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看到門外站著的這個胖子的時候,正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人生哲學問題,——今晚吃什麽。


    糧食已無法滿足顧青的需求,在他看來,飯桌上有肉才是正經的一頓飯,沒有肉的全都是耍流氓。


    家裏的肉吃完後,顧青又有了深深的危機感,沒肉吃意味著身體停止發育,停止發育意味著幹架幹不過別人,幹架幹不過別人意味著以後會受人欺負,再也不能愉快地搶劫別人的房子和肉了……


    邏輯很縝密,後果很嚴重。


    門外的胖子郝掌櫃看到顧青的第一眼便是他那張天生不高興的臉。


    這種臉是很不利於社交的,因為脾氣好的人看到他會馬上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了話,而脾氣不好的人看到他,嘴裏冒出的第一句話是“你瞅啥”。


    郝掌櫃無疑屬於第一類人,他是商人,好脾氣是商人必備的基本素養,要有唾麵自幹的涵養和死了親爹仍笑得出來的非凡本事。


    見到麵前這張不高興的臉,郝掌櫃的眼睛直視顧青,仍然笑得很生財。


    顧青不是商人,不需要具備什麽職業素養,見眼前這個胖子一直盯著他,顧青冷冷地道:“你瞅啥?”


    郝掌櫃笑容一僵,旁邊的貨郎嚇得急忙上前引薦:“少郎君,這位是青城縣蜀隆昌商號的郝掌櫃,我特意請他來看看陶窯的……”


    顧青恍然,然後道:“陶窯是商業機密,不能看。”


    郝掌櫃一愣,咂咂嘴道:“‘商業機密’?這詞兒……哈哈,不看便是,少郎君,我們可否商談一下陶器買賣?”


    顧青側身將二人請入內。


    進門就誇是當客人的基本素養,郝掌櫃肥短的大腿剛跨進門檻便嘖嘖讚歎:“好宅子,相比村裏其他的房子,少郎君府上可算是非常講究了,看得出少郎君是一位過日子很精致的翩翩雅士。”


    顧青撇了撇嘴,良心得多痛才能說出如此眼瞎的話,這宅子原本是一對無惡不作的村霸的,那倆貨至今仍被綁在柴房裏叫天天不應,哪點像“翩翩雅士”?


    “郝掌櫃如此一說,我果真覺得自己是翩翩雅士,掌櫃好眼力。”顧青麵不改色地道。


    旁邊的貨郎聞言三觀一震,嘴唇囁嚅了一下,沒敢吱聲兒。


    三人進了前屋坐下,顧青這時才正眼打量麵前這位胖得不像話的家夥。


    外貌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奇特的外貌更容易被人記住,反倒是外貌中平凡無奇的那些器官全被奇特的特征所掩蓋,當別人再次回憶時,腦海裏浮現的畫麵往往隻有奇特的那一點。


    胖掌櫃給顧青的第一印象就是胖,非常胖,如果顧青此刻閉上眼回憶郝掌櫃的樣子,五官絲毫記不起來,浮現在腦海裏的隻有一堆很誇張的白肉。


    顧青打量片刻,心中感慨叢生。


    長得這麽胖,一定每頓都有肉吃,真是羨煞旁人。


    胖子很容易出汗,郝掌櫃跪坐下來後,掏出白色的帕巾擦了擦汗,朝顧青抱歉地笑了笑。


    “少郎君麵相不凡,必非池中之物,昨日這位貨郎來找在下,給我看了幾樣陶器,我試了試,果真是好貨色,足可稱上品,聽說陶器是出自少郎君之手,今日特來與少郎君結識,臨行匆忙,未曾提前遞拜帖,還望少郎君海涵。”


    顧青點頭:“是出自我的陶窯,郝掌櫃覺得如何?”


    郝掌櫃露出推崇之色,讚道:“委實是上品,若交給在下來賣,一定不負少郎君之期望。”


    顧青看著他的眼睛,道:“東西是出自我的陶窯,好話呢自然也是人人都喜歡聽的,不過郝掌櫃是內行人,我想問一問,我燒出的這批陶器可有什麽缺點?”


    郝掌櫃哈哈一笑:“少郎君是個敞亮人,世間萬物皆有瑕疵,無法做到盡善盡美,少郎君的陶器好是好,但是莫怪在下直言,有些地方尚有改進之處,比如陶器的表麵粗糙,色澤暗淡,顯然您的陶窯並未雇請上釉的工匠……”


    “在下是買賣人,賣東西嘛,講究一個賣相,您的陶器是好東西,可它若未上釉彩,看起來便毫無出奇之處,買家見了它大多不會有購買的念頭,少郎君若有意,在下倒是認識幾個窯口的上釉工匠,要不要給您引薦一二?”


    顧青點頭,這位郝掌櫃是個挺實在的人,雖說也是巧舌如簧的商人,但他的每一句話都言之有物,而且並沒有商人那種天花亂墜的壞毛病。自己窯口裏產出的陶器,顧青當然比誰都清楚它的優點和缺點,郝掌櫃沒說錯。


    前世的顧青大小也是個領導,手下有一支團隊,經常跟那些狡猾貪婪無節操的老板打交道,他太熟悉商人是什麽德行了。


    相比之下,這位郝掌櫃倒是實誠多了。


    “郝掌櫃,你看的陶器是我窯口裏燒製的第一批,往後我雇請了上釉工匠再燒製第二批,想必品質會更好,我願與掌櫃合作,uu看書 .uukashu不知郝掌櫃意下如何?”


    郝掌櫃挺直了身子,露出驚喜之色:“求之不得!我定不會讓少郎君失望,價錢都好商量,我也有把握將少郎君的陶器售往大唐各地。”


    頓了頓,郝掌櫃試探著道:“不知少郎君的窯口能產出多少陶器?”


    “陶窯剛建成,目前每三日可產千件,若郝掌櫃能將攤子鋪開,我的陶窯隨時可以擴建,不會出現供不應求的情況。”


    郝掌櫃喜不自勝,道:“少郎君放心,最短半年,我可將您的陶器鋪遍蜀州,再給我三年,劍南道亦可被我拿下。”


    顧青笑了,到底還是商人,畫大餅的本事不小,這種事顧青前世幹過無數次了,對江湖老鳥聊利益,對菜鳥聊情懷夢想,若遇到心高氣傲又沒什麽本事的家夥,那就畫大餅,畫到他花枝亂顫。


    顧青當然不吃這一套。


    “郝掌櫃,都是明白人,痛快點,聊價吧。”顧青懶洋洋地道。


    郝掌櫃神情一滯,再也不敢欺顧青年少無知,看顧青說話的態度和心智,城府算計至少和他是同一個級別的,不好忽悠。


    真是奇怪了,偏遠貧瘠的山村裏,這個妖孽般的少年從哪兒冒出來的?


    郝掌櫃當即擺正了自己的態度,正式和顧青以平等的身份聊起了具體的合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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