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壺,十六歲,總是覺得自己不高興。這種不高興在十六歲生日的那天達到頂峰——一夥強盜闖進家來,燒了娘留給他的書,宰了爹留給他的牛,把他打翻在牛圈裏。


    他躺在地上,忽然知道該怎麽解決這種不高興了。


    要去修仙。


    他他媽的要殺光天下的傻逼。


    他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往外走。待在院子裏生火烤牛的三個強盜問他要幹嘛。


    “我要去修仙。”李飛壺說,“我他媽修成以後殺了你們。”


    強盜哈哈大笑。


    李飛壺一瘸一拐地走到村口王地主家,把黑漆大門拍得砰砰響。管家跑出來開門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麽了?”


    李飛壺說:“我家被人搶了,牛被殺了。”


    管家鬆了口氣,斜著眼睛看他:“哦,是這事。我早跟你說過,你一個人怎麽過,不如把牛賣給我家,來給我家做活。現在後悔了吧。”


    李飛壺說:“我他媽知道是你叫人幹的。”


    管家笑著說:“空口白牙辱人清白。”


    又壓低聲音說:“是你又能怎麽樣?要告官嗎?”


    “不。”李飛壺說,“我把房子和地賣給你們——現在給我三兩銀子,我要走了。”


    管家伸手在袖子裏摸了摸,摸出三角銀子:“就這麽多,你要不要?”


    李飛壺見到錢,高興地笑了:“總比沒有好。現在帶我進去畫押過房契和地契吧。”


    管家笑著說:“好,跟我來。”


    管家在前麵走,李飛壺在後麵走。走到前院的時候看到丫鬟小翠端著盛女紅用具的托盤路過,李飛壺對她擠了擠眼睛,小翠害羞地低下頭。


    李飛壺就從托盤上拿了剪刀,戳進管家後心裏,又使勁兒攪了攪。


    就這樣,李飛壺被抓起來並被吊在縣城東門邊的歪脖子老樹上。縣令決定先叫大夥兒瞧瞧這個年輕的殺人犯,再把他腦袋砍下來。


    李飛壺被吊了一天之後覺得口幹舌燥,還覺得手腕要斷了。但來參觀他的人絡繹不絕,並在他附近擺開些茶點攤,後來又慢慢變成一個小集。李飛壺又開始不高興——因為這些人原本是來看他的,現在卻開始趕集買東西,已經沒什麽人對他感興趣了。


    “他媽的,一群傻逼。”他在心裏想。


    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集還沒散,李飛壺又渴又餓,但是發現有個花胡子老乞丐總是待在樹底下盯著自己。


    “哎。”李飛壺就說,“你看我幹嗎?”


    老乞丐笑著說:“我聽說你先收了人家三角銀子,又把人家殺了。”


    李飛壺說:“那是他的棺材錢。”


    老乞丐說:“可是抓你的時候沒搜到髒銀。”


    李飛壺擠了擠眼睛:“我吞下去了。你晚上把我放下來,我把錢拉出來給你。”


    老乞丐說:“好。”


    到月亮升起來的時候老乞丐又來了。看著李飛壺的官差窩在樹後頭打盹,老乞丐走過去和他說了幾句話。


    官差站起身走到樹邊仰起腦袋:“你也給我三角錢,我就同意他救你。”


    李飛壺說:“我認得你。你從前和我爹喝過酒。”


    官差嘬了嘬牙花:“你也知道是從前的事啦。你爹脾氣又臭又硬,你娘從前和你殺的王管家有婚約,所以你別指望我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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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飛壺歎了口氣:“可我一共就隻有這麽多錢。那這樣吧,你讓他把我救下來,我給他一角銀子,給你兩角銀子。”


    官差想了想,說:“也好。看在我從前抱過你的份兒上。”


    乞丐不高興地說:“我先說救人,我要解繩子,怎麽我隻拿一角?”


    官差惡狠狠地瞪他:“要麽就一角都拿不著。”


    乞丐想了想,忽然大叫起來:“來人啦!差人私放死囚啦!”


    官差嚇了一跳,一腳把乞丐踹在地上。乞丐疼得直哼哼,又叫起來。官差慌忙去拔刀,但是拔了半天也拔不出,邊拔邊罵:“臭要飯的,我先砍了你!”


