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休息了差不多兩分鍾,眼睛才稍稍好受些。


    這還是那天澱粉弄到眼睛裏的後遺症,一刺激就容易流淚。


    她原本就淚腺發達,《泰坦尼克號》看過數十遍,如今再看到露絲趴在浮木上用力吹口哨的畫麵,仍舊會淚腺崩壞,控製不住哭到電影結束。


    杜明茶並不認為淚腺發達是個缺點。


    叛逆期和爸爸媽媽吵架,隻要一掉眼淚,他們立刻妥協:“哭什麽啊,茶茶……好了好了,不哭了,聽話。”


    以前杜明茶仗著這點,恃寵而驕,從父母那邊討要不少好處過來。


    如今杜明茶失去了恃寵而驕的資格。


    她不能驕,更不能嬌。


    杜明茶坐在長椅上,把用完的紙巾丟到垃圾桶中。


    垃圾桶蓋合上。


    一顆小腦袋,趴著牆壁,偷偷地冒出來,頭發稍卷曲,眼睛烏黑,像洋娃娃。


    赫然是顧樂樂。


    “樂樂?”杜明茶訝然,“你怎麽在這兒?”


    “酒店是我梔子阿姨家的,”顧樂樂說,“今晚我們兩家在這兒聚餐。”


    杜明茶對顧樂樂家中事情知之甚少。


    她隻見過一次顧樂樂母親的照片,卷發紅裙,眉目淩厲,似盛妝牡丹,華麗貴氣。


    至於他父親,好像並不與他們母子同住。


    “禮物我送給淮與啦,”顧樂樂幹巴巴地扣著手心,說謊,“他很喜歡。”


    “很喜歡?”


    “嗯,”顧樂樂眼咕嚕一轉,胡編亂造,“淮與說,隻要是你送的,他都很喜歡!”


    實際上,沈淮與什麽都沒說,隻是看著那書,笑了一下。


    顧樂樂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可就是說服不了沈淮與出來與她見麵。


    沈淮與完全無意插手。


    可把顧樂樂的小心髒給愁壞了。


    杜明茶說:“說謊的孩子鼻子會變長哦。”


    顧樂樂下意識地去摸自己鼻子,心有餘悸地確認了下。


    還好,沒變長。


    杜明茶看他這幅惴惴不安的模樣,俯身,煞有介事地拍拍他肩膀:“好了,我沒事,你父母在附近麽?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顧樂樂慌忙搖頭:“不用不用。”


    他想領杜明茶去見沈淮與,又怕沈淮與態度冷淡,反而弄巧成拙,惹得兩人吵架……


    猶豫間,杜明茶和他告別,他悶悶不樂:“杜老師,你沒有男朋友吧?”


    “沒有啊,怎麽了?”


    顧樂樂眼睛閃閃:“那你覺著淮與怎麽樣?”


    杜明茶拉伸的姿態驟然一頓:“嗯?”


    顧樂樂卯足了勁兒推銷沈淮與:“淮與他正值壯年,身體健康,容貌端莊,至今不曾婚配——”


    杜明茶單手按住他腦殼:“我和他不合適。”


    狂熱嗑cp的顧樂樂,心劈裏啪啦碎了一地:“哪裏不合適?”


    “樂樂啊,你知道嗎?男性平均壽命是要比女性短的,”杜明茶麵不改色地說,“這種事情呢,誰也說不準,但你淮老師比我年紀大很多啊,萬一他提前死了呢?”


    顧樂樂:“……”


    他竟然覺著杜明茶說的很有道理。


    顧樂樂不死心,仍舊追問:“那你剛剛是不是在哭啊?有人欺負你了嗎?”


    “不是哭,是掉眼淚。我眼睛這兩天不太舒服,被刺激到了,”杜明茶糾正他,開玩笑般解釋,“人流淚的情況有很多種,被辣哭,笑哭,有人還會餓哭呢。”


    顧樂樂似懂非懂地哦一聲。


    和杜明茶告別後,他推開房間的門。


    沈淮與坐在藤椅中,正在看雜誌。


    門關上。


    啪嗒。


    沈淮與視線從書上移開:“明茶為什麽哭?”


