絕不能葬送在函穀關外。


    …………


    洛陽城。


    王貴與十幾名親衛奮力殺了城門內的叛軍,正打算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城樓上的叛軍卻聞訊趕來,與親衛們廝殺一團。


    王貴深知輕重,從地上拾起一柄叛軍的兵器,一邊殺向甬道盡頭的叛軍,一邊扭頭大吼道:“先開城門!放下吊橋!”


    一名親衛轉身吼道:“王貴你去開城門,咱們在這裏頂著!”


    王貴沒理會,衝上前反手一刀劈翻一名叛軍,將那名親衛猛地往後一拽,親衛踉蹌後退幾步後,赫然發現王貴已補上了他的位置,正與叛軍廝殺。


    親衛咬了咬牙,明白了王貴的意思,於是轉身跑向城門,奮力地轉動吊橋的絞盤,隨著刺耳的吱呀聲,城門外的吊橋被緩緩放落。


    不遠處的民居,火勢越來越大,火光映紅了黑夜的天空,城門甬道的廝殺越來越激烈,王貴身上又多了好幾道傷口,仍咬著牙拚命抵抗叛軍。


    城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王貴等人沒聽到,但開城門的親衛卻聽到了,凝神聽了一會兒,然後驚喜吼道:“沈將軍的兵馬到了!”


    王貴也欣喜不已,一刀揮出去後,抽暇扭頭大聲道:“快開城門!”


    城樓上的叛軍也聽到了動靜,於是鑼聲鼓聲響成一片,原本圍攻王貴等人的叛軍頓時被抽調了一大半奔向城樓。


    城門被又寬又重的大門閂死死扣著,親衛獨自一人根本無法打開,王貴他們在甬道另一頭浴血廝殺,無暇分身,親衛急得直跳腳。


    這時城門外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裏麵是顧侯爺麾下麽?”


    城門內的親衛驚喜大聲道:“我等是顧侯爺的親衛,奉侯爺之命做內應,城門無法打開,外麵的袍澤幫幫忙!”


    外麵的聲音頓時道:“爾等退後,打不開就撞開,哈哈,吊橋放下了,區區城門攔得住咱們嗎?”


    親衛立馬後退,轉身奔向城門另一頭,與王貴等人並肩而戰,死死擋住叛軍的瘋狂進攻。


    緊接著便聽到城門發出一陣陣的撞擊聲,外麵千軍萬馬喊殺,一陣陣箭雨鋪天蓋地朝城頭射去,在弓箭的掩護下,兩具撞城車發力撞向城門,一聲聲沉悶的巨響,城門上方的灰塵撲簌直下。


    王貴情知破城就在此刻,更是賣力地揮舞橫刀,將瘋狂的叛軍死死擋在甬道前。


    …………


    安西大營。


    顧青徹夜未眠,站在帥帳內的沙盤前發呆,他神情凝重,表情透出一絲焦急。


    這一戰是他掌兵權以來親自指揮的大型戰役,而且是兩頭作戰,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大營的兵馬早已一空,uu看書 .ukahu 隻剩下空蕩蕩的營帳,身邊的親衛都派出去臨時充當斥候,打探兩方的軍情,偌大的大營內隻剩韓介和二十多名親衛保護著他。


    韓介整夜未闔眼,一直站在帥帳外,神情不安地環視四周,他的右手一直按在腰側的劍柄上,保持著高度警戒的狀態。


    隻有他最清楚,此刻的安西軍大營是最空虛的,若侯爺棋差一著,被高尚發現了大營的漏洞,隨便派個百來人的兵馬襲營,侯爺和他們親衛今夜都難逃一死。


    幸好高尚沒那麽聰明,他忙著派兵救函穀關。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韓介頓時警覺地注視著前方,右手握緊了劍柄,腰身微微半弓,一觸即發的狀態。


    馬蹄聲近了,韓介漸漸看清了馬背上的人,頓時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


    來人是自己人,侯爺麾下的親衛,親衛高高揚著手,馬還未停下,便聽他大吼道:“侯爺,捷報至!沈田將軍和王貴裏應外合,洛陽城已被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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