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茶胃疼,我送她去醫院,晚點再來陪你


    杜明茶剛剛坐上車,就收到這條消息。


    發件人是長輩為她精心挑選的“男朋友”,沈少寒。


    車窗外,北風吹過尚殘留綠意的銀杏葉,天空呈現出如澄水洗澈後的淨藍。碧穹之下,綠化帶中用各色菊花和綠植擺弄出“喜迎國慶”或“國泰民安”的字樣。


    晚暑未退,新寒不至。


    恰是夏末秋初。


    開車的老王還在和杜明茶侃:“……想去香山啊?那您可最好等到十月中旬。不是有個什麽香山紅葉節麽?嗨,其實我覺著吧,您要是圖一清靜,最好是去八達嶺、慕田峪那邊,百望山也成……”


    杜明茶說:“謝謝您。”


    老王借著後視鏡看她,饒是在車內,杜明茶仍舊戴著口罩,她人瘦小,臉也小,巴掌大,口罩在這樣一張小臉上就顯得大了許多,一直遮到眼睛下麵,垂眼的時候,睫毛會掃過口罩的邊緣。隻露出一雙眼睛,明亮安靜,像掛了一層薄霜的黑葡萄。


    年紀輕輕,沒了父母不說,還在前不久的車禍中傷了臉,到現在還戴著口罩,隻怕要留疤了。


    可惜了。


    老王是沈少寒的司機,原本要接杜明茶和沈少寒一同赴鄧老先生的壽宴,可惜臨時出了點意外。沈少寒的曖昧對象小白花,別雲茶,捂著心口說不舒服,一個電話將沈少寒叫走。


    老王擔心杜明茶難過,一路上光挑好話說。


    他知道杜明茶這是第一次來帝都,盛情推薦,想要叫這個女孩子開心點。


    杜明茶將手機收好。


    沈少寒比杜明茶年長兩歲,高一級。


    他們兩人的父親一起穿開襠褲長大,一起噓噓和泥巴,一起砸玻璃、一起被吊起來打。


    叛逆期,倆人學影視劇歃血為盟,立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誰料想放血的那隻雞身患雞瘟,倆人差點剛結義就嗝屁。


    多虧了現代醫學的進步,才讓他們沒能兌現同日死的誓言。


    大難不死的兩人鄭重許諾,未來的孩子,雙男為兄弟,雙女則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杜明茶和沈少寒就這麽倒黴催地被安排上“娃娃親”。


    人生的前十八年,杜明茶一直生活在十八線小縣城中,父母開一個小小的水果店,生活平靜且快哉。


    十八歲這年,父母車禍意外亡故,杜明茶傷了臉頰,還沒整理好父母後事,就被一輛邁巴赫接回帝都。


    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鄧老先生告訴她,她父親當年為愛私奔,拋下萬貫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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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人已逝,鄧老先生選擇與往事和解,這才接了她回家。


    得知自己還有“娃娃親”後,杜明茶還以為自己拿的是《公主小妹》劇本,什麽富豪爺爺一擲千金為她精心挑選未婚夫對象,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屁。


    事實上,鄧老先生醉心事業,對杜明茶不冷不熱。


    大部分時間,杜明茶寄住在叔叔家,堂兄不喜歡她的倔脾氣,叔叔嬸嬸更偏愛養女。


    她與整個家庭格格不入,地位比林黛玉更風雨飄搖、處境比剛入宮的嬛嬛還要可憐。


    再加上長輩眼中的“準男友”沈少寒和某小白花,牽牽扯扯不清不楚。


    杜明茶:哦豁。


    ——假如生活接下來按照《豪門甜妻:總裁蜜愛999夜》路線走,那杜明茶將是不遺餘力打壓小白花的豪門惡毒女配。


    潑酒、潑水、潑牛肉湯,扯皮、扯臉、扯頭花。


    處處下套設陷阱,隻為搶一個軟弱到不能違抗父母命令的“男主”,最終黯然退場成全這一對的絕美愛情。


    ——萬一沈少寒走追妻火葬場路線,那麽杜明茶將會被小白花明裏暗裏陷害多次,少腎、少肝、少眼、角膜,說不定還會缺胳膊、少腿、再被挖個心。


    最終沈少寒幡然悔悟,看清內心。


    再挑一個大雨磅礴的深夜,猛灌一堆酒,拿高腳雞腿白大蔥擦紅眼,跪在杜明茶麵前請求原諒。


    不過,杜明茶對在垃圾桶裏扒拉男人這件事不感興趣。


    她又不是廢品回收站。


    談話間,車子準時抵達君白酒店。


    大樓外側玻璃上流淌著陽光的光輝,高樓聳立,訂好的這家酒店位於國貿cbd,寸土寸金的地方。


    車子剛剛停下,門童過來,拉開車門,恭敬問好:“杜小姐,晚上好。”