    顧樂樂努力想了想,隻能回想到她說的最後幾個字。


    於是顧樂樂鄭重地告訴他:“餓哭的。”


    沈淮與:“……”


    杜明茶邁出電梯門,掏出手機,開始查回去的路線。


    她還沒有好好逛過帝都,很多地方都不熟悉,離開導航後簡直寸步難行。


    國慶期間的地鐵運營路線稍有調整,有些線路站點不停。


    不過對她影響不太大。


    杜明茶步行離開酒店,失去冷氣庇護,外界的熱浪洶湧撲來。


    手指擋在額頭上,微微眯眼。


    陽關太過於耀眼。


    杜明茶站在蒸騰熱風之中,總覺身後似有人在望她,下意識抬頭向斜上方看。


    她方才在的露台上,站了個黑襯衫的男人,辨不清麵容。


    或許隻是出來透風的普通客人。


    杜明茶轉過身。


    她的衣裙上,沾染來的涼氣徹底被熱風吞噬。


    國慶假期第二天。


    杜明茶在床上睡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覺。


    窩在被窩中,她點開手機,發現新追的文,作者竟然連更三章!


    每個又粗又長!大肥章!


    激動的杜明茶想跳起來大喊一聲過年了!


    她剛準備點開看,手機彈出新消息。


    是兼職群的群主在私聊她:


    同學,你還做不做兼職?


    泳池測評,很簡單,擺姿勢、拍些照片就行


    群主知道她的情況,又補充。


    你戴著口罩拍就行,不需要露臉


    圖片


    這是泳衣,因為泳池麵對人群是家庭,所以樣式相對保守


    杜明茶點開圖片。


    樣式的確很保守,藏藍色連體泳衣,從脖子開始就包裹的嚴嚴實實,是那種就算被晉江審核看到後也會滿意點頭放行的樣式。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那邊很快發了兼職的詳細地址過來,一個新建的遊泳館,距離靜水灣很近,在一個小公園旁邊。


    杜明茶很滿意。


    路程不長,有直達地鐵。


    完美。


    有了早餐的周末是不完整的,餓著肚子縮在被窩中看小說或追番,才是假期的正確打開方式。


    杜明茶趴在床上,哼著歌,開開心心地點開三個大肥章,愉悅地從頭看到尾——


    小說劇情發展十分詭異,男女主洞房第二天,女主發現自己和男主疑似親兄妹。


    杜明茶緊張地往後翻了一頁。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狀態不佳,思前想後,我決定棄坑了,再見。


    杜明茶蹭地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


    她那麽粗長的一篇文呢?


    就這麽沒了?


    絕望地刷新了兩遍,沒能刷回作者地回心轉意,倒是刷來了沈淮與的消息。


    淮與:你是不是很缺錢?


