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悶響聲中,魔舟震動了幾下開始緩緩升騰。十六麵巨大的黑色風帆向摩天巨翅般張開,在罡風的推送下駛離港口。


    楚天站在窗口,望著下方正變得越來越小的慕成雪、晴兒、朝青絲、雪憐城等人,心裏湧起淡淡的離愁別緒。


    終於要離開了,回到夢開始的地方。


    或許這是一個結束,但無疑又將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如今的楚天,對於生死離別,歲月輪回又多了一層厚重的領悟。


    和他同行的除了珞珈、翼輕揚外,還有夕雅和北夕雪。這兩人執意要將楚天送出幽魔界,當然還找了個回返度朔山整合各部的好借口。


    玉輪城漸漸去遠,魔舟駛入了無窮無盡的冥海深處。


    珞珈已然歇下。盡管這艘魔舟是楚天特地向雲蝶仙訂製的,航速極快,但要抵達度朔山仍需二十餘日。這也就意味著將會是一場漫長寂寞的旅行。


    幾經考量,楚天到底還是將兩人間的種種過往對珞珈說了——她有權利知道。


    他答應她,會帶著她去看看北冥山,還有那棟外城中不知還在不在的小屋。


    今後會怎樣,楚天沒有多想,一切順其自然,冥冥中終有定數。


    也許,他應該感謝上蒼,給了自己再追求一次珞珈的機會。


    而唯一出乎楚天意料之外的是,洞天機和晴兒一樣,主動堅持留在了幽魔界。


    按照他老人家的話來說,這兒天天有仗打,處處有寶藏,閑極無聊還可以隨時隨地去找寒老魔的晦氣,自然樂不思蜀無意歸去。


    乍聽此言楚天有些啼笑皆非,可後來他漸漸明白過來,洞天機的選擇並非無由。


    這位老爺子是想助慕成雪一臂之力,一方麵報答自己的恩情,另一方麵也是為維護神陸再盡一份心力。


    如此一來,進入幽魔界的幾人當中,隻有翼輕揚最終陪著他回歸。


    她靜靜地站在楚天的身旁,從登船後直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想家了?”楚天注意到翼輕揚神思惘然,心不在焉地凝望著窗外漆黑的冥海。


    翼輕揚一省,嬌豔絕倫的臉上神情一黯,低聲道:“就在來幽魔界前,我親眼看著他們同歸於盡,卻無力阻止。”


    雖然有些含糊其辭,但楚天還是能夠猜到翼輕揚所說的“他們”是誰。


    一個是生父,一個是養父,居然成為生死大仇還在愛女的麵前拚得玉石俱焚……


    縱使楚天對翼天翔恨之入骨,但也隨著幽魔界之行而心境大改,更勘破了塵世間的恩恩怨怨,不再縈懷。


    隻是他仍能夠清楚地體味到翼輕揚內心深處埋藏的悲傷。命運在這少女的麵前,展現出了殘酷無常的一麵,而令她堅強,令她成長。


    她早已不是需要人精心嗬護的溫室花朵,曆經了風霜雨雪,正綻放開越發絢爛奪目的美。


    所以楚天明白,翼輕揚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憐憫抑或同情。


    她需要的僅僅是一次傾吐,一次傾聽,一次心與心的交流與溝通。


    就像久違的朋友那樣,可以展露傷疤,可以忘形失態,而不必偽裝不必遮掩。


    他翻手取出一壇幽魔界特釀的“火月紅花酒”,打開封泥送到翼輕揚的手邊,道:“還沒嚐過吧,幽界的美酒。”


    翼輕揚遲疑了下,伸手接過道:“是不是想把我灌醉了,省得煩著你。”


    楚天沒吭聲,又取出一壇火月紅花酒,徑自打開送到唇邊飲了一口。


    翼輕揚見狀輕輕一笑,道:“好吧,一醉解千愁。”仰起俏臉一口氣竟喝下了下半壇,登時玉頰暈紅猶若霞燒,明眸流波美不勝收。


    楚天沒想到翼輕揚會喝得這麽猛,苦笑聲道:“慢點,不然容易醉。”


    翼輕揚抬起欺霜賽雪的皓腕,與楚天一碰酒壇道:“來,我們幹!”


    也不管楚天是否答應,自顧自猛灌了一大口,不由嗆得彎腰咳嗽。


    楚天搖搖頭,用手輕拍翼輕揚的玉背。


    不防翼輕揚一把摟抱住他的後腰,將滾燙的臉龐緊貼在小腹上,嚶嚶低泣起來。


    楚天呆了呆,並未推開翼輕揚,隻是一邊輕撫她的肩背,一邊默默喝酒。


    他忽然意識到,自打在幽魔界重逢後,翼輕揚始終有意無意地在躲避自己。而他亦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未曾主動找過她。


