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寒手裏的禮盒差點墜落在地, 他定了定心神,勉強站住,驚異地看著沈淮與。


    剛剛,他似乎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耳側有著涓涓細細的風, 沈少寒隻聽那傳來的聲音熟悉, 來不及仔細分辨, 沈淮與側身,手中仍拿著手機,目光淡然。


    都說沈淮與??沈從鶴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其實並不是,他最像沈從鶴的,還是眼睛。


    深濃藏暗, 不怒自威。


    沈少寒微微低頭。


    他沒出聲, 擔心打擾了沈淮與。


    隻是沈少寒心中也納罕, 為何沈淮與今日會出現在這裏。


    新年之前, 沈淮與一連拒絕了好幾個邀約——自從沈從鶴過世之後, 沈淮與就再也未和白靜吟一同吃過年夜飯。畢竟往上數幾代是一家人,沈父極力邀請沈淮與去他處過年, 卻仍未果。


    沈淮與微側身看著沈少寒,目光從他手中拎著的禮盒上移過,沒什麽表情,仍舊低聲對手機那端的人說:“……還疼嗎?”


    這次沈淮與捂住了揚聲器, 沈少寒聽不到那邊人說什麽, 隻看到沈淮與笑了一下, 似是叮囑:“照顧好自己。”


    或許是對方先結束這一場令沈少寒膽戰心驚的通話。沈淮與沒有說再見,隻將手機放好,這??看沈少寒:“你來這兒做什麽?”


    沈少寒給他看拎著的禮盒:“父親讓我給明茶送些東西。”


    每逢節日, 各大酒店??餐廳都有定製的甜點禮盒,以方便人們購來贈送親朋好友。


    “玫瑰呢?”沈淮與問,“你給明茶送玫瑰是什麽意思?”


    沈少寒將玫瑰往背後放了放,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沒什麽意思,就是瞧著好看,想送給她。”


    “以你現在的輩分,”沈淮與說,“給明茶送玫瑰不合適。”


    沈少寒一時沒反應過來,訝然:“那我該送什麽?”


    沈淮與淡聲說:“康乃馨。”


    沈少寒:“……”


    康乃馨不是送長輩的嗎???


    沈淮與沒有?理他,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他低頭看了眼聯係人,臉色稍變,接通:“劉姨,嗯,我現在沒事……”


    他打??車門上車,左手仍舊戴著黑色皮質手套,黑色的衣服,襯著臉皎白俊逸。


    沈少寒站在原地,隱約感覺沈淮與今天看起來和以往完全不同。


    就像是……原本連花都不會??的老樹一夜間不僅完美掌握開花技能、還結出了一堆甜甜甜的果子。


    沈少寒琢磨著沈淮與方才那句話,走了幾步,恍然大悟,心底頓時一片清明。


    鄧老先生身體不太好,鄧言深隱約透露,老人家過年時也發了脾氣,午夜飯沒吃好,隻在鄧扶林年少時的臥室中默默垂淚到天明。


    鄧老先生想給杜明茶找靠山,精挑細選??選中了沈淮與。杜明茶最近在為白靜吟念書,以她的性格,說不定正好投白靜吟的緣。


    沈家和其他人家不同,整個家族攀枝錯節,?初沈從鶴強奪弟妻已經令人詬病。


    倘若杜明茶真認白靜吟為幹媽,那沈少寒想再追她就難了。


    就像沈淮與認杜明茶做幹女兒的話,顧及名聲,也不會???她有什麽曖昧。


    沈少寒衷心地希望,希望二爺能和他那個不知名的嬌俏女友天長地久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另一側,沈淮與上了車,摘下手套,隻聽手機彼端,劉姨焦急地說了幾句。


    他說:“我馬上過去。”


    車子立刻調轉方向,馳離c大,往紫玉山莊過去。


    沈淮與趕到的時候,醫生已經到了,正仔細地往白靜吟手背上紮注射器。


    白靜吟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嘴唇蒼白,還沒有醒過來,額頭上有一塊青痕。


    劉姨自責不已:“靜吟忽然說想吃蝦子麵,我去做,沒想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跌了一腳……”


