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c市途中, 他手機不停的震動, 今夏聽了幾次,也就麻木了。看他忍而不發,她有些擔憂, 礙於交流障礙,她覺得保持沉默比較安全。


    一路上, 兩人都不說話,也沒什麽話好講。他專注開車, 她托著腮幫盯著一排排倒退的夜景。


    一個小時後, 車子下高速進市區,他說:“我去一趟洛川佳苑。”


    “那在前麵路口停車,我先回去。”


    “我是說你陪我一道過去。”


    “我想起還有事。”今夏急急拒絕。


    洛川、洛川就是她心上一道疤, 她離開後, 就沒打算再回去,不管什麽理由, 她都不願意回去。她也不願去想, 他讓自己陪去的緣由。


    章懷遠直直的將她看著,在今夏的眼神裏,他像撞到了鐵板,胸口,生悶的疼。


    “什麽事?”


    她低頭看一眼腕表, 急著說:“我幫朋友改編劇本,她明天就要,今晚必須趕工出來。”


    “明天除夕, 要也是年後的事了。”他心一沉,知道她在找借口。他有些恨她,這個女人,一直都口是心非,從不敢承認內心的真實想法。


    “很多地方都要改,我必須早一點寫出來,年後,就來不及了。”


    “盛今夏。”他克製著低吼。


    今夏微微側頭,抬起下巴將他的不悅望著。心下也掂量著,這樣急急的拒絕,到底是害怕什麽?


    章懷遠也怒瞪她,心裏恨極了,喉嚨緊了緊。他一直不明白,她怎麽就不懂得委曲求全,哪怕一點點也好。這樣的鋼硬,每次都撞得他一口氣差點兒喘不過來。離婚也是,在外跌撞了一年多,這硬脾氣沒有一點變化。


    他目光移到她額角上的傷,已經淡了,若不細看,幾乎是看不見的。他就這樣盯著,默想,應該很很疼的吧,可她,一聲都不吭。


    就這樣眸光凝住了,他抬手,靠近了她一點,拂開她下垂的發絲。


    她想要往往後避開他,卻被章懷遠一手箍住,動不了。


    章懷遠繃著下巴,目光牢牢地鎖住她。恨她,連潛意識裏,都在躲避自己。今夏也意識到自己的躲閃,她並沒有要真的和他對著來,隻是這樣子,她很不習慣。


    “以後,別這樣莽莽撞撞。”


    今夏稍低頭,章懷遠瞧著她,指腹停在她額角上方,問:“是不是很疼?”


    今夏咬唇,本是不疼的,偏生被他這樣一問,那些原本安靜的沒有受創的細胞,忽然間就像是被沸水煮騰,刺痛她眼睛。今夏深吸氣,說:“就算疼,也是跟你沒關係的。”


    “你?”章懷遠再次被噎著,心驀地一沉。


    沒關係?怎麽個沒關係?


    他木著臉,瞪著她,“怎麽沒關係?你倒給我說說。”


    “有什麽關係,你也給我說說?”


    章懷遠扯了扯領口,胸口憋了一股火,呼一下,就噴出來了。他,真想搖一搖她。可,那些難受,他都生生忍住了。恨聲道:“你要聽是吧,那好,隻要,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的關係就扯不清。”


    看著他這樣,今夏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堵在喉間。而心,疼得跟什麽似的。這個人,總是這樣,每次都這樣蠻不講理。她握著拳,緊緊的咬著牙,想起了離婚時,他說的那句話。他說,你要離婚?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他做到了,她一無所有,名聲掃地,這是代價。


    今夏低下頭,咬著唇說:“我們能不能不要總這樣吵?”


    “要吵的也是你。”


    “洛川,我是不會去的。”


    聽了這話,章懷遠忽然就泄氣了,牢牢地看她兩眼,硬是把她手攥在自己掌中。


    車到了前麵路口,車停下來,卻不肯鬆開手。今夏抽了抽,他抓的更緊。今夏有氣:“放手。”


    “不放。”


    “章懷遠,你還要怎樣?”今夏隻覺眼前發黑,眼一點點冒著火花。


    “我讓司機來接你。”


    “不要,我自己回去。”


    “那想我放手,想都不要想。”他這句話一語雙關,今夏心急,哪裏還去分辨,就算細聽了,也是不會明白的。


    兩人僵持著,後麵的車,一直在按著喇叭。章懷遠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今夏回頭看了看,不得不做出讓步:“不用麻煩司機,等他過來,我打車更快。洛川,洛川我暫時不想去,以後的事,我們誰又預料得到?你去吧,小心開車。”


    章懷遠繃著的臉,緩和了些。心下怕也思考了不少,得了她這句話,鬆手,“回家等我,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嗎。”


    今夏解開安全帶,欲下車,他又說:“還是先送你回去。”


    今夏自然是不依,章懷遠想了想,她好不容易軟了下,也不在說什麽。今夏推門下車,章懷遠並沒有立馬開走,而是通過鏡子,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在無數霓虹燈下,慢慢的走遠。


    她,一直都是這樣,在心中築起一堵牆,將自己牢牢的裹著。


    看著她走遠,直到她的身影縮成了一小黑點,他才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訴她。打算下車追去,發現車子橫在路中。


    他定了定神,用手機發出一條消息。


    今夏攔下一輛車,坐上去,手機叮叮的響了下,有短信息。她拿出來,第一條是廣告,樓房開盤大酬賓,她直接刪了,在拉下,居然有章懷遠的一條,簡潔的字眼:到家給我電話!


