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不懂戰爭,尤其是古代的冷兵器戰爭。行軍,布陣,紮營,練兵,各種規矩各種學問,深奧難明。


    但顧青懂人性,他知道人類做任何事一定有原因,國家發動戰爭一定有他需要的利益。


    如果按照利益的原則,吐蕃攻陷於闐後,最大的利益獲取方式是繼續向西進軍,西麵是西域諸國所在,這些西域諸國處於中亞地帶,千年以來都發展得頗為繁榮,大唐向來重視西域商路,就是因為與西域諸國的貿易能帶來巨大的利益。


    可吐蕃卻偏偏往東邊的播仙鎮而去,這就令顧青無比困惑了。


    播仙鎮位處沙漠邊沿,其城算不上窮困,但比西域諸國還是差了很多的,播仙鎮的東北方向還有個石城鎮,除此便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茫茫沙漠,吐蕃軍到底圖什麽?


    “隻有播仙鎮和石城鎮兩個小城池,吐蕃賊子千裏迢迢越過昆侖山脈,難道為的就是這兩個城池?確實說不通。”高仙芝皺眉盯著地圖,神情陷入深思。


    顧青也盯著地圖,地圖畫得很簡陋,隻能依稀標出城池河流沙漠的地形。


    “末將若是吐蕃主帥,攻下於闐後一定不會選擇往東北走,若是為了搶掠財物,未免太不劃算了……”顧青掰著手指算道:“出兵三萬,一路上人吃馬嚼的,光是後勤補給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那麽他們要搶掠多少財物才能保住此次出兵的本錢?折成錢的話,至少數十萬貫以上吧?”


    高仙芝一愣,接著失笑道:“侯爺真是……本帥倒是第一次聽到以商人的口氣衡量出兵得失,委實新奇得很。”


    顧青笑道:“商賈之事也好,兩國交戰也好,終究為了一個‘利’字,無利不起早,無利不出兵,如果吐蕃僅僅隻是為了搶掠財物的話,且不說安西與北庭兩大都護府出兵交戰給他們造成的損失,就算他們沒有任何傷亡,攻下播仙鎮和石城鎮搶掠一番,估計搶來的財物還不夠他們出兵的費用……”


    疑惑地看著高仙芝,顧青問道:“吐蕃的主帥難道是豬腦子,這筆賬他算不明白嗎?”


    高仙芝也疑惑不解地歎道:“如果他們一直北上,攻下石城鎮後已是極限,不可能再往前走了,這支孤軍已深入我大唐腹地,再走便是沙州和玉門關,等待他們的必將是全軍覆沒,所以他們行軍的方向能做到的隻有搶掠這兩個城池,然後馬上退兵……”


    “千裏迢迢的,隻為了搶兩個小城,本帥也懷疑吐蕃賊是不是瘋了……”高仙芝苦笑道。


    顧青歎道:“若連敵人的目的,戰略目標都沒搞清楚,咱們貿然出兵等於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很被動呀。”


    高仙芝點頭,沉聲道:“照此看來,吐蕃賊這次出兵應該不是為了財物,而是另有所圖……可是他們到底圖什麽呢?”


    名將都想不明白的事,顧青當然更想不明白。


    堂內二人靜謐中冥思苦想,許久之後,高仙芝苦笑搖頭:“不管他們圖什麽,先打幾場再看吧,兵貴神速,容不得你我在此浪費時光了。顧侯爺,此次你麾下的兵馬可押後緩行,前方有安西軍開路,速速準備開拔。”


    顧青領命告辭。


    …………


    出了節度使府,顧青神情凝重。


    連敵人的戰略意圖都沒弄清楚,顧青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可能太多慮了,也許古代打仗就是這樣,一邊打一邊琢磨,在交戰的過程中慢慢拚湊出完整的思路。


    還沒開戰就胡亂猜疑,搞得太緊張了或許被人笑話自己大驚小怪。


    戰爭是顧青兩世都未曾接觸過的領域,對於自己不了解的領域,而偏偏自己在這個領域還掌握了不小的權力,顧青決定先暗中觀察,虛心學習,絕不輕易妄下交戰命令,主帥一個糊塗輕率的命令,往往就是麾下一萬兵馬的催命符,顧青擔不起這份沉甸甸的罪孽。


    韓介等親衛正在節度使府外等他,顧青正準備上馬,忽然聽到有人喚他。


    皇甫思思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宮裙,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盈盈向他走來。


    見麵未笑先哼,皇甫思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侯爺倒是灑脫,砸了妾身的店,扔了一包錢便走了,當妾身是什麽人?”


    這個問題有點犀利。


    顧青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至少應該當她是正經人吧,否則就不是砸店後扔錢了,而是第二天一早朝床上的她扔錢……


    “來興師問罪的?”顧青挑了挑眉,單槍匹馬而來,此女莫非是隱藏的高手?


