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饒有興致的圍著一座巨大的風車轉悠著。


    這個龐然大物,哪怕是這隆冬的寒風之中,也依然緩緩轉動著。


    哪怕,那巨大的漿狀葉片外表,已經被厚厚的冰棱所覆蓋。


    但它依舊在轉動。


    卻依舊在帶動著這個風車之外的磨盤緩緩轉動。


    於是,哪怕在寒冬,附近凡人,也可以來此春穀、磨粉。


    雖說早已看過了無數次,但每次遇到這些龐大的凡人造物,金吒依然為之感慨讚歎。


    “順其自然,無為而為!聖人大道,果真不凡!”他感歎著。


    身旁的弟弟木吒微微點頭。


    彌勒見著,眉眼一豎,卻沒有說話。


    因這兄弟兩人,一個師從文殊廣法天尊,一個拜入慈航道尊門下。


    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兄弟是可以以人教外門弟子自居的。


    而如今,他們兄弟,又跟著恩師,叛教而出,投入西方。


    可謂是同時與西方、闡教、人教都有了香火。


    最妙的是,他們是小輩。


    哪怕是聖人們鬧到老死不相往來了,他們也可左右逢源。


    所以,彌勒準確的把握到了這兩兄弟的心態。


    不過,這也是聖人謀算。


    燃燈帶來的人,是否和聖人一條心?無所謂!


    正如聖人並不在乎,三界各方來投西方之人是否誠心?


    隻要走了宏願證道的路子。


    那就不在乎別人的心思到底如何?


    三界英才,皆可為我所用。


    便是九幽血海的阿修羅,乃至於那些藏匿在血海之中的凶孽。


    隻要願意放下屠刀,皈依西方,也可立地成佛。


    故而,彌勒並不在意,這兄弟兩人表現出來的,有些想要靠攏此地道統的態度。


    因為,在目前來看,大抵也就隻有這兩個對西方大道,其實並不上心的兄弟,或許可以帶著完整的記憶回去了。


    不過,彌勒還是有心要給這兩兄弟添堵。


    “二位賢昆仲,可看這華國大地”


    “沒有嫡庶之分,不存仙凡之別!”


    “甚至就連沒有半分修為的凡人,也敢於神明之前,挺胸昂首,力爭己行,乃至脫口大罵!”


    彌勒說的是上個月在柳城外的一個村莊發生的事情。


    當時他們幾人聽說這華國冬日的村莊,會經常‘議事’。


    當地農夫、學生、修士、土地、河伯都會參加。


    於是,他們興衝衝的聞訊而去。


    結果,便看到了一個叫‘衛村’的移民村中,上百凡人,圍著當地土地詰問的情況。


    當場,便有一位‘同道’禪心動搖,幾乎就要自絕當場。


    也就是他們在這華國待的久了,多少有些免疫,這才勉強維持住了禪心。


    但那位同道,卻在回去後不久,就已然自碎元神,回歸了淨土。


    金吒哈哈一笑,不以為意:“這有什麽?”


    “吾等修道,難道是為了嫡庶、仙凡之別修道的?”這位昔日陳塘關的大太子,看著彌勒,直勾勾的道:“道兄勿要本末倒置了!”


    “吾輩修道,為的是參悟大道,享長生逍遙,最終證得金仙、大羅道果!”


    “況且,這仙凡有別,嫡庶有別,乃是廣成子所立的秩序!”


    “卻與我們無關!”


    木吒也道:“且,吾兄弟如今已隨恩師,入得淨土,知一切煩惱,皆如夢幻泡影,明一切有為法,皆是煩惱之智!”


    兩兄弟同時合十,讚道:“善哉!善哉!”


    神色慈悲,麵容和善。


    若再披上袈裟,隨便去西牛賀洲任何一個地方,都將被凡人膜拜、供奉,以為乃是天生佛子,注定證得菩薩道果的賢人。


    彌勒隻好合十:“善哉!善哉!卻是吾著相了!”


    他算聽明白了。


    這兄弟和他們的老師一般,早已有著另類打算。


    怕是在投西方之時,就已經留了一手。


    恐怕,連聖人對此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其中算計、博弈,縱然是他,也難知詳情。


    正如他此番率眾下凡。


    表麵上看,是西方教‘主動開戰’。


    然,實則,彌勒明白,正是西方服軟的行為。


    不然,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費這許多功夫?