    想著他說的話,鼻尖酸得要掉淚。她不知在那一刻,她是不是該相信,在那樣的時刻,他心裏裝著的是她,想著的也是她,是真的心疼著她。而不是,出於一種,兄長的關心和拂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試著去相信一次,這個男人,在某些時刻,他和自己,也是走得極近的。


    念安說,她太木了,性格太木,人又不懂變通。這樣的女子,麵對男人時,總是要吃虧。男人,喜歡依賴一點的女子,又不全然是依賴,他們希望著自己的女人,把他當成天地,又希望自己的女人,有新時代女性的知性美。然而,念安話鋒一轉,嘲諷說,世間哪有這麽完美的事,所以,世間的感情,也就這樣,多數是求而不得。


    念安在說這話時,嘴裏吐出漂亮的煙圈,雲霧間,她看得迷茫。


    司機見狀,樂嗬嗬的說:“和男朋友吵架啦?”


    今夏稍稍平複的心緒,又隱隱的跳動。


    男朋友?那應該是前夫。她對司機笑了下,報上地址,開始假寐。


    章懷遠車開到洛川佳苑,便看到商瑗,她蹲在地上。風吹過來,積壓在枝條上的雪,像花瓣一樣輕輕墜落。有一部分,灑在她的發絲間,落在她肩頭上。她低著頭,不知在地上比劃著什麽,棕色的卷發,擋住了她大半張臉。


    他把車停下,她抬頭,微微眯著眼。好一會兒,適應了光線,慢慢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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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懷遠下車,走到她麵前,低頭看她。


    “我,我想問問,如果,我願意,就這樣跟著你,不求名不求利,你是不是就會履行當初的承諾,照顧我?”她的嗓子木木的,大概是凍著了,絲絲的顫抖。


    章懷遠沉默片刻,說:“照顧你可以,我會給你找兩個保姆,也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找一處環境最佳的住處,安頓你和你的父母。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一點,在我這裏,有一樣,我不會給你。這句話,我曾講過一次,今晚是第二次講,以後勢必不會。請你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你想要什麽,我一直盡量滿足著你,但,適可而止……”


    商瑗急急打斷:“你知道,我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也好。”


    商瑗急了,搖頭:“不,我要。”


    “你先聽我說。”


    “不,沒什麽好說,你終是要走,你到底是不要我,看不起我的。懷遠,你說我會找到更好的,要是那個人不是你,有什麽意思?你說你欠我,可是,章懷遠,既然欠了我,那就繼續欠下去。為什麽要中途停下來?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她,是不是這樣?”


    章懷遠承認:“是。”


    商瑗顫笑,淚,像是雨水一樣,傾灑了下來。


    “你看,你最後還是選擇她。我仍是一無所有。為什麽?就因為她姓盛?就因為她給你生了一個孩子?還是,還是你對她……”


    瞧著她這樣,章懷遠心不是鐵打的。想起那些年,畢竟是她一路陪著自己,最後自己始亂棄終。可,如果怕她再次走極端,隻會讓彼此更痛苦,還有,另一個人。


    所以,他隻是涼涼地看著商瑗。就讓她一次絕望個徹底,不在抱著虛無的幻想。


    商瑗哭哭啼啼,盛今夏的電話打進來。商瑗聽到鈴聲,驀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他。


    章懷遠沒有去看她,走了幾步,才將電話接起來。她說:“到家了。”


    “嗯,我等一會就回去,照顧好朝朝。”


    “再見。”說著,掛了電話。


    章懷遠猶在發怔,商瑗已走過來,啞著嗓子問:“她嗎。”


    他這才收了手機,對她說:“不早了。”


    商瑗知道,他的意思是散了吧。可她佯裝不懂,剛在他臉上,她看到了慍怒不滿的神情。她知道,他會溫柔,也曾對自己溫柔過,可那種溫柔,總是少了點什麽。直到剛才,她頓然醒悟。他待自己的溫柔,就好像,好像敷衍。因為,他對自己,對朋友都一樣,不冷不熱。隻有,隻有那個人,那個人是不一樣的。他會喜怒無常,會脾氣暴躁,甚至不分場合。


    她揚著頭將他牢牢地望在眼中,望到了心裏去。越看,心越痛,氣息越是不穩。


    章懷遠抬腕看了眼,不急不躁地說:“對你,我沒有說謊。”


    商瑗隻覺心木木的疼,都是真話?她冒出了一身冷汗。那日,他派吳江送她回去,再沒出現。而近日來,甚至是近一年來,他對她的避讓,是不是,他對自己,對自己早就絕了念頭?