    有專人去泊車,老王思忖路上可能會遇到沈家人,擔心杜明茶失了禮節,陪她一塊進去。


    這次鄧老先生壽宴,辦的聲勢宏大,訂了大宴會廳,能容納70桌,算是大客戶。


    侍者早就記好車牌,從門口開始迎接,一路上都有專人接待。


    約四米寬的走廊,鋪設著藍紫色塊交織的厚重地毯,空氣中彌漫著淡而清的植物草木香,杜明茶剛出電梯,就聽見老王恭恭敬敬叫了聲:“沈二爺。”


    沈二爺?


    一句稱呼險些把杜明茶拉回舊社會,她抬頭,隻瞧見一堆西裝革履的男人簇擁著一個男人往前走。


    走在最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濃黑色褲子,長腿窄腰,像極了某乙女遊戲中杜明茶的本命老公。


    視線上移,黑色棕色細暗紋的襯衫,配一條淺灰色斜紋領帶,手臂上隨意地搭著剛脫下的西裝外套,周身無過多裝飾,隻腕上戴了一塊百達翡麗,光華內斂,沉穩有度。


    但沒來得及看清這位沈二爺的臉。


    他隻朝老王稍稍點了點頭,甚至未說話,飄然離開。


    後麵浩浩蕩蕩跟了一群人,步伐快而急,竟沒有一個人說話,牢牢地跟在沈二爺身後。


    等這行人離開後,老王才低聲告訴杜明茶:“剛剛那位是本家的沈二爺。按照輩分,是少爺的爺爺,您得跟著少爺一同叫他一聲二爺。”


    哦豁,就連稱呼也透露著一股罪惡舊社會的腐朽氣。


    杜明茶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你們怎麽稱呼他妻子呀?難道要叫二奶?還是二奶奶?”


    “二爺沒有結婚,”老王被她逗笑了,叮囑,“您隻記好稱呼就可以……不過,一般情況下,我們也見不到二爺。”


    老王心想杜明茶剛來,不懂也正常,仔細和她講。


    已故的沈家太爺當年在港城起家,做生意一把好手,地產、百貨和航運都做的風生水起,“循舊法”娶了兩房,大房繼承了大部分家產,二房隻得一小部分餘蔭。


    老王口中的本家,沈二爺,就是大房這一脈。


    沈少寒屬二房一支,平時和沈二爺的交際不多。這次鄧老先生壽宴,也驚動不了他。


    他大約是來談生意的。


    杜明茶明白了:“原來這樣。”


    整個沈家起家後就再未垮下,存續時間長,關係盤根錯節。難怪他們人都一副守舊做派,連稱呼也弄的一股封建餘孽味兒。


    那那個傳說中的沈二爺,平時是不是也穿長褂聽大戲遛鳥玩兒?


    杜明茶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了。


    邁入宴會廳,位置已經安排好了,杜明茶所在的一桌全是平輩,旁側的桌椅空著,是預留給沈少寒的位置。


    杜明茶獨自坐下時,桌子上的交談聲有片刻凝結,幾雙眼望過來,皆是看向她空蕩蕩的旁側。


    還有她臉上的口罩。


    現在情況特殊,戴口罩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但如杜明茶這樣戴著口罩來參加壽宴、到了飯桌旁還不摘的並不多。


    當年,杜明茶父親為美人舍棄萬貫家產私奔這件事轟動一時。杜明茶母親的確美,雪白膚杏子眼,弱質纖纖,活脫脫從古畫上走下來的美人兒。


    不過,杜明茶長相似乎並不那麽如意——


    有人見過杜明茶剛入學時信息采集拍的照片,雙眼無神,臉頰上是因車禍而燒傷的兩塊疤痕,雖然做了植皮手術,但效果不盡如人意,猙獰可怖到不能再看第二眼。


    也是這張照片,讓沈少寒被他狐朋狗友取笑許久,笑他取次花叢,回顧了最醜的一朵。


    還是個從小地方長大的野丫頭。


    杜明茶禮貌地打聲招呼,這些人中,她也隻認得一個沈歲知。


    後者和她一樣,尚還在讀書,和她共同話語也多一些。


    當沈歲知起身去廁所的時候,她也站起來。


    兩人一走,桌子上,有人歎息:“杜明茶也真是慘啊,本來能養尊處優地長大,現在臉毀了不說,沈少寒——”


    “噓,”另一人示意她噤聲,壓低聲音,“別說這個。”


