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很合理,顧青說的時候也很真誠,既然你家窮得什麽都沒有,就不要想什麽發展經濟了,直接賣人多方便。


    安西軍不缺兵將,但是有些特殊的兵種卻很難選到合格的兵將,顧青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安西之外。


    三千陌刀營還沒滿人,神射營更是良莠不齊,如今的顧青對合格的兵將極為渴求,河西軍既然已經賣過一次,有一便有二,如同良家婦女的衣裳一樣,既然脫了第一次,那麽第二次一定比第一次更順利,第三次說不定便化被動為主動了,至於第四次……嗯,男孩子在外麵要保護好自己。


    “不行!本帥說過,此事僅此一例,絕不可再!”哥舒翰斷然拒絕,臉上已有不悅之色,看來顧青的提議令他有些惱怒了。


    顧青也不生氣,無所謂地聳聳肩,道:“好吧,既然哥舒節帥不願意,我便派人去北庭都護府問問,陌刀營沒湊滿人數,我寢食難安,河西軍不願接這筆買賣,想必北庭都護府不會拒絕的,聽說他們比河西軍還窮……”


    哥舒翰兩眼一瞪,顧青急忙陪笑道:“失言莫怪,河西軍一點都不窮,哈哈,節帥請酒,滿飲此盞,飲勝!”


    哥舒翰哼了一聲,忿忿地端杯飲盡。


    “三千陌刀營,你用得了那麽多陌刀手嗎?去年你擊破吐蕃三萬入寇賊子,已然傷了吐蕃的筋骨,三兩年內他們怕是無餘力再犯安西疆界了,白養了三千陌刀手,再不缺錢也不能如此糟蹋錢呀。”哥舒翰沒好氣地道。


    顧青淺淺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哥舒節帥的格局實在讓人感動,你以為我的三千陌刀營是為了防禦吐蕃?”


    哥舒翰一愣:“不然呢?難道是為了北邊的葛邏祿部?”


    顧青又笑:“對葛邏祿部的化外野民用陌刀營,那是殺雞用牛刀,他們不配。”


    “到底為了誰?”哥舒翰被勾起了好奇心。


    顧青沉默下來,遲疑良久,忽然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問題道:“哥舒節帥有沒有覺得,你的河西節府監軍最近對節帥和河西軍的約束越來越嚴厲了?”


    哥舒翰一愣,下意識點頭,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顧青笑了:“我的安西節府其實也一樣,不僅如此,陛下還增派了一位監察禦史,專為督察安西軍之一舉一動。”


    哥舒翰不解地道:“原來你的安西節府也……顧節帥可知你我兩家的監軍為何對咱們越來越嚴厲?以前他們還算平和,甚少幹涉軍中事,直到去年我才慢慢發覺不對勁,我的那位監軍如同變了個人似的,事事都要插手,常因小事與我爭論不休,我與他好幾次鬧得不愉快了。”


    顧青歎道:“說句犯忌的話,因為天子對手握兵權的邊將已有猜疑之心了……”


    哥舒翰一驚,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道:“天子為何如此?”


    顧青直視他的眼睛,緩緩道:“因為北邊的那位三鎮節度使,他掌握的兵權太大了,兩年前在長安鬧出了傳聞,言稱他有不臣之心,雖然陛下壓了下去,但陛下其實內心已經有所不安,然而三鎮兵權甚大,削之恐生兵變,天子隻好暫時轉移目光,將心思放在別的邊將身上,未雨綢繆地約束我們的兵權,不容許出現第二個三鎮節度使。”


    哥舒翰震驚地道:“你說的三鎮節度使,莫非是指……安祿山?”


    顧青點頭:“天子早有猜疑,隻是無法宣之於眾,畢竟天子這些年對他榮寵之極,不知不覺便坐視其勢大,如今已無法削其權,天子隻好將目光投注在別的節度使身上……”


    哥舒翰眉目微動,低聲道:“傳聞安祿山有反意,此傳聞究竟……”


    顧青正色道:“既有傳聞,未必空穴來風,哥舒節帥,你以為我為何要花那麽多錢糧,吃力不討好組建三千陌刀營?你以為我是為了吐蕃和葛邏祿部嗎?”


    哥舒翰渾身一震,失神地道:“他……果真有反意?你如何得知的?”


    “我已有眼線潛伏在範陽,那邊傳來消息,範陽三鎮厲兵秣馬,將士枕戈待旦,已是備戰之態。”


    哥舒翰腦子很亂,似乎仍未接受這個事實,大唐在他眼裏仍是毫無瑕疵的盛世,邊境或有小小的戰事,皆被平定,不足一提,玉門關內繁花似錦,百姓豐衣足食,哪裏有半點亂世將臨的樣子?


    然而安祿山手握十五萬精銳邊軍,他若反了,大唐的盛世豈不是轟然坍塌?


    “此胡賊安敢……安敢!”哥舒翰咬牙怒道。


    “胡賊榮寵過甚,易生驕縱,未服王化,無忠無義,他有何不敢?”顧青悠悠地道。


    哥舒翰抬頭盯著顧青,眼裏布滿了血絲,冷冷道:“你何時知道他會反的?”


