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規則裏,隻相信拳頭,拳頭便是真理。


    孤兒院是最接近叢林規則的地方。


    孤兒院裏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他們弱小且可憐,並且毫無倚仗,甚至還有很多殘疾孤兒。可是孤兒之間瞞著院長和老師私下裏欺淩爭奪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著。為了一個饅頭,半碗菜湯,一本愛心人士捐贈的童話書,一雙合腳的過冬棉鞋,或許什麽都不為,單純的樹立群體中的威信和話語權,都能引發一場不見硝煙的惡鬥。


    顧青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弱小時被人欺淩過,強壯後也欺淩過別人,當他走出孤兒院上學時,他已經變成了一隻叢林裏的獵豹,輕易不會出手,出手必取要害,與他為敵的同齡人,基本隻有一次挑釁的機會,以後大多是躲著他走的,因為他瘋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什麽是獵豹?


    平時溫溫柔柔和藹可親,像一隻誰都能擼幾把的大貓,一旦遇到危險它便炸毛,悄無聲息躲在一個陰暗偏僻的角落,盯住敵人的咽喉,等待一個機會猛撲上去,一口咬斷。


    此時此刻,顧青就是一隻等待機會的獵豹。


    他在等天黑,等那些人放火。


    天黑得很快,夜幕還未完全籠罩大地,外村那些人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們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並且為此而雀躍興奮。


    石橋村是老人村,寡婦村,孤兒村。村中事宜由幾位有威望的老人決定,可外村從來不將這幾位老人放在眼裏。


    村莊之間的地位高低靠的也是拳頭,青壯太少,拉不出氣勢,自然隻有被鄰村欺負的份兒。


    所以那幾個外村人在石橋村行事肆無忌憚。


    隻要不鬧出人命,怎樣都好說,放火燒個屋子不算事。


    夜幕悄然降臨時,五六個外村人便開始行動了。


    村民們似乎沒想到他們居然如此膽大,當看見外村人聚集成群,一邊嘻嘻哈哈閑聊,一邊看似無意地朝顧青家的方向移動時,村民們悄悄為顧青擔心,隻覺得顧青必然逃不過一劫了。


    外村人走近顧青家的柴扉時,終於不再隱藏目的,幾個人同時衝了進去,踹開顧青家的大門,發現裏麵沒人,驚愕過後,外村人氣急敗壞地叫罵起來。


    悄悄跟在遠處圍觀的村民見外村人撲了個空,紛紛鬆了口氣。


    村民們懦弱,他們沒有拔刀相助的勇氣,隻有尚存心底的幾分無奈善意。


    隻是村民們萬萬沒想到,這幾個外村人撲空之後仍不甘心,當黑夜裏亮起了一支火把,並且那支火把在夜空下劃過一道拋物線,落在鋪滿茅草的屋頂上時,村民們頓時被嚇到了。


    放火燒屋,是極其惡劣的行徑。


    “你們……欺人太甚!”一名年長的老人拖著殘疾的腿,拐杖重重地頓地。


    外村人投去輕蔑的冷笑。


    圍觀的村民裏,不是婦孺就是老人,外村人根本不怕,反而肆無忌憚地笑了。


    既然沒找到顧青,燒了屋也算是幫丁家兄弟報了仇,當顧青的房子火勢越來越大時,幾個外村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紛紛朝村外遁去。


    做惡的人終究是心虛的,燒屋之舉顯然激起了眾怒,他們也怕被人報官,事情就鬧大了。


    外村人逃了,村民們不敢攔。怯懦戰勝了心底裏的正義,當正義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維護時,大多數人會選擇退避。很正常的人性。


    直到外村人走遠了,年長的老人才頓著拐杖,大聲吆喝。


    “發什麽愣!快救火啊!分幾個人上山,把顧家的娃兒找回來,快去!”


