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酒能燃燒,這是個化學知識,唐朝的人並不知道,事實上他們連高度酒是什麽都不知道。


    一點火星便能引發一場大火,十幾名死士猝不及防下被燒得慘叫打滾,痛苦之極,其餘的死士猛退數步,仍集結成陣,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縣衙大門,前麵渾身著火的袍澤絲毫沒有引起他們的憐憫,在他們心裏,這十幾個死士的命已經被放棄。


    “衝進去,殺光他們!”為首的騎士憤怒得語調都變得異樣了。


    死士們如蝗蟲過境般黑壓壓地衝進了縣衙內,剛衝到院子中間,衝在前麵的二十來人忽覺腳下不對勁,沒等反應過來,身子猛地一沉,二十多人全都落進了院子中間挖好的大坑裏。


    一陣慘絕人寰的慘叫聲過後,這二十多個死士全部死在坑裏,身體被插在坑內林立的尖刀尖刺上,血淋淋的像吐魯番師傅剛做好的烤串兒。


    李十二娘站在正堂外的石階下,看著眼前的慘狀,眼皮不由抽搐了幾下,扭頭看了看顧青。


    這小子夠陰損的,設下的機關簡直防不勝防,而且每樣機關都很要命,很難想象顧家夫婦一代豪俠,為何他們的後人行事卻陰損鬼祟如同小人。


    然而,李十二娘不得不承認,這種陰毒的機關效果卻分外的好。雙方直到此刻還未正式麵對麵交手,敵人已死了七八十人,如果顧青沒有裝機關的話,要達到敵人如此慘重的折損目標,己方至少要死一大半。


    防不勝防的機關令死士們紅了眼,他們從未遇到過如此憋屈的交手,雙方幾乎還未碰麵,自己這邊便損失了一小半人馬,各種機關別出心裁,好不容易對暗處射來的竹箭有了防備,馬上就被高度酒淋了一身,剛對高度酒的可怕產生了忌憚,麵前又挖了個大坑……


    防備了這個卻防不住那個,每個人都處在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再往前推進時死士們不知不覺失了一往無前的銳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從哪裏又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機關,一場不見硝煙的惡戰漸漸被顧青這方掌握了節奏。


    剩下的死士仍有一百餘,無視坑裏遍布的袍澤屍首,他們在坑外繼續結陣,前陣一排長戟直指前方,隨著首領的一聲令下,死士們如同戰場上的將士一般齊刷刷地往前邁了一步。


    不得不承認,這群死士的戰鬥素養非常高,傷亡已近小半,隊伍卻絲毫不亂,軍心經過短暫的動蕩後,首領的一道命令便能令軍心重新穩如磐石。


    顧青躲在正堂的廊柱後,靜靜地觀察這群死士,心頭越來越沉重。


    今夜恐怕很難取勝,敵人的武力太強大了,自己這方無論是人數還是戰鬥素養方麵都不如敵人,目前唯一能倚仗的隻有地形之利,以及越來越少的機關。


    從懷裏抽出匕首,顧青下意識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張懷玉,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今生的緣分不會止於今夜吧?


    匕首猛地一揮,斬斷了係在廊柱上的一根繩子,繩子連著機關,兩排釘著尖刺的原木如蕩秋千般從院子東西兩側忽然蕩到院子中間,尖刺直指院中的死士。


    死士們聽到動靜,扭頭見兩根布滿尖刺的原木朝他們撞來,不由嚇得魂飛魄散,急忙矮下身躲避,仍有數人躲避不及被尖刺刺穿了胸膛。


    原木剛蕩過去,顧青又斬斷了一根繩索,幾籃石灰粉從廊柱上方彈射而出,白茫茫的石灰粉瞬間在院子上空散開,死士們的眼睛頓時被迷了一片,數十人捂著眼睛慘叫。


    為首的死士快氣炸了,揚刀大喝道:“卑鄙小人,你還有多少陰招,全部使出來!”


    顧青站在廊柱下,大聲道:“敵方陣型已亂,快殺出去!”


    埋伏在院子四周的親衛和江湖好漢們得到命令,立馬如離弦的箭一般射出,趁著死士們亂作一團,好漢們衝到院子中間揚刀便劈,瞬間又放倒了十幾人。


    為首的死士急了,直到此刻,他的麾下已折損了一大半,幾乎全是死在對方的機關算計之下。


    “退!快退!退回門口結陣!”