    杜明茶想說,是的,她很需要錢。


    手指卻猶豫了,停留在屏幕上方,靜止不動。


    不知道為什麽,她可以坦然地告訴老師、同學、好友甚至雇主,她特別缺錢。


    這並不是件羞恥的事情,杜明茶已經學會了和貧窮共處,她甚至可以做到用5塊錢搞定一天的飲食,還學會了分辨食材新鮮與否,熟練掌握和小販砍價的技巧。


    可麵對著沈淮與,杜明茶卻說不出口。


    她無法坦然。


    杜明茶:我經濟是有點不充裕


    對方沒有過多說什麽,直接發來一條鏈接過來。


    沈淮與:你法語也還算可以,投簡曆試試


    杜明茶點開鏈接,粗略看幾眼。


    某法國公司派了五個人,來帝都和某公司商討合作事宜,想找一個精通法語的國人做三天的會議和陪同翻譯。


    杜明茶沒細看,關掉了網頁。


    她還沉浸在作者斷根的悲痛中,回複:抱歉,我做不了。


    沈淮與沒回。


    杜明茶倒不是真的做不了,而是老師耳提麵命,不希望學生去接廉價的兼職工作。


    她雖然很缺錢,但在這點上,還是聽了老師的話。


    翻譯是個很小的圈子,一旦接了低價稿子,後期就很難再接到高價。


    別人隻會認為這個小翻譯很廉價,不值得付高價格。


    那個網頁上雖然沒有寫明報酬,但這種隨便拉大學生投簡曆的工作,估計也就是把大學生當牲口一樣壓榨,薪酬絕對高不到哪裏去。


    杜明茶中午用小電煮鍋煮了麵,加了兩片青菜葉,一顆雞蛋。


    食材都是從附近的便民市場購買的,物美價廉。


    以前杜明茶很挑食,不吃肥肉,不吃香菜,不吃大蒜,不吃薑條。


    現在的她,就算是拿薑條炒土豆,也能麵不改色地全部吃光。


    她將一碗麵吃的幹幹淨淨,拎著飯盒、小鍋子、筷子去水龍頭下衝洗。


    洗幹淨後,杜明茶才發現手機上有一個來自於沈淮與的未接電話。


    杜明茶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三秒,遲遲沒有點下。


    看眼右上角的時間,不早了。


    她該去坐地鐵去拍泳池測評了。


    把手機放入口袋,杜明茶往書包裏裝了盛滿溫水的水杯,推開宿舍門。


    這家遊泳館是新建的,還在營業初期,對外說需要大量的“測評”,其實和刷單、推廣差不了多少,都是擺拍照片加充滿大量彩虹屁的評價。


    杜明茶跟著工作人員領了一次性藏藍色泳衣。


    這種泳衣的質量很差,布料劣質,杜明茶伸手撚了撚,粗粗糙糙的,偏偏還很脆弱,像是一用力就會被扯爛。


    工作人員領著她去了女更衣室,櫃子不多,人也不多,稀稀拉拉兩三個人,應該是同時接單的人。


    工作人員說話也不避諱:“你們在這兒換了衣服,拿著手牌,從右邊那個門出去就是泳池。攝像師在那邊等著你們,按順序拍,拍完就可以換衣服走了。”


    杜明茶是最後一號。


    泳衣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有些地方還有線頭,硌的有些難受。遊泳館配置的毛巾也單薄,小小一條,遮不住什麽。


    換上泳衣後,猶豫兩秒,她沒拿口罩。


    遊泳館是室內的,不用怕陽光,等下說不定還得下水。


    戴口罩遊泳簡直就是千年王八上吊——嫌命長。


    杜明茶捏著毛巾,出了更衣室。


    攝影師是男性,戴著墨鏡,一副大絡腮胡,看不清臉,正低頭擺弄相機。


    但他在看到杜明茶臉龐時,稍稍愣了一下,隨後招手,示意她先去一旁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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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明茶臉上的痕跡已經很淡了,她恢複能力不錯,又一直謹遵醫囑,堅持忌口。


    現在臉頰上隻有淺淺的、與周遭膚色並不相融的痕跡。


    等太陽沒那麽毒辣的時候,她就可以不用天天戴口罩上課了。


    前麵幾個人拍的很快,哢擦哢擦幾下結束,隨便擺了幾個姿勢就行了。


    輪到杜明茶時,攝影師要求忽然就高了起來。


    一會說她姿態僵硬,一會又說光線不好,要求重拍。


    來來回回折騰十幾次,都沒能令攝影師滿意。


    杜明茶心裏隱約察覺到不妙。


    ——光是花在她身上的時間,就比前麵那幾個人加起來都要長了。


    杜明茶警惕地拿起毛巾。


    在這時,攝影師手機響了。


    他看杜明茶一眼,忽然走到旁側去接,聲音也壓低了:“溫哥,你到哪裏了?嗯,在呢……”


    後麵的話,杜明茶聽不清楚。


    她捏緊毛巾,掉頭就往更衣室的方向跑,隻聽後麵那人叫她:“別跑!回來!”


    傻子才回去。


    杜明茶一路狂奔到更衣室,從裏麵將門牢牢鎖住。


    她喘著氣,將更衣室的大門也從內反鎖,這才去翻自己的儲物櫃。


    果不其然。


    她的衣服,書包,鞋子,都沒了。


    地上倒是孤零零地掉了隻襪子,下麵好像還蓋著什麽東西——


    杜明茶掀開襪子的角,看到自己的手機。


    應該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現在的杜明茶已經無暇去想外麵發生什麽,也無暇去思考究竟誰留下手機。


    她冷靜下來,先撥通110,說明自己情況。


    警局距離這裏有一段時間,對方安慰她,很快就會過來。


    杜明茶不放心。


    現在是國慶假期,萬一堵車了呢?