    …………


    顧青和宋根生沒在山上。


    當顧家的房子燒起來時,顧青和宋根生卻出現在丁家兄弟的家門口。


    遠處自家的屋子火光衝天,村民們一陣雞飛狗跳,這些顧青毫不在意,仿佛完全與自己無關。


    冤有頭,債有主。


    房子被燒沒關係,先報仇再說,自己受到的損失,終究會有人買單的。


    於是,火勢大起之時,顧青和宋根生便出現在丁家兄弟的家門口。


    毋庸置疑,丁家兄弟就是買單的人。


    站在緊閉的門口,顧青神情輕鬆,仿佛串門訪友一般自在隨意。跟在身後的宋根生渾身直顫,雙手死死攥成拳,兩腿打著哆嗦,一副隨時掉頭就跑的姿態。


    對宋根生來說,丁家兄弟強大且邪惡,每次經過丁家的門前,依稀能看到屋子上空凝聚著一團經久不散的烏雲,有時候烏雲還會擺成漢字形狀,赫然寫著“邪惡勢力”四個大字。


    丁家兄弟是石橋村的惡霸,不可挑戰的存在。以往的宋根生向來是避而遠之的,若是狹路相逢實在沒法躲了,宋根生也會畢恭畢敬長揖問好,禮數非常周全,讓惡霸找不到任何欺淩他的借口。


    然而今日此時,宋根生竟鬼使神差般站在丁家門口,一副來者不善興師問罪的架勢,一想到這裏,宋根生就覺得腿軟,突然好懷念當初見了惡霸便長揖問好的日子,憋屈裏透著濃濃的安全感……


    “抖啥?你病了?”顧青不滿地瞥著宋根生。


    宋根生臉色蒼白,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表示自己士氣高昂,這一絲笑容正是對敵人輕蔑的冷笑……真的好冷,冷得打擺子,無法控計記幾。


    村子的另一頭,火光映亮了夜空裏的半邊天,伴隨著喧囂雜亂的人聲,宋根生不禁扭頭,接著大驚失色道:“你,你家著火了!他們果然放了火!”


    顧青抬眼一掃,淡淡地道:“不錯,火勢頗為壯觀,挺好看的。你仔細看看那火光的色彩,從火紅到血紅,鮮紅再漸漸趨於黑暗,這種色彩上的層次變化如同晚霞一般引人入勝,情不自禁想到了人生從稚嫩到成熟再到衰老的每一個階段……”


    宋根生瞠目結舌:“…………”


    燒的是你家的房子啊,uu看書uuahuco你家房子已經著火了,你居然又聊人生,心這麽大嗎?


    顧青毫不在意,放火的那一瞬起,那個房子便不是自己的房子了。


    他的房子在眼前。


    負手立於丁家門前,顧青負手打量著丁家兄弟的屋子,口中嘖嘖有聲。


    不錯的房子,雖然比顧青心目中的豪宅差了許多,但比顧青那間正燒得紅火的房子好了無數倍。丁家的屋子竟是廂院結構,牆壁是磚石夯土所砌,更令人愉悅的是,屋頂不是茅草,而是瓦片所覆,看得出,丁家的房子應是整個石橋村最豪奢的宅子了。


    一想到這間大房子馬上就屬於自己了,顧青不禁有些激動,激動得有些忘形,雙腿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來。


    萬萬沒想到啊,昨日才給自己定了個蓋大房子的小目標,僅僅才過了一天馬上就要實現了,難道昨日在石潭裏撈的那條魚是錦鯉?


    宋根生在身後看到顧青那雙打擺子的腿,神情愈發灰暗絕望。


    所以,今晚顧青要對丁家兄弟發起自殺式襲擊嗎?


    那自己跟來的意義是什麽?殉葬的坐騎?


    讀過書的宋根生飛快在腦海裏搜索聖賢金句,試圖勸說顧青懸崖勒馬回頭是岸,趁著還沒動手,趕緊放棄尋仇報複這個不冷靜的決定……


    金句還在搜腸刮肚中,顧青卻已快步上前,沒等宋根生反應過來,他已一腳狠狠踹開了丁家的門,黑夜裏傳來一道石破天驚的大喝。


    “房產證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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