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的信念是什麽?


    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很難有人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如果拿這個問題去問王貴,沒讀過書的王貴恐怕也說不出來,如同此時此刻,他或許都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而如此拚命。


    保家衛國,正義公道什麽的,這些理由太宏大太牽強,王貴隻是個小兵,他沒有那麽高的覺悟。


    如果一定要找個理由,對顧青的忠心算是一部分,對袍澤的感情是一部分,背叛袍澤和顧青淪為朝廷眼線的愧疚也算一部分。


    人是複雜的動物,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大部分理由並沒有那麽單一,而是很複雜的,比如王貴拚命的理由。


    拚命隻是為了盡忠,也為了救贖自己的靈魂。


    此刻的王貴想不了那麽深遠,他知道到了該拚命的時候一定不要猶豫,不要畏懼,世上有很多事比死更重要。


    除掉侯爺的這個敵人,至少也要拖住他,等待援兵到來,這是王貴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屋頂已半晌沒了動靜,王貴不確定敵人還在不在屋頂,或者已經遠遁了。


    但他此刻的體力隻夠支撐到屋頂,如果敵人已遠遁,今夜他和王老三的狙擊就算徹底失敗了,自己還搭上了半條命。


    土屋的門虛掩著,裏麵漆黑一片,王貴透過屋簷下的窗欞朝裏望去,屋子裏橫躺著兩具屍體,看不清模樣,顯然是神射手將屋主殺了,霸占了這間屋子。


    屋內北側有樓梯,應該是通往屋頂的,王貴隔著窗欞看著那個樓梯,神情掙紮許久。


    走樓梯太冒險,說不定敵人的箭正在等著他。可是從外麵爬上屋頂卻太耗費體力,王貴的體力支撐不了如此巨大的耗費,他失血越來越多,接下來要節省每一分體力,拖到侯爺的援兵到來。


    心情很焦急,生死已不在他的考慮中,王貴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除掉這個敵人,不惜代價。


    放眼打量四周的環境,王貴發現這棟土屋一共有兩條路出去,跟大多數的民居一樣,有一道前門,也有一道後門,王貴此刻處於前門的院子裏,而土屋的北側有一道後門,如果敵人要逃跑的話,隻能有這兩個選擇,除非他會飛。


    遠處,王老三的咒罵聲仍斷斷續續傳來,罵得嗓音都嘶啞了,還在喋喋不休地罵著。


    王貴臉上淌著冷汗,咬牙暗暗咒罵了幾句。這狗雜碎隻知道罵,不知道老子已快死了,也不說來增援一下,如果王老三來了,一個封住前門,一個封住後門,不論結果如何,至少有一搏之力。


    屋頂已許久沒了動靜,王貴越來越急,他不清楚敵人是否跑了,還是沉住氣等待擊殺他的機會。


    情急之下,王貴不經意看到屋簷下的牆角堆放著一堆木柴和木屑,那是百姓人家做飯的引火之物,王貴愣了愣神,隨即露出一絲喜色。


    若無人封門,便試試別的法子吧。


    吃力地蹲下身,王貴從懷裏掏出火折子,找來一堆易燃的木屑,上麵堆上木柴,吹亮了火折子後,點燃了木屑。


    火光緩緩亮起,越來越大,木柴被點燃後,王貴朝屋裏仍了一些燃燒著的木柴,然後手裏握住拔下來的箭矢,緩慢地朝後門移動。


    一把火將屋子點燃,前門等於被火封住,那麽敵人唯一的退路隻有後門了。


    王貴蹲在後門外的拐角處,像一隻蟄伏的老龜,一手握著箭矢,另一手捂住腰間的傷口,闔目養息,靜待決戰。


    屋子的火已越來越大,火光衝天而起,外麵的民居已有了動靜,銅鑼已敲響,有百姓大呼走水,被驚醒的人越來越多。


    王貴仍蹲在後門拐角處,臉上露出古怪的微笑。


    這個難纏的敵人,終究不是天下無敵,今夜隻要守好後門,他插翅難逃。


    很快,後門內傳來細碎輕悄的腳步聲,王貴睜開了眼,眼中一片清明,傷口仿佛也不痛了,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手上,他的手上死死攥著那支箭矢。


    王貴隻有一擊的力氣了,所以這一擊一定要穩準狠,錯過這一擊,他已無力再發出第二擊。


    細碎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聽聲音已到後門了,王貴在黑暗中弓起了身子,像一隻瞄準了獵物準備發起攻擊的獵豹,整個人呈現一種非常奇異卻令人膽戰心驚的姿勢,那是即將離弦的箭,那是絕世劍客浸淫一生的殺人絕招。