    她猶豫幾下,又撥通沈淮與的手機號。


    靜水灣距離這裏不足1km。


    杜明茶祈禱他現在在靜水灣。


    她掐了掐自己的嗓子,咳一聲,努力擠出幾滴眼淚。


    “嘟……嘟……嘟……”


    接通了。


    “杜老師,”沈淮與的聲音平靜,“怎麽了?”


    “我兼職被人騙了,”杜明茶用哭腔說,壓低聲音,營造出柔柔弱弱、慌亂無措的感覺,“現在有人在外麵撞門……您能過來幫幫我嗎?求您了。”


    她對沈淮與並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畢竟對方嘴巴毒的像刀子,說不定心腸也和刀子差不多。


    沈淮與聲音一淩:“你在哪?”


    杜明茶說:“我剛剛用微信給您發了定位,求您了,請快點過來,我很害怕。”


    最後兩個字,是真的怕,尾音都在發顫。


    雖然假裝哭腔是為了激發對方的保護欲、令對方答應幫助她,但她現在害怕也是真的。


    “我馬上過去,”沈淮與說,“立刻報警,別怕。”


    他聲線低沉,最後兩個字如羽毛般輕飄飄落在杜明茶心口,有著和太陽曬過的溫水一樣的溫度。


    她很意外。


    原本還以為這人……會毒舌呢。


    “嗯,”杜明茶真情實意地道謝,“謝謝您。”


    手機掛斷,外麵人開始撞門了,哐哐哐,砸的木門晃晃悠悠。


    杜明茶四下巡視,抄起角落裏的拖把。


    等會要是有人闖進來,她就打爆對方狗頭。


    劇烈的撞擊聲忽然安靜下來,杜明茶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溫執。


    “出來吧,杜明茶,”他聲音陰測測,“拍你幾張照片就回去了,乖乖配合,別惹我發毛。”


    杜明茶眼皮一跳。


    很好。


    看來是故意打擊報複。


    杜明茶對溫執能做出這種事完全不感到意外。


    她完全不懂溫執為何對她抱有這麽大的敵意,也不怎麽想弄懂。


    不需要和瘋子共情。


    像溫執今天這樣的行為,應該會被拘留吧?還是判刑?


    杜明茶握著拖把的手心,滿是汗水。


    手指顫抖,她一聲也不吭。


    更衣室的大門被撞的叮當作響。


    她壓下恐懼,安靜地等待被救援。


    門外。


    溫執坐在旁邊等了一會,久久聽不到杜明茶的聲音,揮手示意:“繼續砸,砸壞了記我賬上。”


    對方賠笑:“溫哥,這不好吧……怎麽說都是鄧老先生的親孫女……”


    溫執一口煙圈噴在他臉上,冷漠地看他:“讓你砸你就砸,一個□□的女兒,連鄧老先生都不願意認,你替他老人家操什麽心?”


    對方被嗆得咳了好幾聲,不得已,無奈地抄起錘子。


    重重砸了一會,木門終於出現裂縫。


    然而裏麵的人卻像啞巴,一點動靜也沒有。


    溫執示意人先讓開,他貼著破掉的縫隙往裏看了眼,看到白生生的大腿。


    他冷笑。


    婊、子的女兒就是不一樣,天生就知道勾引人。


    溫執側身讓開:“繼續——”


    耳側聽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溫執皺眉轉身:“□□大爺的,拿個電鋸磨磨蹭蹭——啊!!!”


    有人迎麵一腳踢到他下巴上,溫執清晰地聽到自己骨骼錯位的聲音,淒厲慘叫一聲,趴在地上。眼睛發黑,鼻子冒出溫熱的東西,他伸手摸了一把,滿手血。


    準備砸門的人不敢動作了,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地守著。


    他痛罵:“誰他——”


    話沒說完,含在口中硬生生疼回去。


    打他的那個人拽著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過來,重重地擲到另一人腳邊。


    不停流鼻血、下巴錯位的溫執趴在冰冷的、有水漬的地板上,看到一雙幹淨的黑色皮鞋。


    再往上,熨燙熨帖的黑色西裝褲,潔淨不染的白襯衫,修長脖頸……


    以及,英俊的成熟男性臉龐。


    溫執錯愕:“二、二——”


    沈淮與摘下黑色手套,揚起手,用這雙皮質的手套狠狠抽了一下他的臉頰。


    這一下力道狠,溫執慘叫一聲,臉被打得側過去,紅腫起來。


    沈淮與麵無表情:“明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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