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是名將,哥舒翰戰功赫赫,哥舒翰被李白寫進詩裏……


    哥舒翰怎樣都好,但不能搶顧青的戰馬。


    名將又如何?名將就能搶別人東西了嗎?世道艱難,大家都不容易,我安西軍雖說比你河西軍富裕了一點,戰馬多了一點點,但也是靠我辛辛苦苦給楊國忠行賄換來的,憑什麽讓你撿了便宜?


    顧青憤怒了,他本是個普通人,沒有那麽博愛偉大的情懷,本性頗為自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我可以當垃圾一樣扔掉,但誰也不能搶,哪怕它是垃圾,垃圾也姓顧。


    段無忌飛快寫好了一封文采飛揚的公函,公函裏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以安西節度使的名義向哥舒翰質詢五千匹戰馬被掉包的事,並委婉地表達請哥舒節帥擇日將五千匹戰馬歸還的意思。


    顧青將段無忌寫的公函看了幾遍,覺得措辭用句已是禮數周到後,再公函的落款處蓋上了安西節度使的大印。


    男人變得成熟的標誌之一便是,從霸道變成了儒道,霸道是說,不管你乖不乖,都要被我碾過,儒道的意思是,先告訴你你不乖,然後被我碾過。


    送信的快馬已飛馳出營,直奔河西節度使府而去。


    顧青站在轅門外沉思許久,轉身回營,下令全軍每日加操,備戰。


    送公函是兩位封疆諸侯之間的禮數,盡管沒見過哥舒翰,但顧青聽說過此人的名聲,也是個異常高傲厲害的角色,斷不可能因為一道公函而歸還戰馬。


    事態必然會愈發嚴重,安西軍必須做好交戰的準備。


    很快,消息傳遍了大營,將領和普通的兵士們都知道河西節度使扣留掉包安西軍五千匹戰馬的事,全軍頓時義憤填膺。


    戰馬是將士的袍澤,是與他們的性命和前程息息相關的事情,一場戰役如果少了五千匹戰馬,必然對戰役的勝負有影響,河西節度使哥舒翰欺人太甚。


    一片憤怒的咒罵聲中,將士們對顧青的備戰軍令尤為理解認同,全軍上下頓時卯足了勁操練,校場上的喊殺聲終日不絕於耳。


    龜茲城的空氣再次莫名緊張起來,這種緊張而激昂的氣氛很快傳染到城內。


    百姓和商人們聽說有人掉包了安西軍的戰馬,顧侯爺已下令全軍備戰,人們皆知顧侯爺寧折不彎的性子,頓時也變得緊張起來,一時間城內的糧食和生活器具價格猛漲,節度使府的官員幾番彈壓,甚至當眾懲治了幾名趁機抬價的無良商人,這才將價格打下來。


    …………


    康定雙走在龜茲城的大街上,他身著尋常的細布長衫,發髻上插著一根鐵簪,腰帶也隻是常見的布帶,他的衣裳已有些舊損,腳上的黑靴後跟甚至破了一個小洞,看起來像一位庸碌多年而未展抱負的中年窮書生。


    但是龜茲城無論官員還是百姓,皆對他莫名敬畏。


    從節度使府走到集市,大約三裏路,這三裏路康定雙走過來,沿途的百姓皆停下向他問好,官員也上前友善地主動與他招呼寒暄。


    若說來龜茲城做買賣的各國商人們最怕的是誰,並不是顧青,而是康定雙。


    不知何時起,顧侯爺將城內商賈之事交給了這個來曆神秘的人,連原本負責城內商賈事的李司馬也淪為了他的助手,一個無官無職的人,就這樣成了龜茲城幾乎僅次於顧青的二號人物。


    知道他來曆的,隻有福至客棧的女掌櫃皇甫思思和顧青。


    昭武九姓之一的康國王子,如今不過是龜茲城內一位籍籍無名卻深受商人忌憚的主事人。


    康定雙主持打理龜茲城的商賈事,上任第一天便讓顧青耳目一新。


    他首先便製定了龜茲城商界的遊戲規則。


    第一條規則,是反壟斷。規定所有商人不得在龜茲城出現獨家買賣,如果商品確實具有獨特性和無法複製性,那麽便限定它的價格,不準超出官府限定的價格。


    連顧青都深深震驚了,這個年代的人居然知道商品壟斷的弊端,而且將其立法,徹底掐死在萌芽中。


    第二條規則更令顧青震驚。


    康定雙鼓勵集市內商鋪之間的股份置換,比如甲家賣瓷器的商鋪,可以在全麵估價後,鼓勵他用商鋪十分之一或五分之一的股份,來換取乙家賣絲綢的商鋪十分之一的股份,如果雙方能夠自願達成置換股份的協議,官府可給予適當的獎勵,由此推動這條政策的施行。