    然而死士們已無法再退,一連串的機關放出來,將他們打懵了,江湖好漢們趁勢殺入了死士們的人群中,敵我雙方混戰在一起,死士們被江湖好漢死死咬住不放,根本無法退去,更沒有時間從容列陣了。


    顧青鬆了口氣,隻要敵人的陣勢被破壞,殺傷力起碼少了一大半,接下來便是各自為戰,隻看個人武力高低了。


    顧青看了李十二娘一眼,道:“李姨娘,你小心保重,我去根生的屋子門前守著。”


    李十二娘點頭:“你也要小心,若遇危難高聲呼救,我自來救你。”


    說完李十二娘腳尖一點,也飛入了院中與敵人廝殺起來。


    外麵殺得屍山血海,屋子內,宋根生仍端坐案前,神情湛然奮筆疾書。


    “……六合之地,衣敝履陋,八荒之蠻,肉鄙膾粗。萬民饑寒苦久矣,何以維生?賴之於田土,勞之於鄉野,背躬而虔謹,驚惶而禱祗,唯求粗羹果腹。天下久盛,盛於袞袞公侯,疆宇積貧,貧於芸芸萬民,天下田產聚於君臣者十九,留予子民者十一,子民失地而流殆餓斃,權貴宴賓而傾費糜華,此皆君臣之失也。水覆輕舟之鑒,蟻潰長堤之殤,古今同理,臣何贅言,君忍惘聞……”


    屋外的慘叫聲傳入宋根生的耳中,宋根生疾書的筆忽然一頓,眼眶漸漸紅了,隨即眼淚順腮流下,握筆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死士們的陣型被破,雙方廝殺一團,陷入混戰之中。


    張懷玉手執利劍,一襲勝雪白衣已染紅了大半,有她的血,也有敵人的血。


    李十二娘如一隻穿花蝴蝶,在人群裏縱躍騰擊,利劍每次刺出,總會令人意想不到。


    陳扶風和羅非等好漢腳步略顯踉蹌,他們的胳膊和腿上已受傷多處,陳扶風一手揮舞著鐵鏜,一手捂著腹部,顯然腹部受了不輕的傷。


    羅非那張看起來頗為討喜憨厚的肥臉此刻一片蒼白,雙手執一對開山大斧左劈右砍,像一隻圓滾滾的刺蝟在人群裏滾動,大斧如流光劃過夜空,雪白的光華帶著幾許猩紅的血色。


    顧青仍站在宋根生的屋子門外一動不動,雙眼死死地盯著院子中央的戰況。看著一個個曾經談笑風生的親衛和好漢們倒在敵人的刀劍長戟下,顧青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可他仍然未動。


    他沒有武功,貿然衝下去隻是送死,反而給張懷玉她們拖了後腿,讓她們不得不分神保護他。而顧青此刻站的位置,便是保護宋根生的最後一道防線,盡管這道防線不算太牢固,可它終究是防線,再微不足道也是一條生命最後的綻放。


    七八道弱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接近顧青,顧青眼角的餘光看見他們,心中一驚,立馬握緊了匕首,目光冰冷地望過去。


    一眼望去,顧青的神情頓時鬆懈下來。


    這七八個人是熟人,他們是石橋村的少年,早在顧青奔赴青城縣之前,張懷玉便將他們從村裏帶出來保護宋根生。


    少年們大多十五六歲的年紀,他們是石橋村裏最優秀的一批人,張懷玉特意遴選過後才帶出來的。他們每日跟隨馮阿翁和張懷玉打熬身手,操練陣型,這幾個人的表現在同村的少年裏表現最為優異。


    少年們悄悄接近,被顧青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為首一名少年站定,急忙道:“顧郎君,是我們,你忘了?”