    腳步細碎,王貴已能感受到對方略顯慌亂的心情。


    今夜的遭遇敵我雙方都頗為意外,王貴意外於遭遇到這種難纏的高手,而敵人則意外於王貴不死不休的亡命意誌。


    刺客與戰士的決鬥,構成一幅詩與火碰撞後的絢爛畫麵,浪漫似血。


    敵人已一步跨出了後門,慌亂的心情下,第六感似乎沒那麽靈驗了,他沒察覺到躲在後門外的王貴。


    王貴捂住傷口的一隻手也放開了,看著出現在後門外的一道瘦削的身影,忽然咧嘴無聲地一笑,然後,像一隻獵豹猛撲上去,死死地箍住敵人的脖子,另一隻手上的箭矢毫不猶豫地猛插而下,插入敵人的腹部。


    敵人猝不及防被襲,沒等反應過來,腹部便一陣劇痛,痛得他不禁發出一聲慘呼,接著身子一扭,試圖掙脫箍住脖子的手,奈何那隻手非常有力,死死地箍住他,死死地不放手。


    顧不上搏鬥的姿勢難看,敵人像一隻尥蹶子的驢,朝後麵狠狠踹去,王貴被踹中,也發出一聲悶哼,但他握住箭矢的手卻狠狠地在敵人的身體裏一扭一鑽,箭矢又入體幾分,敵人再次慘呼。


    兩人就這樣互相掙紮,糾纏,廝殺,生死相搏。


    直至最後,兩人都失去了力氣,滾在地上。


    敵人正待繼續用力掙紮時,卻發現箍住自己脖子的手已鬆開,而身下的王貴,已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隻能睜眼看著他,目光裏露出遺憾之色。


    敵人深深被震撼了。


    他不明白在這邊陲小城裏為何會出現這麽一個戰鬥意誌如此堅定不屈且不死不休的戰士,富貴人家豢養的死士都沒有這般令人震驚恐懼的意誌。


    他……到底圖什麽?


    捂住腹部的傷口,敵人不敢拔出箭矢,聽著越來越雜亂,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心慌意亂地胡亂找了個方向,準備逃離此處。


    艱難地剛邁出一步,便聽到附近一聲冷靜且從容的聲音。


    “將附近的民居團團圍起來,不準放走任何一個人,神射營進去,搜尋敵人下落,不論死活,給我把那個藏頭露尾的家夥揪出來!”


    “韓介,帶親衛進去,找到王貴和王老三!”


    聽到這一連串的命令,敵人的眼中露出一絲絕望。


    他知道,自己已完全失去了逃出去的希望。


    …………


    第二天,一名商人在新集市商鋪外被射殺的消息剛傳開,節度使府已快速張貼出了安民告示。


    告示上說,有敵人潛入龜茲城刺殺無辜商人,伺機破壞龜茲城的集市,攪亂商人和百姓的民心,經過節度使府一夜抓捕,刺客已被駐軍拿下,正在審問,商人和百姓可高枕無憂,繼續經商和生活。


    駐軍大營的營房裏,王貴從昏迷中醒來,兩眼呆滯地望著白色的帳篷頂。


    王貴的臉色仍然很難看,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營帳內坐在兩名隨軍大夫,正手支著下巴打瞌睡,經過整整一夜的搶救,兩名大夫在顧青和韓介等人殺氣騰騰的注視下,拚了老命終於將王貴救活了。


    人雖救活了,但王貴失血太多,需要臥床很久,還需要各種補血的藥物和食物才能養息過來。


    見王貴睜開眼,旁邊守護的王老三頓時驚喜地大叫起來。


    “狗雜碎,你終於活過來了!”


    王貴呆滯地看了他一眼,張嘴囁嚅幾下,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已虛弱得連說話都沒了力氣。


    王老三起身朝營帳外跑去,大呼小叫地四處嚷嚷。


    兩名大夫也被驚醒,急忙湊在他麵前打量氣色,還掀起眼皮看了看瞳孔,另一名大夫把脈一會兒,長長呼出一口氣,兩名大夫露出肯定之色,接著互相露出一記苦笑。


    王貴活了,他們也能交差了,不然他們真怕韓介和那群親衛會生吞了他們。


    營帳的門簾被掀開,u看書.uukansu.om 顧青快步走入,坐在王貴身前,照例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雖說看不太懂,但……探望傷員通常都要走這個程序的,也不知眼皮裏能看出什麽來。


    “活過來就好,哈哈,王貴,你小子真是命大,前後兩次生死大劫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有主角光環,流了那麽多血居然都沒死……”顧青大笑道。


    王貴奮力擠出一絲笑意,雖然不懂何謂“主角光環”,但看侯爺如此高興的樣子,應該不是壞話。


    見王貴似乎努力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麽,顧青擺擺手,道:“別急著開口說話,你好好養著,我已命人從胡商那裏收購補血的藥材,放心,你死不了,流點血也不算什麽,就是腰部的傷口有點麻煩,好像傷著內髒了……”


    王貴奮力地道:“昨夜……敵人……”


    “敵人已被我們拿下了,是活捉的,咱們軍中的神射手也不比他弱,尤其是他還受了不輕的傷,昨夜咱們的神射手在巷子內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他跑不了,又舍不得自殺,隻能被咱們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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