    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單獨相處。


    他聽老洞說過,這丫頭已得著了天後傳承,以封印鎮獄魔劍為己任。但最終她放棄了,甚至這些日來對鎮獄魔劍隻字未提,其中緣由明眼人早已看出。


    然而在翼輕揚的心裏,終究種下了一個難解的心結。也許,這就是她躲避自己的原因,也同樣是她此刻放縱哭泣的來由。


    楚天沒有開口勸解,他相信翼輕揚能夠打開心結戰勝自己。


    許久許久之後,翼輕揚抬起嬌軀,臉上梨花帶雨尤掛淚珠,情緒卻已漸漸平複下來,輕聲道:“很久以前,我就想像今天這樣大哭一場。”


    楚天瞅了瞅自己濕漉漉的衣襟,翼輕揚臉上一紅嬌哼道:“看上什麽看,大不了我幫你洗幹淨就是。”


    說完這話,她的臉卻是更紅了。


    楚天不由心神一蕩,隨即又是一驚。以他當今的修為和心境,根本不會為世上任何女色所動搖。此際的心緒變化,隻能說明一點……


    他暗自吸了口氣,知道是做決定的時候了。


    “輕揚,回去後你有什麽打算?”他問道。


    翼輕揚不經意地輕挑娥眉,說道:“當然是回聽濤閣了,覺得無聊時就到處走走,說不定也會來探望你和珞珈。”


    楚天點點頭道:“歡迎你來,而且隻要你願意,住多久都可以。”


    翼輕揚的眸中煥發出驚心動魄的異彩,那欣喜與感動的神情卻看得教人心碎。


    “隨時都可以來麽?”


    “隨時。”楚天柔聲道:“我的邀請對你永遠有效。”


    翼輕揚的俏臉如百花盛開,卻聳聳秀氣挺直的瓊鼻道:“臭美吧你,誰稀罕?”


    楚天撓撓頭道:“那你還問我那麽多?”


    翼輕揚悠然自若道:“我是為了時刻監督你,以防神陸遭受幽魔大軍的入侵,也就隻能自我犧牲一把了。”


    楚天心底柔情湧動,雖然他清楚對翼輕揚憐多於愛,歉多於情,但此時此刻亦不禁被她的古靈精怪戲耍得牙根發癢,嘿然道:“臭丫頭,我倒要看看你為了神陸會怎樣犧牲?”


    翼輕揚咯咯一笑,修長婀娜的嬌軀貼上楚天,仗著幾分醉意幾分嬌羞,在他的脖頸上狠狠咬了一口……


    ——————


    船行二十餘日抵達度朔山,楚天未作停留徑直駛入大峽穀,將魔舟停泊到幽界通道入口外。


    艙門打開,北夕雪和夕雅送楚天、珞珈和翼輕揚三人離船。


    楚天看了眼頭頂上方滾滾咆哮的殷紅色雲團,說道:“大祭司,夕雅,你們留步,我們就此作別。”


    夕雅輕咬貝齒,問道:“你還會回來麽?”


    “當然會。”北夕雪笑吟吟道:“塵世靈氣稀薄,無助於楚老弟的天階修煉。所以最好每隔三五年,都要來咱們度朔山小住一陣。”


    “要三五年啊?”夕雅微露失望之色。


    楚天笑了笑,道:“人生百年不過彈指匆匆,三五年也算不得多久。倒是夕雅,要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你對我說過什麽?”夕雅一奇,問道。


    楚天笑而不語,意味深長地望向北夕雪。


    北夕雪老臉發紅,咳嗽兩聲道:“這事咱們往後再說。楚老弟,祝你們一路順風!”


    楚天微微一笑,攬起珞珈偕著翼輕揚飄身躍入幽冥通道中,遠遠還能看到北夕雪和夕雅在向自己招手。


    三人馬不停蹄穿過幽冥通道,驀然前方銀芒閃耀波瀾浩蕩,已是北冥海。


    楚天凝定身形,回頭觀望,心裏感慨萬千。


    生死輪回,不過若斯。


    惟有打破宿命,掙脫枷鎖,才是人生最大的意義。


    路,還是要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來。


    忽聽一聲蒼老吟誦道:“阿彌陀佛,小施主久違了。”


    楚天恍然望去,就見破山大師盤膝懸浮於鈞陽鎮幽符上那道被鎮獄魔劍劈開的裂痕前,正對自己含笑說話。


    楚天忙雙手合十還以一禮道:“有勞大師掛牽。”


    破山大師深深看了楚天一眼,道:“見得小施主回來,我便放心了。”


    楚天道:“但凡晚輩有一口氣在,決不容幽魔界有一兵一卒跨過北冥海。”


    破山大師寬慰一笑,合起雙目道:“善哉善哉,有你這句話,老衲盡可安心去了……”話音落下,他的頭頂光華一閃,竟是油盡燈枯闔然坐化。


    珞珈和翼輕揚輕聲驚呼,楚天也大感意料之外,默默打出一道魔符,封印住通道入口上的裂痕,這才向破山大師的遺骸深深躬身執禮。


    忽聽珞珈在耳畔輕聲道:“楚天,我好像開始懂你了。”


    楚天默然無語,收起破山大師殘留的幾縷元神,留待下次前往幽魔界時設法為他超度轉世。


    然後,他的目光望過珞珈和翼輕揚,沉聲道:“走,我們回家!”


    ——————


    最後一更,今晚11點大結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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