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盡頭,有座巨大的宅院,看來也正和枝頭的黃葉一樣,已到了將近枯落的時候。那兩扇泉漆大門,幾乎已有一年多未曾開過了,門上的泉漆早已剝落,銅環也已生了絲鏽。高牆內久已聽不到人聲,隻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索。


    但這宅院也有過輝煌的時候,因為就在這裏,已誕生過七位進士、三位探花,其中還有位驚才絕豔、蓋世無雙的武林名俠。甚至就在兩年前,宅院已換了主人時,這裏還是發生過許多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吒風雲的江湖高手葬身此處。


    此後,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來,它兩代主人突然間就變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終。於是江湖間就有種可怕的傳說,都說這地方是座凶宅!


    現在,這裏白天已不再有笑語喧嘩,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輝煌燈光,隻有後園小樓上的一盞孤燈終夜不熄。小樓上似乎有個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著,隻不過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麽?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著。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巷堂裏有個雞毛小店,前麵賣些粗糲的飲食,後麵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他雖然明知道這巷堂裏絕不會有什麽高貴的主顧,但卻寧願在這裏等著些卑賤的過客,進來以低微的代價換取食宿。他寧願在這裏過他清苦卑賤的生活,也不願走出去聽人們的嘲笑,因為他已懂得無論多少財富,都無法換來心頭的平靜。


    隻是這一天卻迎來了三個特別的客人,他們坐在角落裏,要一碟豆幹、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一個光頭吃著一個饅頭配著小菜,麵前擺了兩壺酒。一個拿著劍的少年也是吃著一個饅頭配著小菜,麵前擺了兩壺酒。還有一個一直在咳嗽的中年人,麵前卻擺了三壺酒而且沒有吃饅頭和小菜。這三人就是玄藏、阿飛和李尋歡了。一路上玄藏也曾試著去治療李尋歡,隻是需用虎狼之藥再加上戒酒一段時間,李尋歡,戒酒?嗬,所以玄藏也就保守治療了,他就對李尋歡說,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說不定就突然治好了。


    七壺酒還沒喝完,李尋歡就已經趴著了,因為玄藏和阿飛的一壺都還沒喝完,他自己已經喝完三壺,還拿走了玄藏和阿飛的一壺,在李尋歡醉倒了之後,小店又來了三四批人,第一批是兩個人。一個是滿頭白發蒼蒼,手裏拿著旱煙的藍衫老人。還有一個想必是他的孫女兒,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晴,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


    第二批也是兩個人。兩個都是中年男子,大約三十左右,其中一個嘴上的兩撇胡須,修的和眉毛一樣整齊漂亮,看起來像是有著四條眉毛。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這四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紫麵膛的年輕人肩上居然扛著根長槍,還有個卻是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姑娘,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


    最後來的隻有一個人。這個瘦得出奇,身上並沒有佩刀掛刀,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而且很觸目,顯然是帶著條很粗長的軟兵刃。


    小店一共隻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立刻就全坐滿了,孫駝子忙得團團轉,隻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這麽好。


    隻是這四批人都在喝著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聲細語,仿佛生怕別人聽到。


    然而這種寂靜卻總是不長久的,門口出現了四個人。這四個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他們雖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來,隻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也不可怕。再看門口那四個人,已閃出了一條路。


    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人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來。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他長得雖秀氣,麵上卻是冷冰冰的,無絲毫表情,眼睛掃視著小店,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過,冰冷的目光在六人身上一掃。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製錢,在六個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六個人竟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地擺在自己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銅錢,在手裏叮叮當當地搖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老頭子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


    黃衫少年沉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麵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裏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黃衫少年長袖突然又一卷,將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


    那辮子姑娘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你再變幾乎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黃衫少年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但這黃衫少年一點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些笑意,慢慢地走開去。


    來到玄藏他們這桌,玄藏朝他微微一笑,黃衫少年掃視了一下,一個和尚,一個拿劍少年還有一個醉鬼,他又緩緩走到了另外兩個那一桌,看了一眼那四條眉毛,不做言語,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那六個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有條繩子牽著似的。這六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會掉下來。


    那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圓圈,每個圓圈都隻不過裝湯的海碗那麽大。那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去了,一個人站一個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裏。六個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黃衫少年又背負著雙手,慢慢走回小店,在那六人他們方才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坐下。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過了約摸兩盞茶的時候,有個黃衫人走入了巷堂。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隻,剩下的一隻獨眼中,閃閃的發著凶光。uu看書ww.uukahu.c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黃色,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在也和那六人一樣,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就地站在圓圈裏。


    又過了盞茶時候,巷堂裏又有個黃衫人走了進來。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須發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十來個人。遠遠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麽異樣,但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頭發,更顯得詭異可怕。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這綠麵白發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抖。還不到半個時辰,巷堂裏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沒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個人各據桌子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裏,誰也不開口,四個人仿佛都是啞吧。外麵站在圈子裏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縫起來了,裏麵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變得像座墳墓,偏偏沒有人走,祖孫兩人,四條眉毛兩人和青麵漢子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和尚呢?在等著做法事超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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