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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位顧縣侯能夠早三年上任,如果惡賊高仙芝下令滅昭武九姓時顧縣侯能夠在旁邊勸阻牽製,如果安西的官員皆如顧縣侯這般通曉道理,明辨是非,那麽一切悲劇是否可以不會發生?


    如果隻是如果。


    如今的昭武九姓已經七零八落,族人流亡不知所蹤,剩下那些舍不得離開故土的族人,也是隱姓埋名苟延殘喘,活得不見天日。


    遲來的正義,隻不過是命運給他的一個息事寧人的交代。


    但是,終歸有了交代。


    “四處走走吧,龜茲城這一年變化很大,你會喜歡這座城的。”兵士善意地笑道。


    中年男子道謝,木然轉身,顧青的名字卻已深深烙在他的腦海中。


    沿著龜茲城的主大街緩緩而行,男子並未留心街邊穿梭的人潮,他隻想找到一個有陽光的地方,坐下來喝口酒,看看錯過多年的風景。


    不知不覺,他走到福至客棧門外,裏麵那道忙來忙去的熟悉身影令他木然的眼神多了一抹暖意。


    她……是恩人還是朋友?


    走進客棧,皇甫思思恰好轉身,二人目光對視,隨即皇甫思思嘴角綻開了微笑。


    “看到赦令了?”皇甫思思問道。


    男子點頭,局促地環視四周,猶豫自己該不該坐下。


    “坐那裏,那裏有陽光,曬一曬很舒服。”皇甫思思指著靠街的一處僻靜位置道。


    男子走過去,坐下。


    皇甫思思仍忙活了片刻,將店裏其他的客人都招呼好後,才端了一壇酒坐到了他的對麵。


    揭開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入酒盞裏,男子吞了吞口水,舉杯一飲而盡,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神情也從容了許多。


    皇甫思思再給他斟滿。


    男子又飲了一盞,忽然問道:“安西都護府是否有了什麽變故?”


    皇甫思思不答反問:“你如何知道的?”


    “節度副使的名字不應該出現在榜文落款處。”男子言簡意賅地道。


    皇甫思思點頭:“嗯,高仙芝的權力被顧青牽製了,如今安西都護府的所有權力皆在顧青手中。”


    男子眼中瞳孔猛地收縮:“是顧縣侯個人奪權,還是……長安的意思?”


    皇甫思思想了想,道:“是長安的意思,但以顧青的為人,想必也不會甘於受製。”


    男子眼皮一跳:“唐天子對高仙芝有所猜忌了?”


    皇甫思思苦笑道:“我一個開客棧的女子,你問我這個,我哪裏知道?不過我與顧青是朋友,從他的言行裏看得出,應該是唐天子對高仙芝不滿,而不滿的根源,或許便是三年前的滅昭武九姓,以及怛羅斯之戰大折唐軍威嚴。”


    男子沉默半晌,歎道:“來得太遲了,若唐天子能早幾年明察秋毫,我昭武九姓何至遭此大難……”


    皇甫思思低聲道:“對你們來說,是滅國破家的大禍,對長安的天子來說,不過是不小心犯下了一個小錯,如今隻是把這個小錯糾正過來了而已。”


    男子冷笑:“是啊,在人家眼裏,滅國破家算什麽?大唐的強盛,靠的便是滅國破家,方有今日的榮光。而對於我等流亡之人,一道赦令便是天降甘霖了。”


    皇甫思思皺眉:“你可以有仇恨,但是不要牽扯不相幹的人,顧青是幫了你們的,你的仇恨不應該衝著他。”


    男子垂頭,道:“高仙芝會被調離安西嗎?天子會治他的罪嗎?”


    皇甫思思搖頭:“會調離安西,但不會治罪,天子會給他加官。”


    提起高仙芝的名字,男子的呼吸都急促了許多,兩眼通紅望著街邊,握緊的拳頭用力得直發抖。


    皇甫思思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想清楚了嗎?是繼續報仇,找時機刺殺高仙芝,還是安分過日子?”


    “我的父兄,我的族人,皆死在唐軍刀劍之下,不共戴天之仇,焉能不報?”男子咬牙道。


    皇甫思思對他的答案毫不意外,平靜地道:“可以,但我不能幫你,還有,你若報仇,昭武九姓的赦令必會取消,從此唐軍將會年複一年追殺昭武九姓之人,高仙芝犯的錯,便不算錯了,是你們昭武九姓自取滅亡。”


    “今日上午,城外大營剛剛放出二十餘個昭武九姓的族人,是顧青下令放的。他願意給你們一條生路,你自己將生路堵死,怪不得旁人。”


    男子沉默,良久,輕聲道:“我想見那位顧縣侯。”


    皇甫思思神情忽然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目光古怪地望向別處,不自在地道:“可能要等些日子。”


    “為何?”