    皇甫思思哼了一聲,板著臉道:“妾身哪敢問侯爺的罪。”


    顧青釋然笑了:“這才對嘛,錢給到位了,哪裏有不滿意的道理。”


    上下打量她一番,顧青問道:“你今日成親?恭喜恭喜,朋友貴在交心,大家都這麽熟,禮金就不必送了,我送你一個祝福……”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橫了他一眼,道:“與侯爺見過多次,今日倒是第一次聽侯爺說你我是朋友,妾身可是受寵若驚呢。”


    顧青認真地道:“自從本侯發現自己囊中羞澀以後,突然發覺多交幾個朋友不是壞事,尤其是那種成親不要禮金的朋友,更是多多益善……”


    皇甫思思又笑,白了他一眼道:“誰說妾身要成親了?穿一身紅便是要成親嗎?”


    “女人穿一身紅,不是成親就是身負深冤要自殺,你是哪一種?”


    皇甫思思笑容一滯,然後深呼吸。


    真是好神奇啊,每次跟他說話不超過三句,總會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如此強大的聊天本事,他在長安時是如何升官封爵的?


    不生氣,不生氣,這是他的個人風格,嗯,個人風格……


    “妾身穿這一身紅好看嗎?”皇甫思思原地轉了個圈兒,攤開兩手看著他笑。


    顧青深吸口氣,如此絕佳的容貌,再加上一身大紅的華裳,將她嫵媚的風情襯托得愈發入骨三分,那種仿佛從骨子裏溢出來的媚意令人神魂顛倒,就像在黑木崖閨房裏繡花的東方不敗……


    “勉強還行,挺喜慶的。”顧青嘴硬道。


    皇甫思思咯咯笑了幾聲,道:“妾身聽說安西有戰事,大軍即將開拔,想必侯爺也將率部出征,妾身特意穿了一身紅出來,希望給侯爺添個喜慶兆頭,祝侯爺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顧青笑道:“借你吉言,若能凱旋而歸,定有厚報。”


    皇甫思思眨了眨眼,道:“侯爺若凱旋而歸,會對妾身有何厚報?”


    顧青歎氣,這女人真不會聊天,隨便客氣兩句你居然當真了……


    於是顧青認真想了想,道:“我若回來,便將你那破店再砸一次,給你一個發家致富的機會,如何?”


    …………


    回營的路上,顧青騎在馬上麵無表情凝視前方。


    韓介在一旁忍著笑,望天,望風景。


    “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顧青喃喃自語:“女人的性情太不穩定了,這也是我不願與女人來往的原因,好好說著話兒,猝不及防就翻臉,一點邏輯都沒有,所以以後還是要少跟女人來往。”


    韓介終於忍不住道:“侯爺,末將以為那位姑娘的性情其實很穩定的,但侯爺跟她說的話……”


    “我跟她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哪句話說錯了?”


    韓介無奈歎息。


    其實若將顧青的話拆開來聽,每一句都很正常,可是組合在一起,再加上當時對話的氣氛,就顯得很怪了,不僅怪,而且很氣人,韓介在旁邊聽著都氣。


    “此女不可理喻,侯爺以後不必搭理她。”韓介違心地道。


    跟了顧青這麽久,他算看出來了,這位侯爺與女人打交道方麵特別欠缺,而且沒救了,索性還是遠離女人為上。


    “沒錯,不可理喻,下次若再見到她,你們給我亂棍趕走,麻煩得很!”顧青嚴肅地道。


    “……是。”


    回到大營,uu看書.uukh.cm 左衛一萬兵馬已在營外整裝待發,將領騎著戰馬在隊伍前方來回巡弋,大聲嗬斥叫罵,將士們騎在馬上手執長戟橫刀,神情堅毅,一臉戰意。


    顧青策馬在隊伍前列馳騁一個來回後,勒馬立於隊伍中間,看著密密麻麻列隊整齊的左衛將士,顧青滿意地點頭。


    常忠朝他抱拳行禮,大聲道:“稟副使,大軍兵馬整備已畢,隨時可開拔,請副使訓話。”


    顧青點了點頭,緩緩環視麵前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麵孔,揚聲道:“此戰,守土抗敵,驅除寇賊,我不說多餘的廢話,隻有兩件事,第一,‘令行禁止’,違令者,怯戰者,斬!第二,重賞已高懸在大營校場內,奮勇者,立功者,賞!戰時若敢豁出性命,我必讓你全家一生衣食無憂!我要說的就是這兩件事,好了,全軍開拔!”


    當傳令的軍士將顧青的話從隊伍前方傳到後方,整支軍隊頓時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戰意與士氣瞬間到達頂點。


    滾滾黃沙裏,一支萬人騎兵緩慢有序地朝大漠深處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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