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側,一名身姿矯健的武將騎在馬上,冷冷地盯著不遠處黑壓壓的災民人群。


    一隊渾身披甲的大明騎兵,手持兵刃,肅然站在他的身後。


    這武將正是遊擊將軍曹文詔,他接到兵部的調令,帶著一千精銳士卒,前來此地維持秩序,萬一災民在搬遷過程中發生騷亂,他便會直接帶兵整頓秩序。


    今日帶來的都是曹文詔麾下的精銳騎兵,士卒們人人雄壯剽悍,軍容嚴整,有這麽一群虎狼之兵在一旁,唬得那些災民們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


    望著眼前那些數不盡的災民們,看著他們翹首以待的神情,瘦弱的身軀和破爛的衣衫,曹文詔臉上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這麽多的災民,方公子能處理得過來麽?


    “哈哈哈哈,”一陣爽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曹文詔訝然扭頭望去,卻看到了老將軍趙率教。


    “遼東兵事繁重,趙老將軍不去鎮守錦州,以抗後金,為何還在京師逗留?”曹文詔有些訝異地問道。


    知道曹文詔性子直爽,對於他的詰問,趙率教倒也不以為意。


    “哎,遼東上半年的兵餉拖到現在也沒發放,袁督師命我前來京師,明麵上是和皇上稟報遼東戰況,實際是讓我這老家夥來催餉,奈何兵部田吉田大人遲遲不肯鬆口,老夫任務沒完成,拿不到錢,如何能覥顏回遼東去見督師?”趙率教有些鬱悶地說道。


    “遼東兵事正在吃緊之際,皇太極野心勃勃,厲兵秣馬,時刻覬覦我大明錦繡江山,國家正當用人之際,田閣老為何要扣著兵餉遲遲不發?”曹文詔聽了,當即臉上變色,表情極為憤怒。


    “真是權閹誤國!”曹文詔望著遠處的魏忠賢,恨聲罵道。


    兵部尚書田吉正是魏忠賢門下五虎之一,靠著魏忠賢的栽培,他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就由太常少卿的閑職升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升官速度堪比火箭。


    趙率教隻是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苦澀,臉色複雜難明。


    “其實……,這倒也怪不得田閣老,還是戶部沒有錢,田閣老也沒辦法。”趙率教說道。


    “堂堂朝廷,富有四海,怎麽會沒有錢?每年收的那麽多稅都到哪裏去了?”曹文詔不滿地說道,“這麽多的百姓交不起繁重稅賦而破產,或餓死或落草為寇,如今朝廷居然還說沒錢?”


    “錢都到哪個王八蛋兜裏了?”曹文詔怒聲說道。


    “曹將軍有所不知,今年北方大旱,赤地千裏,南方一帶卻又水災頻頻,蝗災亦是有所抬頭,朝中的幾位老大人,如今也頗為難做;


    他們既要給受災之地減免稅收,又要拿出真金白銀來賑濟那些受災百姓,收入減少,支出增多,入不敷出之際,戶部李閣老如今也是焦頭爛額。”趙率教說道。


    說到此處,兩人突然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不遠處的萬餘災民。


    短暫的沉默過後。


    “方公子此舉,可謂是替朝廷解決了一大麻煩。”曹文詔低聲說道,“否則這些民眾若是鬧將起來,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曹某可做不出來。”


    趙率教讚同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方公子此舉,功在社稷;


    也難怪今日之事居然連魏公公也給驚動了,竟親自前來此地,不過,讓曹將軍你帶兵來此維持秩序,老夫以為,似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些災民手無寸鐵,便是造反,他們也翻不了天。”


    曹文詔沒有做聲,他隻是靜靜地望著遠處那名溫潤如玉的少年。


    人群簇擁中的方逸,今天很忙,他覺得壓力很大。


    安置難民是一方麵,雖然方逸前世也曾是公司的總裁,但他來到這個時空畢竟沒幾天,跟包括夏允彝等人在內的手下也是剛剛接觸沒多久,雖然事先早已製定了周密的計劃,但此刻他的心情依舊有些惴惴不安。


    另一個讓方逸感覺緊張的,便是天啟帝的親自到來。


    身穿一身便服的天啟帝朱由校,在魏忠賢的陪伴下,在幾百名剽悍禁軍士卒的守衛下,親自來到了安置災民的現場。


    天啟帝今日出行屬於微服私訪,他不想給朝中的大臣一個自己突然關心起朝政大事的印象來,他依舊對於處理朝政之事,保持著深深的畏難情緒。


    所以他今日的出行極為低調和隱秘。


    倒背雙手,望著城外的這一切,年輕的皇帝看什麽都感到新鮮。


    但當他的目光投在那些衣衫襤褸的災民身上時,方逸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皇帝眼中的一抹憐憫之色。


