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在石橋村的村民心裏,顧青如今改變的形象已然根深蒂固了。


    從前那個懦弱老實內向的樣子還留存在大家的腦海裏,可所有人眼睛實實在在看到如今顧青的樣子,強勢,仗義,行事簡單粗暴,偶爾也能從他臉上看到一些莫名的滄桑。


    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對勁,好像那個名叫顧青的少年郎本就該如此,當初那個懦弱老實的顧青不過是裝出來的假象,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年歲明明不大,嘴上連胡子都沒長出來,可所有村民仍然情不自禁便將他當成了村子的掌舵人,他的一句話,一個命令,一聲吆喝,隻要被人聽到,便會毫不遲疑地執行,從來不去想對不對,純樸的村民心裏,關於“對不對”的問題,顧青必然已經想過了,確定了它的正確性才會說出口,那麽,還有什麽疑慮呢?照做便是。


    潛移默化,潤物無聲。過去那個懦弱的顧青已在人們的心中死去,如今的顧青正生動地活著。


    石橋村最近的工作重心不是燒瓷,燒瓷有固定的人手,郝東來請來的工匠雜役能勝任,村子裏最忙的是基建,顧青說過,要擴建石橋村,將來要遷移很多人過來,大多是瓷窯工匠雜役的家人親眷,遷移過來必須要有地方住,於是蓋房子成了村民最近的工作重心,當然,都是有酬勞的。


    鄉村最不缺的是土地,村子西麵原本有一塊很大的地,以前是一片竹林,後來村民們自家要修個房頂,做個竹桌什麽的,竹林陸陸續續被砍伐了不少,顧青和馮阿翁在四周看了一圈,最後顧青拍板,索性把竹林全部鏟掉,新的民居就蓋在這裏。


    工程量不小,動員了所有能幹活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可還是顯得人手不夠多,隻能偶爾從山上的工匠雜役那裏臨時分點人下來,酬勞方麵自然更要讓他們心情愉悅。


    工地熱火朝天,顧青偶爾來巡視一下,每次看到一排排民居漸漸有了輪廓,他的心情總是很不錯。


    不知不覺,這裏已成了他生命裏很重要的一部分了,這裏是基業,這裏是家。


    …………


    鮮於仲通還沒走。


    昨日或許在深山裏待得太久太迷茫,又累又餓又害怕的情況下,灌了幾口酒便莫名醉倒了。


    今早起來後,鮮於仲通便在幕賓的催促下打算離開。益州的節府還在苦苦等待他這位節度使上任,而他卻遊山玩水般不慌不忙的趕路,再不加快腳程怕是說不過去。


    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鮮於仲通走到顧青家門前,隨從上前敲門,過了很久顧青才打開門,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門外眾人。


    鮮於仲通有些不解。


    昨日不是已經冰釋前嫌了嗎?大家還一起飲酒頌詩,最後興盡而別,氣氛那是非常融洽呀,為何今日見了麵又是一臉不高興?


    “拜見節帥。”顧青站在門口行禮。


    鮮於仲通心中本來不悅,可他畢竟是文人,在長安城裏也接觸過各種脾氣性格古怪的文人,越有才華的文人脾氣越古怪,這位少年能作出如此驚才絕豔的中秋詞,脾氣縱然古怪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於是鮮於仲通決定大度地無視顧青那淡漠的表情,點頭嗯了一聲後,負手便走進了院子。


    “昨日飲酒太匆忙,醉得也有些匆忙,你我暢談詩文不夠盡興,少年郎以為然否?”鮮於仲通打量著簡陋的院子道。


    顧青愕然,你就差沒脫光裸/奔了,還要怎樣才盡興?


    “節帥,呃,好興致,小子拜服。”


    “莫說虛話,隻問你一句,除了中秋詞,可還有別的佳作?詩和長短句皆可,以你之才,應該不止這一首吧?快拿出來讓老夫一飽眼福。”


    顧青搖頭:“鄉野粗鄙之人,哪有閑情作詩,中秋詞隻是偶感而作,除此再無新作了。”


    鮮於仲通皺眉:“老夫觀中秋詞足可傲視大唐才子,怎能隻作一首?詩文之事,當勤於業,否則豈非浪費才華?”


    顧青無奈道:“小子對詩文並無熱衷,隻作了這一首。”


    鮮於仲通有些失望地搖頭,道:“罷了,可惜了才華,顧青,老夫今日便離開了,日後若有新的詩作,不妨遣人送去益州節府,老夫自有酬金,不會讓人白跑的。”


    一聽鮮於仲通終於要走了,顧青不由喜出望外,連態度都熱情了很多:“節帥這便走了嗎?不多留幾日嗎?”


    鮮於仲通一愣,迅速看了旁邊的幕賓一眼,緩緩道:“既然你盛情留老夫,多盤桓幾日未嚐不可,正好看看此處風土人情……”


    顧青:“…………”


    好氣啊,好想自扇耳光把自己的嘴抽腫,當著外人的麵又不方便自扇,心裏好堵!


    所以古代人都這麽實在嗎?聽不出什麽叫客氣話?


    “節,節帥,您……益州應該有很多軍國大事在等您吧?”顧青試圖挽大廈於將傾。


    鮮於仲通四下打量院子,嘴裏淡淡地道:“不急不急,節府半年無主帥,也沒見鬧出甚天大的動靜。”


    說著鮮於仲通兩眼一亮,指著院子東側的某個木盤,道:“咦,此為何物?稀奇古怪的。”


    顧青沒精打采順著手指看去,道:“沙盤,小子一時戲作。”


    鮮於仲通揮了揮手,令隨從將沙盤抬到院子中間,負手弓腰仔細端詳著它,u看書 .ukanshuom 越看目光越新奇:“有山有水有房屋,這是……”


    “小子在後山開了個瓷窯,總有惡徒覬覦垂涎,故而做了個沙盤,方便村裏青壯巡邏防備。村民有點笨,看不懂地圖,做個沙盤直觀一些。”


    顧青在一旁解釋,鮮於仲通仿佛根本沒聽到,仍死死地盯著沙盤,臉色越來越凝重,不僅是他,連旁邊的幕賓也被吸引,不自覺地湊了上來,二人盯著沙盤臉色變幻,不時抬頭交換一記眼神。


    良久,鮮於仲通直起腰,沉聲道:“此物,是你所創?”


    “是。”


    “可有外人知曉?”


    顧青不明白了,一個沙盤而已,兩人如臨大敵的樣子,搞得他也緊張了。


    “除了本村村民,無外人知曉。”顧青忐忑地道,在他看來,沙盤不過是個手工活而已,算不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秘密,相比煤炭的發現,沙盤這東西真的隻能算是他的一時戲作,沒怎麽放在心上。


    鮮於仲通與幕賓對視,幕賓神情凝重點頭:“東西無甚難懂,晚生一眼便知,主要是以往無人想到如此精巧的東西,節帥,此物有大用!”


    鮮於仲通此刻的模樣全變了,完全不是昨日那副狂放不羈沒心沒肺的文人酸腐模樣,此刻的他,顧青才真正看出幾分封疆大吏的沉穩老辣味道。


    “派個人安排一下,我等在此多留幾日,你這幾日多專研此物,務求知之通透,弄明白後記下,到益州後遣人堪輿劍南吐蕃南詔等地地形,做幾個這樣沙盤出來。”


    “晚生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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