    乞丐趕忙爬起來跑,但沒跑出幾步就從城門口追過來兩個官兵,又把他踹地上。


    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乞丐和李飛壺吊都吊在樹上了。


    來趕集的人聽說又吊了一個,紛紛高興起來,都湊過來看。李飛壺也因此覺得高興了一些,感到手腕沒那麽疼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沒知覺了。


    乞丐一邊哼哼一邊說:“都是因為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李飛壺說:“誰叫你亂喊的,我做鬼了也不放過你。”


    他說的你是讀第三聲的。


    過了一會,他聽著遠遠有人在大喊大叫。然後就看見一個年輕人提著一把劍跑過來,邊跑邊罵:“那個小兔崽子呢?我要給我爹報仇!”


    乞丐幸災樂禍地說:“你看,王管家的兒子來了。他在四姑娘山學道,你等不到被殺頭了。”


    年輕人跑到樹下,圍觀的人像被牛尾巴掃了一下的蒼蠅,嗡的一聲散開了,又聚過來。


    王管家的兒子仰頭盯著李飛壺:“就是你他媽的殺了我爹。”


    李飛壺說:“對,就是我,我還有他的棺材錢。”


    年輕人的臉漲紅了,舉劍就砍。李飛壺閉上眼睛,感覺胸口一涼。他心想:我他媽的裂開了。


    可又聽著叮當一聲響,年輕人痛呼了一聲。李飛壺心想,哦,看來我身邊這個老乞丐是個隱世不出的高人。


    他睜開眼睛,但是老乞丐還被吊在一邊,年輕人身邊多了個女道士。


    這個女道士真好看,雪白雪白的臉,烏溜溜的眼睛,小嘴兒像抹了蜜。


    女道士手裏也提著一柄劍,年輕人捂著手腕,瞪著她:“師傅,我要為父報仇!”


    女道士不理他,對李飛壺說:“少年,你為什麽行凶殺人?”


    李飛壺對她擠了擠眼睛,但她沒害羞也沒低頭。他有點失望,隻好說:“他爹叫強盜燒了我書殺了我的牛,我他媽就殺了他。”


    年輕人罵:“你放屁!”


    女道士皺起眉說:“你怎麽知道的?”


    李飛壺說:“我沒放屁。”


    女道士笑了一下:“我在跟你說話。”


    李飛壺哦了一聲:“他爹早就跟我說過,要是我不把房子和地賣給他家,早晚有我好受。”


    女道士說:“就因為這句話?你之前沒想過殺了人要償命嗎?”


    李飛壺哼了一聲:“錯了也比漏了強。”


    女道士歎了口氣:“你這人殺心太重,留在世上早晚是個禍害。”


    年輕人立即叫:“師傅說得對,我這就為民除害!”


    他剛要上前,女道士拿劍脊把他拍了回去,說:“可你膽子不小,跟我去修道吧。祛祛你的殺氣。”


    年輕人愣了一會兒:“師傅你說什麽?”


    這時候遠處又一陣吵吵嚷嚷,縣令帶著幾個官差跑了過來。還沒等他站穩,女道士就對他說:“這個人不要殺,叫我帶走吧。”


    縣令身邊一個腆著肚子的官差按刀叫起來:“好大膽,這事是你說了算嗎?”


    縣令說:“這是我三舅姥姥。”


    又說:“舅姥姥,那你就帶走吧。他叫李飛壺,小時候我還抱過他。也許這事兒是個誤會。”


    李飛壺哼了一聲:“人都被我殺死了,怎麽是誤會?”


    縣令擦了擦汗,說:“也許呢。”


    女道士點了點頭,抬手在李飛壺身上指了一下。李飛壺就覺得手腕一陣鬆快,繩子自己解開了。他跌落在地上,還被吊著的老乞丐連忙叫:“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縣令板起臉說:“他的事是誤會,可你要劫獄不是誤會,你就等著吧。”


    女道士對李飛壺說:“跟我走。”


    李飛壺想了想,說:“等等我。”


    他跑進歪脖子老樹後麵的灌木叢裏,過一會又跑出來,把三角銀子丟在老乞丐身上:“這成了你的棺材錢了。”


    老乞丐大罵:“晦氣晦氣,要死了還沾屎!”


    李飛壺說:“放你媽的屁,這是我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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