    場麵雖然很大,但在方逸的組織下,卻是絲毫不亂。


    災民規規矩矩地待在一起,等待動身的消息,對於即將到來的新生活,他們充滿了期待。


    久違的笑聲在人群中回蕩。


    “方卿家的所作所為,是誠心誠意地替朕分憂,這份功勞,朕記得了。”天啟帝扭頭看向方逸,溫和地說道。


    “臣隻是做了臣的本分而已,皇上謬讚了。”方逸一臉的謙恭之態。


    天啟帝環顧左右,眼看眾災民或默默佇立,或井然有序地向著遠處出發,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嗯,方卿家,朕聽聞你打算把災民安置在龍泉鎮外?”天啟帝問道。


    “正是如此,昨日臣曾經親自前往龍泉鎮查看,臣親眼所見,方公子確實已經建造了足夠這些災民們居住的房屋,糧食被褥一應俱全,應有盡有。”都禦史亓詩教搶先說道。


    天啟帝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既如此,這裏也沒什麽好看的,朕這便去龍泉鎮轉轉。”


    一旁的魏忠賢見狀,急忙命小太監去通知曹文詔,命他急率八百士卒前來護送。


    片刻之後,待傳令的小太監走得遠了,曹文詔當即一聲冷笑,“這權閹,氣焰是愈發囂張起來了,居然讓本將率大部分士卒,護送他和亓大人前去龍泉鎮!”


    “此地還有萬餘災民,魏忠賢卻隻留下區區二百士卒在此!這點人手,如何看得住這邊萬餘災民?權閹誤國,權閹誤國!”


    一旁的趙率教頓時臉上變色,低聲喝道:“禁聲!你是瘋了不成?魏公公也是你能臧否得了的?”


    略一沉吟後,趙率教又說道:“老夫替你坐鎮此地吧,包你不會出了岔子,你可放心帶兵前去便是。”


    曹文詔想了想,便也認可了趙率教的安排。


    老將軍征戰多年,統兵有方,留他在這裏,曹文詔十分放心。


    “既如此,此地便勞煩老將軍了。”


    “曹將軍休要多禮,盡快出發吧,莫要讓魏公公久等。”趙率教說道。


    曹文詔對趙率教點了點頭,隨即便一撥馬頭,招呼手下士卒,匆匆跟隨魏忠賢而去。


    花費了小半個時辰,浩浩蕩蕩的隊伍終於抵達龍泉鎮。


    黃土鋪就的道路,早在幾天前,就被夏允彝派人給擴寬了足足一倍,以方便眾多災民的出行,一人多高的木頭圍欄連綿不斷地伸向遠方,保護著整個災民安置區。


    營寨左右,各有一道寬闊的大門,災民們按照性別分成兩列,耐心地在大門門口處排著隊列,等待進入安置區。


    木頭欄杆上露出白生生的茬口,顯然都是在不久之前剛剛被砍伐下來的,幾十名手持棍棒的英武少年,身子站得筆直,守衛在營寨的大門口。


    兩個門口前方不遠處都擺著幾張桌子,每個災民都需要在那裏留下自己的姓名和籍貫等信息,登記過後,他們才會被允許進入營寨。


    看著眼前平整的道路,秩序井然的人群,天啟帝連連頷首,臉上神情很是滿意。


    “嗯,不錯,初具規模。”


    “多謝皇上誇讚,這左邊的營寨居住的皆是男性,右邊則是女子的住所。uu看書 .uukanshu.om”


    “走,方卿家,朕進裏麵去看看。”天啟帝一時來了興致,當即拔腿先走,向著左邊營寨走去。


    方逸和魏忠賢等人急忙跟上。


    邁步走進寬闊的營寨,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便是……,嗯,一座熱氣騰騰的大澡堂子????


    “公共浴池?”望著麵前房屋牌匾上的四個大字,天啟帝摸著下巴,饒有興趣。


    “這是……”


    “啟稟皇上,這是供人洗澡的地方,每個浴池可容納數百人同時洗澡。”


    天啟帝放眼看去,隻見浴池正麵有兩個大門,門上都擋著棉布簾子,不時有升騰的絲絲熱氣,從布簾子和房門之間的縫隙擁將出來。


    渾身黝黑,衣衫破爛的災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左邊的門口,而右邊的門口則會有一個又一個洗的白白淨淨,身穿一身合體的棉布衣衫的災民走出。


    左右兩個門口出入之人的反差之大,令人瞠目結舌。


    “嗯,”亓詩教微微頷首,“這人洗幹淨了,確實是精神了很多,方公子的意思,是打算通過這種方式,振奮他們的精神?”


    “亓大人說的沒錯,不過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保持營寨內的衛生和這些百姓的健康。”方逸答道。


    “哦?洗個澡而已,如何就能跟百姓們的健康聯係上?”魏忠賢尖細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解之色和質疑的神情。


    顯然,他覺得方逸有些小題大做了。


    聽了魏忠賢的話,一旁的天啟帝和亓詩教臉上也露出了讚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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