    顧青笑道:“兩年前在長安的時候,我與他相識,當時便知已故賢相張九齡的一句評價很中肯,‘亂幽州者,必此胡也’。”


    哥舒翰沉默許久,輕聲道:“我不可聽信一麵之辭,此事我要暗中查訪一番。”


    顧青無所謂地道:“節帥自便,不過我勸你趁著查訪之時,河西軍的軍備操練都應該準備起來了,據我所知,此胡賊謀反起兵就在這一年半載之內,那時舉國皆亂,節帥手中的河西軍若倉促應戰,恐多傷亡。”


    哥舒翰陰沉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


    …………


    知情的人其實都在默默祈禱,也在默默等待,等待意料之中的事突然發生。


    範陽城。


    城裏來往的兵將很多,街上的百姓和商人反倒不如兵將多,看起來像一座名符其實的軍鎮,城外屯兵之地,城內也成了將士們自由來往的休閑去處。


    馮羽一身青裳,打著酒嗝兒踉踉蹌蹌從一座酒樓裏走出來,腳下一崴差點仰麵跌倒。


    一旁伸出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馮羽這才站穩,然後醉眼迷蒙地朝那人吃吃一笑,搖晃著身子行禮:“多,多謝……史將軍,見笑了,嗬嗬,見笑了……”


    姓史的將軍爽朗地一笑,露出關切之態,輕輕拍了拍馮羽的胳膊,道:“馮公子雖年輕,酒量卻遠不如我等軍伍漢子,今日史某可飲得不盡興,下次可要賠我。”


    馮羽哈哈一笑,道:“史將軍未盡興,馮某之罪也。走!我們再飲過,今日若不把史將軍喝倒,我從此滴酒不沾!”


    姓史的將軍急忙攔住他,笑道:“罷了罷了,你我來日方長,今日結識馮公子,委實痛快得很,你這個朋友我史某交下了!”


    馮羽嘻嘻一笑,又打了個酒嗝兒,大著舌頭道:“史將軍,酒未盡興,但咱們談的事可不能忘了,我……我們,那個……糧草……”


    史將軍笑道:“不會忘,你先從南邊運第一批糧草五千石,我讓糧官看看成色,若滿意的話,再加兩萬石。”


    馮羽似乎仍有一絲清醒,聞言道:“說定了,兩萬石,今年秋後河南道淮南道麥子豐收,我與當地官府有幾分交情,湊足兩萬石糧草絕無問題……”


    史將軍爽快地笑道:“糧草若運到範陽,馬上與你結清錢款,絕不拖欠。”


    馮羽笑道:“那就……多,多謝史將軍了,今日酒未盡興,稍晚小人再約紅袖樓。”


    神秘兮兮地湊近了史將軍,馮羽不正經地笑道:“聽說紅袖樓新來了兩位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可都是雛倌兒呢,今晚便請史將軍為她們開個頭葷如何?”


    史將軍眉目微動,大笑起來,笑容裏的意味男人們都懂。


    然後馮羽與史將軍告辭,史將軍在親衛們的前呼後擁之下離去,馮羽也搖晃著身軀,踉蹌走到路邊,在城裏故意繞了幾個圈子後,閃身進了一條暗巷。


    李劍九蹲在暗巷牆角,百無聊賴地打著嗬欠,忽然眼前一暗,李劍九一驚,還沒做出反應,便聽馮羽輕佻地笑道:“所謂佳人,蹲牆欲眠,實在是罪過呀。”


    李劍九放下防備,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每日花天酒地,我卻在外麵風餐露宿,憑什麽!”


    馮羽目光深情地注視著她,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柔聲道:“就憑你心裏有我,你擔心我,所以要保護我呀,辛苦你了,阿九。”


    李劍九身軀猛地一顫,接著氣急敗壞地跺腳:“誰,誰誰讓你叫我阿九?你不要亂叫!”


    “不叫你阿九,難道叫你阿劍?小劍?小劍劍?”


    暗巷裏忽然傳出鏘的一聲,那是寶劍出鞘的聲音。


    馮羽果斷認慫:“我錯了,李姑娘,我隻是個孩子,原諒我吧。”


    李劍九還劍入鞘,uu看書 .uukashu 不自然地理了理發鬢,試圖掩飾自己劇烈的心跳。


    這家夥對女人真是太有辦法了,寥寥數語便令她芳心大亂,差點無法控製自己。


    “說吧,你今日與那些武將們飲酒有何收獲?”李劍九板著臉道。


    馮羽道:“那位姓史的將軍名叫史思明,是安祿山麾下第一大將,任北平太守兼盧龍軍使,安祿山對他頗為倚重,我是通過安祿山麾下的部將好不容易才與他結識,今日我便與他做成了一筆買賣,以此博得他的信任……”


    “什麽買賣?”


    “安祿山即將起兵,如今正四處囤積糧草,我便以此為契機,約定過幾日賣五千石糧草給他。”


    李劍九盯著他的臉,輕聲道:“我能幫上忙嗎?”


    馮羽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幫我傳個消息給顧侯爺,我已打聽到安祿山決意要起兵了,大約就在兩三個月之內,請顧侯爺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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