    從沈從鶴去世後,白靜吟身體一直不好。


    先前他還在時,會強硬要求白靜吟按照他製定的作息時間來,一切飲食起居、鍛煉都一板一眼,絲毫不錯。


    但沈從鶴過世後,?人管,白靜吟就如?人照料的花草,日漸枯萎。


    如低血糖、營養不良這種症狀都算是輕微,白靜吟多次求死不得,令她飽受後遺症折磨。


    貧血,骨折……她就像討厭自己生命太長,硬生生地揮霍著多餘的活力。


    沈淮與說:“不怪您,您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看著。”


    劉姨哎了一聲,跟著醫生??助理一同離開,將門關上。


    房間中頓時隻剩沈淮與??白靜吟,安安靜靜,能清晰地聽到時鍾行走的滴答聲。


    沈淮與對病床上的白靜吟說:“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吧。”


    白靜吟睫毛顫動兩下,??睜??,苦笑:“??你父親一樣。”


    沈淮與心平氣??地問:“您今天做這一出苦肉計,又是想和我說什麽?”


    “什麽苦肉計?”白靜吟說,“你覺著我會做嗎?”


    沈淮與頓了頓:“您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終於聽到白靜吟叫他:“??來!”


    沈淮與停下腳步,側身:“現在想說了?”


    白靜吟勉強坐起來,腰部墊著一個軟墊,皺眉:“你這孩子……”


    顯然易見,白靜怡完全拿沈淮與沒轍。


    白靜吟已經記不起小時候的沈淮與是什麽模樣,她那時候被迫產子,狀態??差。從沈淮與剛出生,?到他四歲時,四年時間,白靜吟都無法接受自己竟然生了個孩子。


    還是和她曾經最尊敬的沈老師生下的。


    幼年的沈淮與由沈從鶴親自教導,畢竟這是他好不容易、強行得來的血緣紐帶。


    ?初為了能夠??功懷孕,整整三個月,除卻生理期外,幾乎每天,白靜吟體內都要含著沈從鶴的體|液。這段日日夜夜被做到崩潰的經曆讓白靜吟不忍??想,連帶著孕育生命也並不讓她感到喜悅,隻恍然認為肚子裏生長的,是將她和沈從鶴永遠綁在一起的枷鎖。


    幼年的沈淮與卻格外親近她,白靜吟自覺自己還年輕,不願承認自己已做母親這件事。外加他長相越來越肖似沈從鶴,令白靜吟愈發難受。


    她已經忘記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沈淮與與她漸漸疏遠,越來越沉默。


    直到沈從鶴被送去火化那天,白靜吟沒有在場,她找到了沈從鶴藏起來的結婚證。


    悲哀地發覺這場將她束縛半生之久的婚姻自動無效後,心中沒有暢快,隻有空寂。


    沈淮與也是從那時候起,稱呼她為“白女士”。


    沈從鶴臨死前答應給予白靜吟自由,贈與她足夠豐厚的財產,贈與她後半生衣食?憂。


    白靜吟坐擁千金,先前拚命追逐的自由如今唾手可得,她卻隻覺寂寥無人並肩。


    沈淮與走回來,他那酷似沈從鶴的臉讓白靜吟恍惚片刻,??啞聲說:“我今天才聽鄧老說,今年年夜飯,你將明茶請到你家裏。”


    沈淮與頷首:“沒錯。”


    白靜吟心中發顫,握住被子的手一緊:“所以你就趁著過年糟蹋了人家?”


    沈淮與說:“沒有。”


    “你騙誰呢?!”白靜吟氣急敗壞,“好好找個鏡子看看你脖子上的草莓印和抓痕,?看看你耳朵上的牙印!你這明顯是開了葷——”


    她氣一時沒喘上來,咳了兩聲,難過極了:“明茶才多大?你就……她好歹叫你一聲老師,還那麽尊敬你,你竟然做這種事,你叫我臉麵往哪裏放?”


    沈淮與為母親倒了杯水,垂眼看著她喝下,??說:“我沒欺負她,發乎情止於禮。”


    “你個狗崽子還懂什麽止於禮?”白靜吟說,“恨不得拐人小姑娘住家裏八百遍,我隻看到發|情沒看到止禮。”


    沈淮與從容不迫坐在床旁側,雙手交握,放在腿上:“隨您怎麽想。”


    白靜吟要被他這種軟硬不吃的性格給氣到了。深深呼吸好幾口,白靜吟閉上眼睛,又說:“你叫我怎麽向鄧老交代?他還打算讓我認明茶做幹女兒,轉眼間我的親兒子把人孫女給欺負了……”


    說到這裏,白靜吟麵色一淩:“你們有沒有做防護措施?”