    若這條規則能夠推行下去,商人們都買賬的話,那麽龜茲城的商業將會成為一個一榮俱榮的整體,行業之間競爭愈發激烈的同時,也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匯入這盆活水裏,相對目前西域的商業環境來說,絕對是利大於弊,而且更有利於增長官府的稅收。


    連顧青都忍不住懷疑,康定雙這家夥究竟是不是跟他一樣都是穿越者了,他的商業理念實在太先進,太具有前瞻性,顧青一直對自己的商業運營能力引以為傲,然而在康定雙麵前,他卻感到自己略有遜色。


    人家隻是土生土長的公元8世紀的人啊。


    昭武九姓擅經商,傳聞果然不虛。


    顧青發現自己撿到寶了,不由暗自慶幸自己當初接受了皇甫思思的推薦,將康定雙爭取到自己的麾下。


    在知道康定雙上任第一天便製定了這兩條規則後,顧青徹底放心了,完全放手將龜茲城的商業事宜交給他打理,自己不再過問,全心練兵。


    坐在福至客棧的前廳裏,顧青盯著康定雙的臉龐,打量得很仔細,連每個毛細孔都不放過。


    康定雙被他盯得臉頰不停抽搐,淡漠冷酷的表情也漸漸有些不自然了。


    “康兄,留個微信號,互加一下好友?”顧青試探問道。


    康定雙一臉莫名:“何謂‘微信號’?”


    “qq號有嗎?電話號碼也行。”顧青不死心地道。


    康定雙愈發莫名,看顧青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顧青終於放心,確定這家夥不是穿越者。


    “來來,飲酒。”顧青熱情地招呼:“康兄本事不凡,令人敬佩。我打算向天子上疏,給康兄封個官兒,以後你負責安西四鎮的商賈事,終歸要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才好。”


    康定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顯然他對大唐的官職並不感興趣,但也不便拒絕顧青,畢竟顧青算是昭武九姓的恩人,恩人的話總是不能反對的。


    皇甫思思一臉笑意地站在一旁為二人斟酒,笑道:“侯爺,妾身推薦的這位康國王子不錯吧?能將龜茲城打理得如此出色,解了侯爺後顧之憂,妾身是不是有功勞?”


    顧青點頭:“給你十兩介紹費,先記賬上,回頭再給。”


    皇甫思思恨恨白了他一眼,但凡這位侯爺說“記賬上”,這筆錢大抵是沒指望了。


    康定雙與顧青對飲了一杯,擱下酒杯長長呼出一口氣,表情依舊淡漠。


    顧青眨了眨眼,道:“當初我與康兄定下十年君子協議,看來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哈哈,不知為何,我每次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或許也算一種天賦……”


    “五年。”康定雙眉眼不抬地糾正道。


    “嗯?”


    “在下當初與侯爺定的君子協議是五年,五年後侯爺助我複國。”康定雙淡淡地道。


    顧青失笑:“才飲了一杯你就醉了,明明是十年,康兄有老年癡呆的征兆,要引起重視啊,我有獨門瀉藥若幹,康兄若不嫌棄不妨試試……”


    “五年!”康定雙淡漠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不滿地白了他一眼。


    顧青氣道:“你這人咋沒一點誠信呢,明明說好了十年……”


    扭頭四顧,顧青指著皇甫思思道:“你當時也在場,你來說,究竟是五年還是十年?”


    皇甫思思愣了,自己不過是在旁邊倒個酒而已,為何戰火轉眼便引到自己身上了?


    迎著顧青滿是威脅的眼神,皇甫思思為難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妾身聽到的好像是……七年半?”


    顧青和康定雙震驚地看著她。


    不愧是開店的,不但算數水平驚人,而且不偏不倚童叟無欺,恰好取了五年和十年的中間值。


    這女人適合去球場上吹哨,u看書 .uukanshu 開店幹啥,能吃幾個菜啊。


    然而,在座的兩個男人對她的回答似乎都不滿意。


    “女人,好好倒你的酒,男人說話時不要插嘴。”顧青霸道總裁附身。


    皇甫思思哼了一聲,不滿地扭過頭。


    康定雙懶得糾纏五年還是十年的事,若有所思地道:“侯爺當初囑咐在下,讓在下打理城中商賈事,又特意吩咐不必插手吐蕃商人的事,在下這些日子觀察下來,發現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顧青挑了挑眉:“你發現了什麽?”


    心情不由緊張起來,顧青的雙手在桌下緊緊攥成拳。平吐蕃策是謀國之局,整個龜茲城真正知情的隻有他和裴周南,若被第三個人知道,顧青不得不懷疑有人泄密了,這件事若泄密,對顧青的影響非常大。


    康定雙目注顧青,眼神凝重地道:“侯爺……是否在布一個很大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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