    皇甫思思抿唇,想笑,又忍住,帶著幾分羞意地笑道:“他啊,最近有點怕我,可能不敢見我,等他的矯情勁過去再說吧,你安心住在我的客棧裏,等他主動來見你。”


    …………


    長安城。


    冬去春來,雪融花開,渭水河邊多麗人。


    新年剛過,長安城已能感受到絲絲的春意,渭水河邊踏青的遊人漸漸多了起來,無數百姓和士子攜家帶口,拎著簡單的零食來到河邊的草地上,鋪開一張布,脫下鞋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躺在布上,感受久違的春日暖陽照在身上。


    權貴家的馬車成群結隊駛出城外,家仆們腳步匆忙跟著主人的馬車一路小跑,到了渭水河邊便找一處風景優美的草地圈起來,權貴的女眷們在圈起來的這片草地裏與百姓一樣感受姍姍而來的春光。


    張懷錦纏了張懷玉好幾天,張懷玉無奈之下隻好答應陪她出城踏青。


    鴻臚寺卿府上的車馬儀仗頗為低調,兩輛馬車帶著幾個丫鬟家仆,就這樣普普通通地出了城。


    張懷錦坐在馬車裏,挽著張懷玉的胳膊,不時好奇地掀起馬車的車簾,看著街上人流如潮的行人,不由高興地笑了。


    “好久沒出門了,顧阿兄不在,長安城都沒甚意思,還是跟顧阿兄一起好玩,我們去街上吃烤肉,飲葡萄釀,還把某人一腳踹進了曲江池……”張懷錦咯咯直笑,眼中卻泛起一片相思。


    張懷玉驚訝地道:“你們把誰踹進了曲江池?”


    張懷錦不顧儀態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才附在張懷玉耳邊,悄不可聞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饒是久經風浪的張懷玉,此刻不由也嬌軀一顫。


    “你們,你們……太胡鬧了!”


    張懷錦笑道:“顧阿兄踹的,我躲得遠遠的呢,阿姐要罵就罵他去。”


    張懷玉哭笑不得道:“位極人臣的當朝宰相,你們當真是……”


    說完張懷玉馬上閉嘴,沉下臉來冷聲道:“此事從此爛在肚子裏,對誰都不準說,明白嗎?否則會給你顧阿兄招來大禍,平白多了一個強敵。”


    張懷錦急忙點頭:“我隻對阿姐說,對任何人都沒說過,阿姐不會出賣我的。”


    張懷玉哼了哼,道:“你這般胡鬧,你的顧阿兄遲早被你害死。”


    “不會的不會的,我悄悄去道觀算過,我命格旺夫呢。”張懷錦得意洋洋地道。


    馬車已到渭水河邊,姐妹二人下了馬車,找了一處僻靜地地方,丫鬟為她們鋪上布和薄毯,張懷玉盤腿坐在上麵,隨手掏出一本書看,張懷錦不由失望地搖著她的胳膊道:“阿姐你又看書,又看書!好不容易陪我出來,怎能蹉跎了大好春光。”


    張懷玉無奈地收起書,剛要說什麽,忽然前麵有人大聲道:“是公主的車駕!”


    姐妹倆扭頭望去,隻見一隊羽林衛騎士從容策馬行來,在姐妹倆不遠處選了一塊地方圍了起來,然後在諸多宮女宦官的護侍下,公主的鑾駕緩緩停下,萬春公主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出鑾駕。


    張懷錦看清了萬春公主的臉後,頓時睜大了眼睛,一臉的戒意,使勁地搖著張懷玉的胳膊:“阿姐,uu看書 ww.uukansh.om 是那個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


    張懷玉叱道:“閉嘴!都是來踏青的,各不相犯,你莫大呼小叫,被公主儀仗聽到,當心牢獄之災。”


    萬春公主下了鑾駕,在羽林衛的護侍下走到渭水河邊,獨自望著河水呆呆出神,良久,羽林衛為她鋪好了猩紅的地毯,四周數丈方圓用屏風與閑雜遊人隔絕開來。


    正要圍上最後一塊屏風時,萬春目光不經意地一瞥,赫然與張懷錦敵視的目光相碰,萬春愣了一下,然後看清了她旁邊的張懷玉。


    張懷玉仍是白衣白裙,與世無爭的清冷模樣,平平靜靜地站在遠處,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萬春眼睛眯了眯,鼻孔不知不覺地仰了起來,用兩個小孔高傲地瞪向她們。


    朝旁邊的宮女勾了勾手指,萬春輕聲吩咐了幾句,宮女行禮退下,走出屏風外,來到張懷玉姐妹身前,禮貌地道:“兩位,公主殿下有請。”


    張懷錦怒道:“不去嗚……”


    話沒說完便被張懷玉捂住了嘴。


    “帶路。”張懷玉對宮女簡潔地道。


    上次匆匆一會後,這是三女的第二次相見了。


    穿過羽林衛的重重護侍圈,張家姐妹來到萬春公主駕前行禮,張懷錦不甘不願地草草彎了下腰,不易察覺地白了萬春一眼,然後站到張懷玉身邊醞釀情緒。


    萬春仔細打量張懷玉,從臉龐到脖子,從肌膚到胸腿,然後不自覺地垂頭看了看自己,頓覺有些自卑。


    “好個不知羞恥的登徒子,隻喜歡胸大的女子麽?胸大了不起嗎?”萬春咬牙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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