    沈淮與說:“我沒動她。”


    隻動了不到三厘米,沈淮與被吸的腰眼發麻,差點失控。


    小雨衣?然有,隻拆了一個,就頂部沾了她的東西,連頂都沒頂,就被扯下來。


    白靜吟手指關節發白,她說:“你不能學習你父親,不能將她永遠?金絲雀困在身邊。她這樣年輕,不能因為你或者孩子而浪費青春。”


    她用了浪費這個詞。


    沈淮與看著麵色蒼白的母親,問:“對您來說,我是恥辱嗎?”


    白靜吟尚陷在自我世界中,茫然問:“什麽?”


    “您認為我隻是浪費您青春、束縛您人生的一個物品嗎?”沈淮與安靜地問,“您是不是很後悔生下我?”


    白靜吟沒有說話。


    “您好好休息,下次再想見我,不需要這樣傷害自己,差劉姨打電話就好,”沈淮與站起來,“我向您保證,不會強留明茶在我身邊。”


    白靜吟側臉,問:“要是她想走呢?”


    沈淮與輕描淡寫:“我給她充分的自由。”


    “哦,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白靜吟輕歎,她慢慢地說,“你猜我今天和鄧老先生打電話聽到了什麽?明茶準備申請前往巴黎高翻學院的交換生資格,等六月就會動身往法國——沈淮與你要往哪兒去!你不是說不強留的嗎?”


    白靜吟差點掙開輸液線,看著瞬間變臉的沈淮與:“你剛說過要給明茶充分自由,你現在要幹什麽?”


    沈淮與沉著臉,拉??臥室門,朝母親禮貌一笑:“我現在就充分給她。”


    充分兩個字咬重音節,令白靜吟打了個哆嗦。


    沈淮與頭也不??地出了臥室,他麵色沉沉,猶如陰霾天空。


    他打電話給鄧老先生,問清楚杜明茶的具體住址。


    鄧老先生如今正在鍛煉身體,接到他的電話後,大為意外:“呀,明茶回j市了嗎?”


    “嗯,”沈淮與聲線聽不出異樣,“我母親準備讓人給她送些東西過去,我剛好出差,順路帶給她。”


    鄧老先生在心中極力讚揚。


    不愧是他看上的靠山,雖然身為義兄,但這一份出差也不忘探望明茶的心意,著實要比鄧言深強許多。


    鄧老先生坐在器材旁,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由衷??口:“淮與啊,明茶有你這麽個哥哥,真是她的福氣哇。”


    “嗯嗯福氣福氣,”沈淮與又問一遍,“您能給我地址麽?”


    鄧老先生忙報了一遍,不忘提醒沈淮與:“你要是能多帶點吃的,就麻煩多帶些過去……明茶這孩子不肯用我的錢,我給她轉過去的她都存起來,不花,說是以後再還??來……”


    鄧老先生越說越心酸。


    杜明茶不肯改姓。


    或許是起初鄧老先生表現的過於強硬,以至於杜明茶不接受他的絲毫錢財。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杜明茶這是怕被他改了姓,??不肯花他的錢。


    “也虧得有你陪明茶過春節,”鄧老先生打起精神,“明茶今年的春節過的??心嗎?”


    “????心,”沈淮與說,“都開心哭了。”


    杜明茶坐了兩個半小時的高鐵,??功到了j市。


    一??始接沈淮與電話時,她剛剛出了高鐵站,在廣場上站了會,環顧著熟悉的建築,熟悉的藍天白雲,熟悉的李先生牛肉麵、肯德基、銀座佳驛酒店、超意興快餐……


    熟悉的老先生戴著黑色帽子,拄著拐杖走過來,對杜明茶說著熟悉的話:“老師,我錢包掉了,差兩塊錢路費……”


    杜明茶笑著問:“我見您快20多??了,您怎麽次次都差兩塊錢路費啊?”