    顧青嘴角扯了扯:“沒忘,我記得你,你叫劉泓,村東劉家的。”


    劉泓鬆了口氣,輕鬆地笑了:“顧郎君記得我們就好,當初你開瓷窯,我和他們都去你的瓷窯幹過活兒,掙過你給的工錢呢。”


    顧青沉下臉道:“你們為何在此?太危險了,速速退出去,退到縣衙外等著。”


    劉泓急忙道:“我們是張姑娘帶來保護宋根生的,你們在流血拚命,我們不知如何才好,幸好顧郎君在此,不如由你來下令,我們便在此處列陣,衝進去廝殺一番……”


    “滾!半大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眼瞎了嗎?沒看見死了多少人?”顧青怒叱道。


    劉泓梗著脖子道:“不!張姑娘帶我們出來就是為了拚命,哪有看熱鬧的道理,你若不下令,我們便自己衝進去了。”


    顧青大怒,一把揪過劉泓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跟前,湊近了他的臉冷冷道:“今日這院子裏所有人都要聽我的,臨陣抗命是什麽罪馮阿翁沒告訴過你們嗎?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裏,你們太小了,這種混戰的場合你們起不了作用。”


    顧青終歸在石橋村是有著無上的威望,哪怕去長安做官了,他的話在村子裏仍是一言九鼎的存在,石橋村的村民沒人敢違抗。


    見顧青發了脾氣,劉泓不敢不聽,隻好帶著大家怏怏地退後兩步。


    顧青沉吟片刻,指了指宋根生的屋子,道:“你們若實在想幫忙,便在根生的屋門前列好陣,若有賊人闖過來,你們便用馮阿翁教你們的合擊之術誅殺他。”


    劉泓一聽這任務聊勝於無,但好歹也算做了事,於是答應了。


    七八名少年手執長戟,在屋門前列出小型的魚翼陣,神情戒備地平舉長戟嚴陣以待。


    院子中間,廝殺混戰已呈白熱化。


    令顧青沒想到的是,死士們的陣型被破以後,個人的武力也非常不錯,親衛和好漢們廝殺半晌,卻已漸漸落於下風,而死士們仿佛有靈犀一般,非常默契地邊戰邊走,見顧青等人一動不動站在一間屋子前,死士們頓時明白了什麽,他們也漸漸朝那間屋子移動。


    顧青一直在觀察戰況,見死士們有意識地朝自己這邊移動,顧青眼皮一跳,頓覺不妙,左右看了看,從旁邊的灌木叢裏取出一具隱蔽得很好的機弩,機弩原本是機關,眼下已顧不得了。


    雙手端平機弩,顧青瞄準了一個看起來武功高強的死士,悄無聲息地瞄準了他的胸膛,然後手指一扣,短小的弩箭激射而出,誰知竟與那名死士擦身而過。


    射偏了。


    顧青眼中閃過一抹懊惱,然後繼續將機弩上弦,再次瞄準了死士,手指再扣,這次終於射中了,不過並未射中要害,弩箭射在他的胳膊上。


    死士痛得一聲悶哼,仍咬著牙與羅非纏鬥,羅非看到他已受傷,頓時仿佛激發了身體潛能似的,一雙開山斧狂風暴雨般砸向死士。


    十來個招數後,死士躲閃不及,終於被斧子劈中了腦袋,啊的一聲慘叫後倒地死去。


    顧青滿意地點頭,隨即與羅非遠遠地相視一笑。


    有此戰果,顧青仿佛明悟了自己在混戰中應該發揮怎樣的作用,於是搜集了一些弩箭後,顧青悄悄躲在廊柱後,用機弩瞄準混戰中的死士,趁人不備抽冷子便是一支弩箭射去,然後像狙擊手一樣打一槍迅速換個位置,躲在陰暗的角落裏鬼鬼祟祟地暗箭傷人。


    顧青加入混賬並未讓局勢好轉,uu看書 .ukansh.om不明白死士們有過怎樣的經曆,受過怎樣嚴酷的訓練,比起一盤散沙般的江湖好漢,死士們明顯訓練有素,彼此配合默契之下,親衛和江湖好漢們眼看著傷亡越來越大。


    當顧青發覺院子裏的慘叫怒喝聲越來越稀疏後,赫然驚覺自己這方隻剩了十幾個人,其餘的人全都戰死或重傷。


    活著的親衛和江湖好漢們也有些支撐不住了,連李十二娘都喘著粗氣勉強抵擋著死士們的攻擊。


    唯獨隻有張懷玉有些異常,她似乎有著用不完的力氣,頭發淩亂地披散著,亂發中她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正麵的敵人,隨手抖出的劍花令人目眩神迷,整個人處於一種不健康的異常興奮狀態。


    顧青不自覺地多看了她幾眼,越看越皺眉,於是揚聲喝道:“張懷玉,速退!退到我麵前來!”


    張懷玉揮劍劈刺,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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