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華見她進來, 隻是抬抬眼皮,一幅沒有精神的樣子。


    如萍放下茶來到他身後, 認真地給她爹揉起了肩膀,陸振華開始還是僵硬著, 後來也慢慢的放鬆下來,閉著眼睛享受女兒貼心的服務。


    過了好一會兒,陸父先開口了,不知本意是對如萍說還是自言自語:“我這個做父親的是不是很失敗?這些兒女離得遠的鞭長莫及,離得近的又管不住,這是不是我殺戮太多的報應?”


    他這一生的大半精力都給了他的戰爭,大半感情給了那個年少時的憧憬。愧對的人很多很多, 老婆孩子們就是最大的債主。當年正逢他失勢, 東北也迅速淪陷,能力有限,隻帶得上常在身邊的兩房老婆和李副官一家,其餘的妻兒也隻是給了錢讓他們自去安置, 如今除了到上海的, 其他親人都下落不明,想起這些,總是遺憾。


    如萍一看,他家老頭這次真是被刺激得狠了,竟然開始秋傷懷過去了。雖然,這個爹可能對別的孩子們不負責任了點,但是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太沒良心了, 她父母健在,吃喝用度都是頂級,又住著這種小豪宅,哪一樣不是陸振華給的。


    “爸爸,父母對兒女的心與兒女對父母的心總是不一樣的,依萍隻是現在還不能理解你,她才多大,還沒到民法規定的成年年齡,你能指望她多懂事呢。等她明白了,自然會感謝你。”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依萍的工作現在還沒遇到什麽困難,所以不覺得什麽,可是一直繼續下去,也許有她後悔的一天。


    陸振華看著她說:“可是你也比她還小,卻能明白我,可見年齡並不是衡量心智的標準。”


    如萍笑道:“我和她的成長環境不一樣啊。”她活了多少個年頭,隻有自己知道,若是還和小孩子一般心性那才叫笑話呢。


    陸振華難得和藹地對她說:“你是不一樣,和你媽哥哥姐姐他們都不一樣,我能有你這樣的女兒也算老懷安慰了。”如萍沒有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浮躁輕狂,小小年紀卻能處處為別人著想,有時懂事得讓人心疼。


    如萍說:“不能否認的,依萍同我和爾豪相比,她有很多委屈,總要發泄出來,這次去大上海唱歌,也算是她一種叛逆的發泄吧。爸你知道她的性格,越是攔著,她反而會越想去,不如讓一步,或者換一種方式勸她,她不聽你的話,總該聽佩姨的吧,依照佩姨的性格,不可能看著她這樣不管,我猜依萍是瞞著她的。”


    陸振華冷笑一聲:“讓?你不說我到是忘了,今天我跟她提了這個讓字,她給我說出一堆廢話來,說她的字典裏沒有讓字,大清朝就是‘讓’了才喪權辱國。我看她的字典裏缺的字太多了,起碼就沒有尊敬,沒有孝順,更沒有友悌。”


    如萍一直笑笑地看著他,陸振華平複了一下,輕歎口氣:“算了,她一個不懂事的姑娘,我跟她較什麽勁呐,明天我去和文佩說說,每月的生活費還讓爾豪按時送去,要怎麽管教這個女兒,我不管了,她想怎麽樣就隨她去吧。”


    依萍也不是個壞人,隻是有些小毛病,敏感又倔強,自尊心高人一籌,還有一點自以為是,所以容易憤世嫉俗。依萍長成這樣,陸振華也承認他有疏忽。他對依萍母女從來不太關心,女兒沒上大學就隨她去,原因也沒追究,隻當她學習不好沒考上。


    可是他大半輩子都是這麽過來的,在哪個兒女也沒多分出一份心思,依萍不是特別倒黴,隻是隨了大眾而已。


    他卻不覺得他虧欠依萍母女,要真論起來,陸振華一生虧欠的人太多,特別是老婆孩子們,依萍還能每月來拿生活費,又住在上海這座沒有戰火的城市,就算受過委屈,可也是靠著陸振華,她們才安然地活了下來。如果這算虧欠,那被拋在東北那些生死不明的人又算什麽,如果人人來向他討要公平,那活分了他都不夠賠的。陸振華現在已經不想追究誰對誰錯,這就是一筆爛帳。


    如萍笑道:“您能想開我就放心啦,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又不能跟在她後麵時時地看著她,不如自己放開心胸。這樣,我們這些當兒女的也不用時刻為您擔心。”


    如萍透過窗子看了眼窗外,說:“今天難得天氣睛朗,我們出去走走怎麽樣?聽說奔馬牧場新到一批良駒,不如您幫我挑一隻,我們去騎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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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馬場之行,夢萍和爾傑也加入隊伍,一家四口浩浩。負責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看得一愣一愣的,看過全家一起來的,卻沒見過老人小孩子齊上陣的。陸振華幫每人選了一匹馬,率先跨上去,一回到馬背上,他的煩惱也都隨風而散了。