    老先生哦了一聲,麵不改色:“本地人啊。”


    拄著拐著去找其他人“騙”錢了。


    杜明茶這次回家沒打算常住,隻拎了個小巧的行李箱。以往出火車站,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排隊等出租車,哪怕花上100多塊的打車費也要舒舒服服??家。


    但這次沒有,她拉著行李箱步行近五百米到公交站牌下,??一群皆喜氣洋洋著新衣的人擠上公交,站了近兩個小時,??終於到了小區附近。


    杜明茶的腿都快站麻了。


    j市的地鐵??通線路實在太少,杜明茶家住在大學城裏,父母的水果店原本就??在商業街上,現如今大學生放著寒假,連帶著商業街也冷冷清清的,隻有少數本地人帶著孩子出來玩。


    杜明茶家的房子在商業街邊緣的小區,還是回遷房,總共6層,她們住在第6層。


    沒有電梯,杜明茶吃力地拖著行李箱上樓,行李箱???,她拖一??就得休息。


    樓道內??安靜,她能聽到自己呼吸聲,還有行李箱與樓梯碰撞的沉悶聲。


    第四層的住戶出來將裝滿垃圾的袋子放在門旁,還在回頭叫:“媽,給我留點栗子……”


    溫暖的燈光??香味從半??的門中飄出來,站在三樓樓梯轉角處的杜明茶累的額頭全是汗水,她用紙巾擦拭了一下,深深吸氣,努力提起行李箱,往上拎。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這麽?啊……”杜明茶甩著手,自言自語,“原來爸爸力氣這麽大的嗎?”


    以前杜明茶高中住校,父母溺愛,她每周都會扛著??這個尺寸差不多的行李箱??來。


    ??家時行李箱裝滿要爸爸洗的衣服,需要刷的鞋子;返校時再裝滿媽媽買的零食、由爸爸洗幹淨後帶著太陽味道的新衣服。


    每次都是爸爸將行李箱抗在肩膀上,驕傲地和杜明茶講:“以前你媽媽腿疼,我把她一口氣背上六樓,腰不帶疼一下。”


    後來他腰因為長時間搬水果而疼,身上總帶著濃濃的膏藥味。


    晚上,爸爸會趴在沙發上,抱怨以後再也不搬重東西了,可次日仍舊早起??店員一起搬運水果、喜滋滋地幫杜明茶拎行李。


    炒菜的氣味充斥著樓道,辣椒有些辣,杜明茶被嗆的咳了兩下,掉出幾滴眼淚。


    她費力地將行李箱搬到六樓,拿鑰匙??門,光線不太好,她眯著眼睛找了陣。


    以前杜明茶放假歸來,媽媽都會圍著圍裙,笑著迎上來:“大閨女??來啦?晚上想吃點啥?讓你爸爸去準備。”


    爸爸會先放下行李箱,?去趴沙發:“等我緩緩啊,明茶,給我倒杯水……遙控器放哪兒了?”


    杜明茶推??門。


    她看到父母的遺照,掛在白色的牆上。


    拉著行李箱進來,杜明茶深吸一口氣,忍著被樓道煙火熏酸的眼睛,笑著說:“爸爸媽媽,我??來啦!”


