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果汁遞給我,謝謝。”


    “接好了。”許清雅將果汁遞到杜采歌沒有戴一次性手套的手上。


    杜采歌咬一口披薩,喝一口果汁,真香。


    這不是他的房間,是許清雅的房間。


    他隻說不讓許清雅來他房間,沒毛病。


    “大叔,這部電影你是打算放在過年上映麽?後期製作來得及麽?”許清雅吃了兩小塊披薩就克製地停下,連果汁都不喝,那些香噴噴的雞米花、烤翅之類的更是看也不看。


    杜采歌歎氣:“爭取吧。有點困難,但並不是無法完成的。大家加班加點吧!過年的時候還是正常休息,初5開始工作,我算了算,應該差不多能趕在學生們的寒假結束前上線。”


    說完他掃了許清雅一眼,“你那麽關心幹嘛,這部電影你又不是女主角。”


    許清雅調皮地笑了,“大叔,別以為我沒看劇本,這部電影就是男人劇,根本沒有女主角的好吧!段姐姐的戲份也沒比我多到哪去啊。”


    杜采歌埋頭啃披薩。


    半晌才停下來說:“恩。《那些年》的主題是愛情,是選擇。《老男孩》的主題是夢想和友情。”


    “夢想裏沒有留給女孩子的一席之地麽?”許清雅問。


    杜采歌抬頭看著她,卻見她笑吟吟的,表情很正常。


    斟酌了片刻,杜采歌道:“夢想就是夢想,很單純的。女孩子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大叔,你的夢想是什麽呢?”許清雅好奇地問。


    杜采歌放下果汁,慢慢地取下一次性手套丟掉。


    沉吟了一會,他才緩緩開口:“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屬於人隻有一次。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許清雅笑吟吟的:“大叔,這是準備給誰的台詞?”


    杜采歌嗬嗬一笑:“以後的某個角色吧。”


    頓了頓,他的神色認真起來:“因為我特別怕死,但我也清楚,凡人皆有死。所以,退而求其次吧,我隻求在臨死的時候? 能夠坦然麵對自己的過往一生。所以我就特別想做點什麽? 讓自己在臨死的時候,能夠笑對自己的人生? 滿足地微笑。你問我的夢想是什麽?我不太確定。但我很執著於想拍出一些能夠流傳下去? 被人傳頌的電影。”


    許清雅流露出思索的眼神。


    半晌她抬頭看著杜采歌:“大叔,為什麽是電影?”


    這個問題不需要思考。“因為喜歡啊。”


    許清雅笑了笑? “大叔,你說起特別怕死? 我就想起古代那著名的‘三不朽’。”


    杜采歌對這個自然不會陌生? 點頭含笑說:“叔孫豹與範宣子說的,立功、立德、立言吧。沒錯,其實到現在也是如此。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千年,但其實人們還是在追求這老三樣。”


    “隻是我這個人吧? 能力有限。立功立不了? 立德……我自己也沒什麽德行。立言?讓我寫幾本歪書還可以,正兒八經的微言大義,那我可寫不出來。所以,我就隻能搞搞藝術創作吧。”


    “雖然不確定藝術能否不朽但我總覺得,藝術之美? 應該是能經久流傳的。”


    “宇宙誕生了一百多億年,人類的祖先在幾百萬年前脫離猿類。現代智人隻出現了幾萬年。人類建立文明? 創造了語言符號,懂得去思考人生的意義? 去思考不朽、永恒這些話題,才幾千年時間。”


    “所以對人類來說? 能流傳幾百年、幾千年的東西其實就已經是不朽了。”


    杜采歌笑了笑? “人生五十年? 比之於化天,乃如夢幻般易渺。”


    許清雅目光迷離,輕啟檀口,像在為杜采歌和聲一樣:“一度享此浮生者,豈得長生不滅?非欲識此菩提種,生滅逐流豈由心。”


    說完,兩人一起沉默下去。


    良久,許清雅打破沉默,搖頭微笑著說:“藝術啊。大叔,用一輩子去追求藝術,你能保證臨死時不後悔麽?”


    杜采歌看著她笑:“你怕?”


    許清雅搖搖頭,又點點頭說:“當然,怕自己一生的追求是空,到臨死才後悔。雖然我師父說她一生都獻給了昆曲,從不後悔。但我又不是她,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會後悔就會後悔吧,”杜采歌輕鬆地說,“沒有後悔過的人生,不算真正活過。”


    “這又是誰的台詞?”


