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玉又消失了兩天,再次出現在石橋村時,牽了一頭牛回來,活的牛。


    顧青正在院子裏忙著做他的新玩意兒,見白衣勝雪的張懷玉牽著一頭髒兮兮的牛進門,顧青不由驚呆了。


    畫麵怎麽看怎麽違和,就像一個在城裏開慣了法拉利的白富美忽然戴著草帽開著拖拉機,遙望無垠的麥浪深情地唱著“在希望的田野上”。


    顧青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才不得不接受眼前這幅畫麵,然後不忍直視地轉過頭去。


    這女人在自毀形象的道路上越跑越遠,九頭牛都拉不回。


    “牽頭牛回來幹啥?”


    張懷玉左右環視,似乎在找牛棚,嘴裏淡淡地道:“你不是說會做牛肉嗎?”


    顧青驚了,好強大的邏輯。


    “為了一口牛肉你牽頭活牛回來?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我缺錢,你為啥不偷個國庫給我?”


    張懷玉無奈地道:“附近村裏買的,人家不零賣。”


    顧青沉吟道:“活牛……似乎要去官上造冊吧?不然犯法了。”


    張懷玉驚訝地道:“它馬上要成鍋裏的食物了,為何要造冊?你連人都敢殺,吃點牛肉反而那麽怕王法,你瘋了嗎?”


    顧青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抬眼打量那頭牛,估不出年齡,體型不太大,應該歲數很小,顧青有點不忍,道:“先養在家裏吧,活生生的牛說殺就殺,終歸不太妥。”


    張懷玉失望地道:“牛肉……”


    “你去青城縣問問,有的商鋪酒樓應該偷偷私藏了些牛肉,你去買些回來。”


    張懷玉愈發失望:“今日看來吃不上牛肉了。”


    “你不是會飛嗎?飛去青城縣再飛回來,不被青城山的道士發現的話,應該很快。”


    顧青一直垂著頭邊忙活邊說話,張懷玉這才發現顧青在做一個很奇怪的大木盤。


    “這是何物?”張懷玉新奇地問道。


    “沙盤。”顧青頭也不抬地道。


    “沙盤是做什麽的?”


    “你可以理解為縮小版的三維立體地圖,不懂啥叫‘三維’啥叫‘立體’對吧?別問,問就是我懶得解釋,等我做好了你就明白了。”


    張懷玉白了他一眼,好奇地看著顧青做沙盤。


    大約半丈見方的大台盤上高低起伏,有山川有河流,泥沙砌成的山川上鋪了一層綠色的草,蜿蜒的河流則用真正的水灌滿,還有一片縮小版的民居。


    張懷玉越看越神奇,隨即發現沙盤上的山川河流和民居有點眼熟,接著忽然驚聲道:“這是石橋村?”


    “沒錯,看來我做得惟妙惟肖,否則你不會一眼就認出來。”顧青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


    張懷玉指著沙盤上一處道:“這是你的瓷窯?”


    “對。”


    說著顧青又從身後搬出一個略微小一點的沙盤,上麵已不是石橋村的全貌,而是整個瓷窯附近方圓的全貌,瓷窯位於正中,四周被群山環繞,張懷玉去過半山的瓷窯,也曾無所事事在周圍遊蕩過幾次,顧青做的沙盤地貌地形幾乎與實際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沙盤上的瓷窯在四周幾處山道的出入口上插了一麵小巧的旗子,用不同的顏色特意標明了不同區別。


    “插的旗子是做甚用的?”張懷玉指著沙盤道。


    “標明瓷窯周圍所有的出入口,以及通往外界的山道小徑等等。”


    張懷玉兩眼放光,讚歎道:“做得非常精巧,比地圖更管用,若用於行軍布陣,每戰至少能增三成勝算,你是如何想到的?”


    “哦,主要是因為我聰明,天生知之,羨煞世人。”顧青漫不經心地回答,目光盯著沙盤上的一株小樹,正在做最後的修剪工作。


    張懷玉眼睛發亮,盯著顧青的一舉一動,相比沙盤之奇妙,她更在乎顧青這個人。


    真是個怪才,明明沒讀過書,為何偏生了一身怪本事,難道真是老天給的?對那些寒窗苦讀的人來說未免太不公平了。


    “你為何要做這個沙盤?是為了獻給朝廷,換個功名前程嗎?”張懷玉不由自主幫他參謀起來:“若能遇到慧眼之官,將它獻上朝廷,或許真能用它換得一官半職呢。”


    “一官半職?”顧青嘴角扯了扯,道:“要當就當大官,掌大權,一官半職的我看不上。”


    張懷玉哭笑不得:“你的誌向還不小,大唐立國以來,除了跟太宗陛下打江山的賢臣良將,從未聽說獻個物件給朝廷就能當大官的。”


    “那就不當官,我守著石橋村過自己的日子未嚐不可。”


    “你做這個沙盤為了何用?”


    顧青道:“為了瓷窯,總有人惦記我燒瓷的秘方,把村民召集起來日夜巡邏也不是辦法,索性在各個出入口設防,斷絕一切對外的道路,從沙盤上布置更全麵一些,能從地形大局上布防,將漏洞全部補上。”


    “費這麽大的心思就為了一個瓷窯?”


    “你這暴發戶的口氣略微有點混賬,瓷窯是我和全村最大的基業,你看不上眼?”


    張懷玉哼了一聲,依依不舍地看了那頭牛一眼,不滿地道:“牛肉吃不成,你再給我做魚,我餓了。”


    …………


    宋根生從青城縣回來後便一直躲在家裏沒出門。uu看書ww.ukansh


    說不清什麽心情,昨日題詩之後,看到酒樓內文人們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已經揚名立萬了,可他的心情卻高興不起來,甚至有一種深深的羞恥感。


    別人的東西拿來自己用,還恬不知恥地公然題到酒樓的牆壁上,宋根生的良心痛得不行,腦海裏一個名叫“道德”的小人兒一直在扇他的耳光,罵他不知羞恥,宋根生的精神已處於崩潰邊緣。


    於是他從縣城回來後,像一隻把腦袋埋進沙子裏的鴕鳥,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去,顧青每晚進他的屋子睡覺他都不理不睬。


    這孩子自閉了。


    金秋的涼風帶著幾許寒意,山路盡頭的氤氳霧色裏,款款行來一群人。


    為首者正是那天酒樓裏的中年男子,後麵跟著他的幕賓和一眾隨從侍衛。


    山路難行,尤其是蜀州的山路,更是崎嶇多險,中年男子本是文人,身體素質並不見得多好,走到一半時已累得不行,全靠侍衛們半攙半架才堅持走到石橋村外。


    “若早知這石橋村如此難行,本官想必……”中年男子說到一半,又苦笑道:“想必還是會來的,此生能遇一首好詞難得,作詞的那位少年郎定要結識一番,否則便是錯失美玉矣。”


    幕賓苦笑不已,這位節帥雖是天子任命的武官,可謂是一鎮諸侯了,但他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文人,從未領過兵,而且有股子文人的迂腐氣,否則也不會幹出為了一首詞翻山涉水的天真行為。


    跟著這麽一位大人物,心都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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