    沒有人回應。


    滿室昏暗。


    房間中空蕩蕩的,窗簾緊閉,窗戶關的嚴嚴實實,一股陳舊的味道在房間中蔓延。


    杜明茶挽起袖子,她回憶著以往鄧扶林做大掃除時的順序,去衛生間找了清潔用品,??始打掃。


    電費??水費都還有,但今年沒有交取暖費,外加舊小區用的是暖氣管道,房間內??冷,杜明茶手指被水凍的發紅,她又不抗凍,??快紅腫起來。


    杜明茶做了一會家務,先將父母的遺照仔細擦幹淨,又掃了一遍地,用濕拖把拖一遍。


    陽台上的花大多都枯萎了,得不到主人照料,全靠老天爺賞水賞陽光,哪裏能支撐太久,隻剩下幾盆不死鳥鬱鬱蔥蔥生長,還有幾盆枯瘦的月季。


    杜明茶給幾盆花澆了水。


    她不忍看父母精心打理的小花園衰敗,隻能盡力挽救。


    依靠著早晨吃的兩個包子,杜明茶做衛生清潔一直做到近下午四點,她腰很酸,快直不起來了。手指也難受,又癢又紅,大概是被水凍到了。


    杜明茶用洗幹淨的熱水壺和杯子燒了熱水,洗幹淨碗,給自己泡了一包泡麵。


    吃完泡麵,杜明茶看了眼時間,??想起來忘記買麵粉??肉餡——


    畢竟大過年的,她要給爸爸媽媽包餃子吃。


    冬日裏白晝短,過了四點太陽就往下落,杜明茶一個人住在這裏,怕被壞人打主意,最好還是早去早回。


    來不及收拾飯碗,杜明茶先去找錢包,打??行李箱,一眼看到沈淮與送她的那條紀梵希的綠色裙子。


    安靜地、整整齊齊躺在行李箱中。


    這條裙子有著流水般質感,與這狹小房間、與她被冷水凍紅的手指完全不相匹配。


    杜明茶摸了摸綠裙子,?新合上行李箱。


    去超市購買了麵粉??絞好的肉餡,還有一些水果蔬菜,杜明茶拎著一大堆沉甸甸的東西往??走。


    天色已經昏暗,小區路燈壞了一個,陰沉沉的,尚好的路燈也隻亮著並不怎麽耀眼的光芒。


    剛到了單元樓下,還沒上去,就被人叫住:“哎,老鄧家的女兒?你等等。”


    杜明茶停下來,轉身:“怎麽了?”


    兩個中年男人過來,其中一個手裏還拿著筆??紙張:“今年咱們小區物業管理升級,多裝了好幾組攝像頭,這個錢得家家戶戶平攤啊,對了,你們家今年物業費還沒交的吧?”


    杜明茶鬆了鬆塑料袋,隻用腳背抵著,問:“多少錢?”


    那人刷地在紙本本上算:“物業費現在漲到一平米一塊五每月,攝像頭和電費加起來平攤的話,你們家是每個月一百塊……諾,你們家一共欠了2300。”


    杜明茶問:“以前物業費不是一塊嗎?”


    “漲價了漲價了,”那人有些不耐煩,“聽不懂?”


    杜明茶心平氣??地問:“我們家差不多已經有有半年沒人住了,安裝攝像頭的事不需要經過業主同意嗎?還有這物業費漲價,怎麽沒有人通知我?有公告嗎?”


    “沒人住你也得交錢,這是規矩。照我看來,你這沒人住更應該交錢了,”另一中年男人??腔,“要不是我們物業,你們家的東西還能好好保存著?指不定被哪裏的賊給撬門偷走了。”


    車燈明晃晃地刺過來,一輛黑色的車進了小區,穩穩??停在旁側的車位上。


    杜明茶避開,往旁邊挪了挪。


    手裏的塑料袋勒的手心疼。


    拿紙筆的人明顯脾氣不好,用筆頂端敲著本子,提高聲音:“你看,別人家不住,也都交了,沒一個嫌漲價的,總不能因為你死了爹媽就搞特殊吧?”


    話說到這裏,黑車的車門打??,一身陰鬱的沈淮與下車,剛好聽到這麽一句。


    因杜明茶隱瞞而起的那些氣,被徹底壓在下麵。


    大手關上車門,沈淮與看著那兩人,方才那句刺耳的話還在他耳邊。


    平時,他??明茶說一句重話都舍不得,沒想到這小崽子在外麵竟被人這樣欺負。


    沈淮與眉頭緊皺,大步而來。


    杜明茶背對著他,並未察覺。


    她聲音清脆,正是和那拿紙筆的人懟上去:“嘴巴這麽毒,你得了尿毒症嗎?還是中午喝敵敵畏了?把你那三毛錢十二斤的腦子都喝傻了?我半年沒來,你一來就找我要錢,還侮辱我,你腦子裏裝的啥玩意?裝的全是屎殼郎滾糞球?”


    周圍有其他居民來往,被杜明茶這話引過來,大家都喜歡湊熱鬧,嗑著瓜子牽著狗過來。


    眾目睽睽,杜明茶又還是個小姑娘。


    那人不好發作,隻拿筆狠狠點她鼻頭:“不管怎麽說,你都得給我交錢!”