    大劫之中見分曉便是了。


    左右,截教在大部分人印象中,都是殺伐無敵,卻不精算計、因果。


    到了大劫,神通不敵天數。


    任截教聖人殺伐如何無敵,神通如何了得,也不過隻能在鬥法上贏罷了。


    道統的崩塌,不可避免!


    卻沒有想到,截教主的道統,不僅僅沒有想象中那般脆弱、漏洞百出。


    更已合人教、妖教、截教之長,甚至儼然已走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來。


    這條道路,與過去的道統截然不同。


    讓人心悸、害怕。


    但


    金吒與木吒兄弟的話,在耳畔回蕩。


    莫名的,彌勒感覺似乎很有道理!


    修士修道為什麽?


    大道?


    這是聖人,起碼也該是準聖才會考慮的問題。


    哪怕是他,也遠遠沒到接觸大道的時候。


    所以,修道是為了什麽?


    金吒與木吒所言,還真有幾分道理。


    大道,準聖才能觸碰、開辟。


    準聖之下,皆是大道的求索者。


    似他們這樣的小輩,更是連‘道’到底為何,也是一知半解。


    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這麽一想,金吒兄弟的話的道理,有多了幾分。


    可惜


    “我是不可能如這兄弟一般的”


    他已經被綁死在西方教了。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如此。


    哪怕想跳反,也不可能。


    作為曾經的聖人童子,彌勒還是很清醒的。


    哪怕,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念頭與神魂,寄生在他人魂魄之中,鳩占鵲巢的產物。


    金吒與木吒,看著彌勒的神色,都是心照不宣笑了笑。


    他們又不是第一天來到西方了。


    過去千年,這兄弟兩人化身西方菩薩座前童子,對西方教內的人,可謂是非常了解。


    知道西方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大教。


    對西方教之人,不能看他們說什麽,而是要看他們做什麽!


    行為,才是真正反應西方教諸佛菩薩根本的東西!


    如今,彌勒的反應,證明了一個事實:縱然是昔日的聖人座前童子。


    恐怕對於聖人,也並非百分百的忠誠。


    雖然,這僅僅是從一些神魂念頭的化身反饋的。


    但,正因此才足夠真誠!


    可惜,他們兄弟永遠不會知道。


    今日的彌勒,早非是過去的白蓮。


    他已經煥然一新。


    甚至,彌勒如今的一切表現,都可能是聖人算計的一環。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對聖人們來說,博弈無處不在,算計無處不在。


    任何企圖窺伺聖人心意的人。


    都注定不可能得逞!


    聖人們永遠隻會讓人看到他們希望讓人看到的東西。


    真也好,假也好。


    無所謂。


    因為真作假時假亦真。


    隻要有需要,聖人會讓自己的算計對象,永遠沉淪於自己的認知中。


    看著這些跳梁小醜,自以為是的種種表現。


    既是娛樂,也是棋盤上隨手落下的一子。


    可能有用,可能無用。


    但聖人總會未雨綢繆。


    而且,在多數時候,其實聖人們並不會直接針對特定對象進行算計。


    太著痕跡的話,是會被其他對手發現端倪的。


    故而,聖人落子、布局,都是講究順其自然,因勢利導。


    金吒和木吒還是太年輕了,也太稚嫩了。


    竟連昔年太公釣魚的故事,也忘記了。


    於是,他們兄弟在不知不覺中。


    便已身陷羅網!


    而此地是華國!


    在他們身陷羅網,即將不可自拔的刹那。


    柳樹搖動了一下。


    無數數字奔湧著,匯聚在一起。


    水晶宮外,臥著的奎牛站起來。


    截天大聖嘿嘿一笑:“西方教!”


    於是,順著因果動蕩的痕跡,在柳樹指引下,看了過去。


    “呦!”大聖眯起眼睛:“讓俺仔細瞧瞧!”


    “這不是金吒、木吒兄弟嗎?”


    “嘖嘖嘖”


    大聖想起了,陳塘關下,那個剮肉剔骨,還父還母的稚嫩身影。


    昔年,哪吒剔骨剮肉之事,哪怕是截教中人,也是讚歎不已,都說是:好漢子。


    錯非大劫之中,各為道統,說不定都有人要去和哪吒喝酒吃肉,談玄論道了。


    但哪吒的父母兄弟,大家夥就很看不起了。


    特別是那陳塘關守將李靖,真真是叫人唾棄。


    誰不知道,在一開始,哪吒便是那李靖故意推出來的犧牲品?