    爾傑從出生沒多久就搬來了上海,驕生慣養的,陸家其他孩子的騎馬射槍訓練他都沒趕上,平時隻有玩玩具算是一項消遣,今天陸振華興致勃勃地指導小兒子騎馬,又找回了當年的感覺。


    夢萍和如萍打馬沿路慢行,如萍看她還有些悶悶不樂,開口說:“你知道爾豪不是故意吼你的,他交的女朋友也是依萍的好友,給他的壓力很大。”


    夢萍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馬鞭,沒精打彩地說:“是啊,這個吃理扒外的爾豪,有了女朋友就什麽都不顧了,吼我一頓當然也不算什麽。”


    如萍輕笑出聲:“原來我們的小妹妹是吃醋了。其實,從現在看,爾豪以後會活得很可憐。”


    夢萍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終於找到和拍的女友,正在春風得意,你怎麽說他可憐。”


    如萍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看啊,他和那個方瑜若是真能修成正果,苦日子也就要來了。她們結婚以後,你是她的小姑子吧,從現在你對她就有意見,以後相處必然不會痛快。再加上方瑜的家世和她看重依萍的立場,必然不得媽媽喜歡,到時候婆媳小姑相處水深火熱,爾豪每天要上班,回家後還要麵對你們三個女人的戰爭和報怨,不就是一個頭兩個大嗎。”


    夢萍一聽還真是那麽回事唉,不禁放下了自己的悶氣,開始同情:“天呐,爾豪好可憐。”


    可是仔細一想,這些都是沒影的事兒,她又被如萍牽著鼻子走了,小臉氣得通紅:“好啊你,拐著彎說我是惡小姑,媽是惡婆婆是吧,看我饒不了你!”


    說著策馬向如萍追來,如萍怎麽會被她追到,一揚馬鞭,馬兒矯健的蹄子伸縱之間一個錯位,就超出夢萍半個馬身,沒一會兒距離也拉出一段。這反到刺激了夢萍的好勝之心,姐妹倆一個追著另一個,帶起一片歡聲笑語,給這片冬天的馬場憑添一抹飛揚的春色。


    雪琴跟依萍生了氣,又被兒子頂撞,想去找魏光雄訴苦。就直接剩了一輛馬車過去了,她一直都有那間公寓的鑰匙,隻是不習慣用罷了,每次來都有保姆給她開門,雪琴走到公寓的大門外時,正好看到那保姆轉過去的背影,想來是出去買菜了吧,所以她難得地自己開門進去。


    臥室的門的半敞著,魏光雄的聲音傳來,雪琴聽出他是在講電話,便想著等他打完,她就進去給他個驚喜。


    魏光雄明顯跟電話那頭的人很熟,說話很隨意的樣子。雪琴本來還耐心地等著,以為那是他的生意夥伴,說真的,魏光雄開始也不過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如果沒有雪琴給他撐著出主意,他也不會有今天。可是今天電話的內容卻越聽越不對勁。


    魏光雄說道:“安娜寶貝,別不滿意了,我今晚就去看你還不行嗎?”電話那邊又說了句什麽,逗得魏哈哈大笑:“哪有?提她幹什麽,不要掃興啊,你知道我最疼的就是你了。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偷偷摸摸的,過幾天,我就跟她說開我們的關係。”


    電話那頭說了一陣。


    魏囂張地笑道:“雪琴也是知書達禮的人,不會容不下你的,我才是男人,當然我說了算。”


    電話那頭又不依不饒地說了一會兒,魏終於哄得有些不耐煩了,幹脆說出了實話:“真的,你明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就是為了錢,等把她陸家的最後一筆弄到手,我就帶著你遠走高飛啊。”


    門口的雪五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隻覺得混身像被冬天的井水浸過一樣,從外到內地冷透心兒了。這若是她以往的性格,聽到有人敢這麽對她,一定早就衝出去理論。今天來的路上,她想的可是何時把兒女們都安頓好了,她就和魏遠走高飛的,省得再在家裏對老爺子戰戰兢兢,還要受依萍的鳥氣。


    可是,就這麽一路的功夫,誰能告訴她,怎麽就風水輪流轉,魏光雄想私奔的另有其人了?雪琴覺得她腦子不夠轉,不能再聽下去,拎著手包匆匆跑出了公寓門,她下意識地不想讓魏光雄知道她來過並且聽到了那些話。而姓魏的竟然電話打得太火熱,一味地討小蜜開心,根本沒注意到門外的動靜。


    雪琴跑到大街上,狠狠喘了兩口氣,腦子裏嗡嗡亂想,一直走到一個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冬天的公園人不多,這張椅子又髒又冷,更不會有人坐。卻是她需要的,她要好好冷靜冷靜。


    魏光雄在外麵有人她是早就猜到的,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男人嘛總是不甘心隻擁有一個女人,她還不是陸振華的第九個老婆。她一直都相信,以後她帶了爾傑上魏家的門,魏光雄就會收斂,有兒子,還有以前那些情份在,最重要的是,魏光雄能有今天,靠的不都是她的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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