    杜明茶與他說:“要錢沒有,要——”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被珍重帶回有著溫暖的胸膛,頭頂上響起沈淮與的聲音,不急不緩:“名尚物業?編號3619,3907。”


    那兩人愣住,下意識去遮擋胸前名牌。


    “物業應該為業主服務吧?什麽時候??始幹敲詐業主的事了?”沈淮與摟著杜明茶肩膀,垂眼看著這兩人,“誰允許的?”


    年紀稍長的人警惕看他,剛想問身份,又被另一個扯了扯袖子,示意他小心。


    倆人什麽都沒說,一打量沈淮與的衣著,?瞧了瞧他??來的那輛車,一言不發,迅速溜之大吉。


    周圍的人也驚異地瞧著沈淮與——


    他身高過於優渥,外加身材挺拔,在人群中頗為惹眼。


    沒有在意周圍人目光,沈淮與俯身,接過杜明茶手裏的塑料袋:“手怎麽這麽冷?”


    杜明茶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他握住手。


    將她的手掌心攤??,沈淮與看到她手心中被塑料袋勒出的紅痕。


    他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中,輕歎:“這麽漂亮的手,不該做這種事。”


    杜明茶別過臉:“我又不是多嬌貴。”


    沈淮與說:“我眼裏你就嬌貴。”


    杜明茶哼了一聲,小聲:“嬌貴還按著我的頭要我吃。”


    喉嚨現在還有些不舒服呢。


    沈淮與被她的小小吐槽逗笑了,他拎著她袋子裏的東西,垂眼瞧著裏麵滿滿當?的蔬菜水果,自然地跟著她回家。


    樓道燈昏暗,杜明茶由他牽著自己的手,用力跳了幾下,終於把燈跳亮了。


    她腳也跺麻了。


    如果穿著沈淮與送她的鞋,她一定舍不得跺腳。


    幸好她穿著的是一雙舊運動鞋,就算跺壞了也不會心疼。


    “你怎麽來了啊?”杜明茶問,“不是休假嗎?”


    “臨時出差,”沈淮與說,“順便看看你。”


    杜明茶沒有懷疑,她知道各行各業都有難處,完全沒有去想沈淮與為何會知道她的地址。


    畢竟在暗戀的人眼中,暗戀對象永遠?所不能、光芒萬丈。


    杜明茶找鑰匙??門時,聽見身後,沈淮與問:“中午吃了什麽?”


    “杏仁餅、海鮮鍋仔飯,”杜明茶嘩嘩啦啦地開著鎖,頭也不??,“還有名吃把子肉,可好吃了,明天帶你去吃。”


    門開了。


    杜明茶招待沈淮與進了房間,把東西放在餐桌上後,??去給他泡茶。


    就在這時,沈淮與眉頭微皺,忽湊到她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什麽味道?”


    杜明茶麵不改色:“體香。”


    沈淮與拉著她的手,捏煮她的臉,轉過去,讓她看桌上擺放的泡麵碗:“什麽時候你體香變老壇酸菜味兒的了?”


    杜明茶心虛,說話理不直氣更不壯:“……要你管。”


    “總是吃這些東西不好,”沈淮與說,“你還在長身體,不能就這麽對付。”


    一句話戳中她的自尊,杜明茶強調:“我已經??年了,早就不長個了。”


    “那也還小。”


    杜明茶直戳戳:“你掰我腿要我別動非要往裏懟的時候可也沒嫌我小。”


    沈淮與笑了,舉手投降,誠心誠意地:“對不起,是我的錯。”


    杜明茶認真看他:“你不能這樣,不能總是把我?需要照顧的對象,我??你一樣,都是成年人了。你??我連??年人該幹的事情都幹了,幹嘛還一副保護未成年的姿態?”


    她努力證明著自己??他的相匹配度,但瞧對方似乎並沒有在意這點。


    隻是看著她笑。


    杜明茶放棄說服,轉身去泡茶:“你沒吃晚飯吧?正好我要做晚飯,?嚐嚐我手藝?”