    逼死一個哪吒,換來闔家長生,這買賣是值得的!


    然而,李靖萬萬沒想到,哪吒居然還能被太乙真人尋來無數天材地寶,以蓮花化身複生!


    至於這金吒、木吒兄弟,也不是個什麽好人。


    不過,這等闡教內部的舊事,奎牛大聖所知也不多。


    他隻知道,闡教太乙門下哪吒,迄今不認李靖父子。


    “咦!”


    “似乎是白蓮?”


    截天大聖再看,發現了一個更熟悉的身影。


    於是,大聖忍不住瞪大眼睛:“又有些不像”


    那個影子有白蓮的味道,但隱約又摻雜了些其他東西。


    似是而非。


    這就有意思了!


    截天大聖的牛角輕輕一搖,電流湧動中,便打開了一扇門戶。


    大聖四蹄一撅,便出現在了菡芝仙修行之處。


    見著聖人坐騎,忽然出現,正在打坐、消化今年功德的菡芝仙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見過師兄!”


    “免禮!”奎牛張口道:“此番來見你,卻是發現了幾個西方細作,因老爺閉關,不好打攪,俺又奉了老爺法旨,不得隨意出手,故而,將此事交於師妹,還請師妹好生盯著這幾個細作,不可叫他們壞了老爺大計!”


    “諾!”菡芝仙立刻點頭:“師兄放心,菡芝仙曉得!”


    這位封神榜上的女仙,伸手一招,她的寶貝風袋,便從手中出現。


    此寶已是今非昔比。


    先天巽風,在其中呼嘯。


    寶貝的外表,更是纏繞著無數人道光輝。


    這是風袋數年來,調節風力,理順四季的功德,為人道認可的緣故。


    這寶貝的紋路上,更隱隱約約,可見到一座巨大的風車,矗立在天際的影子。


    新的神通,已在其中孕育。


    如今的菡芝仙,僅靠此寶,在華國之內,一般金仙手到擒來!


    便是大羅,也有一戰之力!


    而她的肉身,再無昔日的虛無、漂浮之感,反倒是有了幾分凝實的味道。


    仔細看的話,就會知道,其實那些凝實的血肉肌膚,實則是風在功德的作用下,層層疊疊累積在一起形成的。


    其實質依然不是血肉!


    然而,洪荒之中,虛實真假的轉換,從來隻在一心。


    哪吒有蓮花化身。


    未來,菡芝仙未必不能重塑一具新的風之道軀!


    “師兄,請吩咐吧,這幾個細作如何處置?”菡芝仙問道:“不如,讓師妹將他們鎮壓到這風袋之內,待掌教老師出關,再行發落?!”


    “嘿!”奎牛道:“急甚?”


    “且盯著他們!”


    “勿要叫他們破壞老爺道統便可!”


    “豈不聞引蛇出洞之計?”奎牛的眼瞳中笑意盈盈:“待將這細作餘黨,統統引出,豈不美哉?”


    “況且”奎牛想起了,上次與老爺去西方問罪時的場麵:“若是可拿到這些人與老爺為敵的罪證,待老爺出關上稟,請了老爺法旨,去問罪西方,將那西方佛山、靈脈,再搬回幾座來夯實道體之基,豈不善哉?!”


    上次老爺去西方問罪,搬回仙山靈脈,華國受益無窮。


    奎牛隻是想起上次的威風,渾身毛發都舒服的立起來。


    一牛一劍,西方俯首。


    爽!


    菡芝仙更是美眸一亮,道:“師兄明鑒!”


    “正好拿這些細作,去與西方換回幾位師兄的自由!”


    “嘿!”奎牛哈哈一笑:“師妹有所不知,若老爺願意,昔年被西方擄走的同門,早已能回來!”


    “然,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那西方擄我同門,奴役、鉗製千年!”


    “到了大劫中,定得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去西方,將那菩薩、佛陀,也抓到碧遊宮,叫他們去給水火童子拔草鋤地,去那諸道宮中灑掃、侍奉!”


    “起碼也得一報還一報,方能因果兩清!”


    菡芝仙聞言,喃喃道:“若能如此,真是大善!”


    她卻是想起了,那封神榜上的諸多師兄師弟,師姐師妹。


    這千年來,雖是無人敢折辱他們。


    但,肉身被斬,前途斷絕,真靈被控的滋味,也該叫闡教的人嚐嚐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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