    就像他跟盛今夏發生關係後,對她說分手一樣。


    這樣想,心更痛了。


    她以為,他離婚,是因為他心裏還有她。卻不想,他從不涉及這問題,隻是如往常一樣,請最好的醫生照顧她,如果,她的要求不太過分,他,偶爾也會幫她一把。


    然而,那敏感的話題,關於他的婚姻,關於盛今夏,他隻字不提,也不許她提。


    她一直安慰自己,他對自己也是有感情的。隻不過,章家那樣的大家庭是不容許她的存在。可他,護著她,守著她,讓她覺得,他們是可以有未來。這樣想,這樣念,天天守著他,盼著他,愛著他,祈禱著能夠白頭相依。


    直到,他說,你也適可而止。


    原來,他已經不再放任她,容忍她。而最後一絲忍讓,恐怕隻是最後一絲悲憫,又或者是擔心,她這條命香消玉損。


    然僅剩的,今天,在這裏,他也要一刀了斷。


    可自己,一直來都揣著明白裝糊塗。想著,他定不會對自己怎樣,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不想,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她不知,過去那五年裏,那段感情,對他到底意味著什麽。在他心裏,她有沒有占據著,哪怕是一小寸的空間。


    她也恨,如果自己有一個好的出身,是不是就可以和他長相廝守?隻因她沒有,她隻是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沒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他們關心的隻是他們的門楣,關心的隻有盛今夏。隻因她出身好,一落地就被譽上華麗的王冠。她得到,她失去,都會引人注目。而她,是死、是活,隻有自己含淚吞。


    她慢慢的,叫著他的名字,她叫著:“懷遠。”


    章懷遠微微皺起眉,他不免要想另一人,連名帶姓,一點也不溫柔的,甚至稍稍顯著不耐煩叫著他。她總是這樣,急急躁躁,生氣的時候,臉稍稍泛紅,漂亮的眼睛,盈著氳光。


    “一定要這樣嗎。”


    章懷遠清了下嗓子,“不然,你想怎樣?還想怎樣?商瑗,你找我算這筆賬,我又去找誰算?嗬,我這樣的爛人,什麽結果都是活該。而你,不該這樣。”


    “我不清楚,我們明明在一起那幾年,相處得也愉快,為什麽,為什麽最後你卻選擇她?”


    章懷遠目光一沉,“我說過多次,不要扯進她。”


    “心疼她了是嗎?我就知道是這樣。”


    “你,今天找我,為了什麽事?”


    “我就想,就想問你一句,那些年,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是一點點?你別告訴我,一點都沒有。”


    章懷遠複雜的看著她的歇斯底裏,心情更複雜莫變。


    風,一陣陣吹過,碎雪卷來飛去。


    許久後,他微歎:“商瑗,如果你允許,我會補償你。”


    商瑗大笑:“補償?怎麽補償?一張支票打發我是不是?章懷遠,你怎麽可以,可以忘了?我那麽愛你,她有嗎,她會愛你嗎。你忘了,她為什麽會嫁給你?你統統都忘了嗎。章懷遠,你醒一醒吧,她都不要你了。還是,你愛上了她?”


    章懷遠眉尖緊蹙,沉沉的說:“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放鬆。司機已經在路上。商瑗,別讓伯母擔心。”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呢。”商瑗聽而不聞,固執的問。


    “不同意什麽?”章懷遠將她望著,“商瑗,別再做無謂的掙紮好嗎,隻會苦了自己。那些事,就適可而止吧。是我對不起你,你恨我怨我,我無話可說。如果你願意,我會盡最大的能力補償你。我也很感激,你陪我走過那些年。可,我們總不能回頭看,一直活在自欺欺人裏。”


    商瑗顫著唇,渾身都冰涼了。


    自欺欺人?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緊緊地閉上眼,什麽話都說不出口,渾身都在顫抖。他明明近在眼前,卻怎麽也觸摸不到。她明明獨占了他近乎最美好年華裏的情感,還是把握不了他。


    那個,曾經在他們生命裏,毫不起眼的盛今夏,她就那樣,突然撞進他們的生活裏,奪走了屬於她的所有。


    章懷遠動了動,風吹得有些冷。


    “我隻想聽一句,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商瑗,這是最後一次。”章懷遠冷靜的嗓音中,夾著一絲憐憫。


    “最後一次見我嗎。”商瑗一步步走近他。


    章懷遠沒有避讓,回眸直視她。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會記得我一輩子?”


    章懷遠皺眉,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她也聽不進。


    商瑗見他不答,苦笑:“你看,以前我可以用死來挽留你,如今,如今這個,對你都沒用了。”


    “等一會兒,司機來接你。”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往車方向走去。


    商瑗看著他,走得毫不遲疑。她小步追上去,拉著他衣襟。章懷遠頓了下,慢慢撥開她的手,一言不發的離開。


    身後,雪舞得起勁,商瑗木木地站著,她好像看到了滿世界的櫻花雪。那個年少,站在她麵前,捧起了她的世界。


    他說,來,牽緊我的手,別走丟了。


    可是,現在,章懷遠,你能不能在說一次,她一定會,緊緊地牽著你手,不會就這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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