    “怎麽不能說?”那人丟下筷子,“沈少寒和那個別雲茶還是白雲茶的曖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我看杜明茶可憐,怎麽就說不了了?她一小地方長大的人,父母都出車禍死了。現在鄧老先生過壽,沈少寒也不陪她一起過來,分明是在打她的臉——”


    “別說了,”一年紀稍長的人嗬斥,“同情歸同情,別拿別人的傷疤說事。”


    她忍不住看向杜明茶方才坐的椅子。


    小城鎮裏走出來的人,所受教育、日常生活和她們可謂天壤之別,現在已經沒辦法融入這個圈子;家人不重視,沈少寒有心上人,故意在這種場合冷落她。


    真可憐。


    衛生間中。


    洗幹淨手,杜明茶對著光潔的鏡子,小心翼翼揭開口罩,稍稍透透氣。


    鏡子女孩雪膚黑發,眉不畫自黛,唇不點而紅。


    臉頰上的疤痕已經十分淺淡,隻有稍稍還有痕跡。為了防止疤痕增生,杜明茶飲食上十分注意,忌口比較多。


    如今晚這種情況,她是吃過飯後才參加的。


    在這種沉悶的場合與一群陌生人共進晚宴,還不如獨自回宿舍煮泡麵,看《武林外傳》。


    杜明茶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時,話題已經轉移到那位神秘的“沈二爺”。


    “……沈二爺視力和記憶力都異於常人,”那人笑著說,“聽說,他在一片漆黑中也能準確認人,隻要見過一麵,就不會再忘。”


    杜明茶心想,這麽好的記憶力,不拿來背單詞可惜了。


    “何止是這些異於常人,”又有一人說,“你當二爺這些年怎麽把產業做大的?人可是kcl畢業的——”


    “又在討論二爺?”


    懶散的一道男聲插入,沈少寒走過來,他目光從杜明茶臉上掃過,觸及到她戴的口罩,微微皺眉,繼而移開視線,坐在她身側,手指搭在桌上:“抱歉,我來晚了。”


    他身上有種倦淡的煙草氣味,杜明茶不著痕跡地往側邊避了避。


    她聞不得煙味,一聞到就難受。


    “不晚不晚,”有人笑著打趣,“高材生嘛,又得讀書又得跟著父親做事,忙也正常。”


    沈少寒笑了笑,沒有反駁。


    他天生好相貌,桃花眼微笑唇,身材挺拔,是杜明茶就讀大學中公認的校草。


    “倒也不是很忙,”沈少寒說,“有個學妹病了,我送她去醫院,耽誤了時間。”


    他說的平平淡淡,像是在聊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但這句話出口後,整個桌子上的人都安靜下來。


    學妹。


    誰不知道,和沈少寒曖昧不清的那個別雲茶,就是他學妹,也是杜明茶的同班同學。


    其他人忍不住去看杜明茶的反應。


    杜明茶正在低頭看手機。


    她好像沒有聽到沈少寒剛剛說的話。


    杜明茶臉小,哪怕戴著正常規格的口罩,也遮住了大半張臉,必須伸手往下拉一拉,才能不遮住眼睛。


    沈少寒捏著手中的杯子,玻璃表麵折射出流光璀璨,他麵無表情:“明茶,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杜明茶這才抬頭:“你叫我?”


    她聲音清涼,如三月裏叮叮咚咚流落的山澗泉。


    但一想到她口罩下的那張布滿燒傷的臉——


    有人不忍看她的眼睛。


    難怪,沈少寒寧可忤逆父母也要選擇別雲茶。


    沈少寒錦衣玉食的,吃穿用住都是最好的,也最喜潔,哪裏能容得下這樣的“女朋友”。


    沈少寒避開她的視線,盯著杯子中搖晃的透明酒液:“我聽雲茶說,你們老師手上有個跟隨他外出學習的名額,選了你。”


    杜明茶唔了一聲:“怎麽?”


    “把名額讓給雲茶,”沈少寒隨意地說,“你們老師給你多少補貼,我給你十倍。”


    還準備迂回勸說的人沉默了。


    這明擺著就是欺負杜明茶。


    要自己的“女朋友”將學習機會讓給他的曖昧對象,但凡是個人,都做不出這種事情吧。


    沈少寒倚著椅子,微微垂眸看著杜明茶,桃花眼裏沒有笑。


    杜明茶卻問:“假如我不願意呢?”


    沈少寒眉頭微皺,緩聲說:“要是你堅持不肯把名額讓給雲茶,那我們的娃娃親就不算數了。”


    語氣暗含威脅。


    “一言為定!”杜明茶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那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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