    沈淮與頷首:“好。”


    他環顧四周。


    房子大約100平出頭,周圍陳設談不上多麽美觀,但能看出主人很愛惜,每一處擺放都井井有條,滿滿??。


    杜明茶泡好的茶水味道隻有廉價的香味,一口散了,澀多於苦。


    沈淮與默不作聲放下杯子,冷不丁想起方才摸到的杜明茶的手。


    冰涼冰涼,像從冰窖裏撈出來。


    沈淮與去了廚房,看到杜明茶正站在料理台前,認真煮東西。


    一瞧見他進來,杜明茶還拿了勺子,對準他:“不行,你出去,這次我一個人做。”


    沈淮與又??到狹窄的客廳,坐到陳舊的沙發上。


    他隻凝視著白牆上的鄧扶林遺照。


    ?初意氣風發的公子哥,為愛和發廊女私奔,不惜與父親斷絕關係,發誓不用家裏一分錢。


    帶著為家族不容的妻子,在這裏自在生活,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最後隻留下了這張照片。


    鄧扶林將杜明茶養的??好。


    沈淮與仔細想著杜明茶方才的表現,決定等會多給杜明茶一點獎勵。


    ?論她做的好吃難吃,都要認真地全部吃完,?大大讚賞她。


    她年紀還小,或許還未出青春期,正是需要鼓勵的時候。


    這樣想著,他聞到粥米和飯菜的香味。


    沈淮與稍稍放心。


    是了,明茶做的飯菜怎麽可能會不好吃?


    老舊的鍾敲響七下時,杜明茶也端著菜喜滋滋地出來,親手擺在沈淮與麵前,笑眯眯:“第一道,薑絲炒土豆絲!”


    沈淮與手拿筷子,沉默地看著盤子中分不清敵我的土豆薑絲。


    一模一樣。


    他吃了一塊絲,被薑辣的紅了臉,仍舊鎮定誇讚:“你這道菜十分具有想象力,充分利用土豆??薑絲的相容性,非常有藝術感。畢加索應該慶幸他沒有??你生在同一時代,不然哪兒有他什麽事。”


    “第二道,筍塊炒薑塊!”


    ?次掃雷失敗。


    沈淮與精準踩雷,硬生生咽下去一塊薑,不得不喝水壓了壓。


    他冷靜地忍著辣度:“這道菜色澤統一柔??,看似單調卻暗藏玄機。明茶,希爾頓不雇你做主廚,完全是他們的一大損失。”


    “第三道,雞腿燒整薑!”


    沈淮與拿起筷子。


    沈淮與放下筷子。


    算了。


    他抬眼,平靜地看杜明茶:“還有什麽?一起拿上來吧。”


    杜明茶開??心心地端著白色瓷盤過來,獻寶似的擺在沈淮與麵前,如西餐廳侍者揭開蓋盅那般,揭開倒扣在上麵的不鏽鋼小瓷盆:“????~”


    是一份雞胸肉。


    沈淮與嚐了一口。


    ??淡,淡到像是沒有放鹽。


    或許是她忘記放了。


    沈淮與仍舊給予鼓勵:“這道菜味道清淡,淡而有味,??不錯,有著佛家倡導‘四大皆空’的空曠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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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杜明茶問,“不會覺著鹽放少了嗎?”


    “不會,”沈淮與說,“鹽量適中,不多不少,鹹淡正好。”


    “啊呀,我拿錯了,”杜明茶忽然貼近,笑眯眯看沈淮與,“這是要拿去喂小流浪貓的貓食哎,我壓根就沒放鹽。”


    沈淮與:“……”


    她湊過來,在沈淮與耳側小聲說:“?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彩虹屁翻車了吧哈哈哈哈,叫你之前在書房用唱片機逗我,你也有今天……”


    話音未落,沈淮與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始鬆領帶。


    還在不停叭叭叭的杜明茶被他拉到懷裏。


    “繼續,”沈淮與拽過她手腕,係上領帶,“留給你嘴巴說話的時間不多了。”


    杜明茶雙手被縛,被沈淮與抱在懷中。


    沈淮與故意逗她,去撓她癢癢:“讓你笑個夠,還笑不笑?”


    杜明茶逗弄的發癢,抑製不住地笑好幾聲,眼淚都出來了:“不行不行,鬆手,我都笑哭了……”


    “少流些眼淚,”沈淮與親吻她笑出來的眼淚,低聲,“省點水,留著潤潤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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