    “或許,以後讓王超說這句話?”杜采歌笑道。


    這句話其實是他當初聽了《一代宗師》裏的對白,而根據自己的體悟,理解到的。


    原話是宮二對葉問說的:“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一段非常經典的話。


    “為什麽要這麽說呢?”許清雅顯然不理解,“能不後悔,難道不是好事麽。”


    “人生經常麵對選擇,這些選擇,往往難以兩全。選了一邊,以後就會後悔,為什麽沒有選另一邊。我覺得吧,真正用心去活的人,就一定會麵臨這些選擇。當然有些人,他不去選,總是很被動,讓別人代替他做選擇,因為他不敢承擔選錯的後果。”杜采歌緩緩說道。


    “其實呢,人都沒有先見之明。在做選擇的時候,不知道自己選了,是對,還是錯。會得來善果,還是得來惡果。因為害怕承擔不好的後果,所以就不去做選擇,以為這樣就沒有遺憾,不會後悔了。或許真的是這樣吧,這樣的人或許到死都不會後悔吧。但我覺得,這樣的人不算真正活過。”


    說著,杜采歌從椅子上起身,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行了,聊到這吧。你休息一會,就準備開工了。我就直接去醫院了。”


    “恩,去吧。”許清雅語氣溫柔地說著,收拾起殘羹剩飯。


    杜采歌不由得側目。


    他是幾乎從未見過許清雅如此溫柔的一麵。


    她有時如高嶺之花,有時雖然微笑卻淡漠疏離,有時狡黠聰慧,有時活潑可愛如鄰家少女。


    卻很少這麽有女人味地溫柔。


    坦白說,感覺非常地……


    驚豔。


    坐進車裏後,杜采歌還在回味許清雅剛才那個表情。


    剛剛發動汽車,他就感到口袋裏的手機一陣劇烈地震動。


    杜采歌拿出來一看,是陳帆的號碼。


    接通後杜采歌笑道:“陳帆大哥,什麽事?”


    王冬妮父親低沉的聲音響起,“是我,我是冬妮的爸爸。”


    杜采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叔叔,什麽事?”


    “你……”王冬妮父親哽咽著,“你不要過來了。去忙你的吧!”


    “可是……”


    “冬妮已經走了。我們還在處理,過幾天遺體告別的時候,我會通知你。那個時候,如果你想來,就來吧。不想來……也就算了。”


    杜采歌隻覺腦袋裏嗡嗡做響。


    王冬妮的父親又說了什麽,什麽時候掛的電話,他也全然不記得了。


    以他的照相機記憶,這真的是很罕見的情況。


    他茫然看著車窗外。


    已經立冬了,天氣雖然不算太冷,但也早已百花凋零。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生命總是這樣,循環往複。


    明年春天,百花會再次盛開,燕子也會再來吧?


    隻是,新的生命,與舊的生命,不再相同了。


    他與王冬妮,說不上有什麽深厚的感情。


    畢竟認識才短短幾日,交談也不算多。


    彼此根本算不上了解。


    而且,剛認識王冬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所剩時間不多了,早就有了心理建設。


    雖然她走得比較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也沒有感覺到傷心之類的。


    他隻是……有些惆悵。


    雖然他打定主意,要好好地當王冬妮的男朋友,陪她度過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


    可其實他還根本沒有進入狀態。


    當然,杜采歌很清楚,他不必自責,而且王冬妮也好、她父母也好,都不可能會怪他。


    深吸一口氣,杜采歌將車熄火,坐在車裏,放空自己。


    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曆身邊有人死亡,uu看書 .uukanshu也不是最後一次。


    有一天,他自己也將離開,隻留下想念他,啜泣的親朋好友。


    所有的生命都將逝去……唯有藝術會恒久流傳。


    “第四天:一起看落日。到公園裏喂猴子。還有擁抱!”


    “第五天:共進燭光晚餐。看一場電影。然後你可以親我的臉頰!隻能親臉哦!”


    “第六天:接吻~在這之前我會向同學該怎麽接吻的,放心肯定不會磕到你得牙齒。”


    “第七天: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不用去很遠,就在魔都周邊的城市就可以。林安不錯,看看西湖挺好的,雖然這個季節的西湖不怎麽好看。又想去看看園林。到底去哪裏呢,讓我再想想。”


    可惜,這些都沒法去做了呢。


    如果能別記得這麽清楚就好了。


    這該死的照相機記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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