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彘受傷了,叔魚家的庖廚手藝又不敢恭維,白景源連著吃了好幾天又酸又澀的豆腐燉青菜,感覺臉都快綠了!


    原本唇紅齒白,還帶點嬰兒肥,短短幾天,下巴就尖了,叔魚看得心疼,便賣力的吹捧起自家的菜來:


    “你看這青菜,自家種的,水嫩得很,還有這豆腐,都是選的最大顆的好豆子做的,喏,放了老多油了!還按你說的勾了芡,又香又滑,多好吃啊!來,多吃點!你還長身體呢!”


    白景源無神的看著前方不知名處,許久才搭理他:“叔,你也知道我還長身體呢……”


    若早知道他家現在是這麽個生活方式,他寧願在宮裏和任袖死磕,也不要來受這洋罪。


    “飯天天都吃著的,也不用天天都大魚大肉吧?能吃飽,已經很不容易了。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對這大侄子,叔魚覺得哪兒都好,就是這張嘴,挑剔得不像樣!


    明明剛接他到家裏那天,就給他蒸了一段鹹魚,這才幾天啊?


    眼見他又要開啟掉書袋模式,天天熬燈苦讀的白景源實在不想吃頓飯還得聽這些,忙捂著耳朵製止他:“叔!我這是到你家做客啊!哪有天天給客人吃豆腐青菜的?!”


    共山有數不清的鹽鹵,如今又有了方便磨豆子的石磨,別人家用來養奴隸的豆,做成了豆腐,成本也高不到哪裏去,還有自家後院一薅一大把的小青菜,天天這麽吃,真是一個子兒都不用花!也太摳了吧!


    叔魚眯著眼笑:“咱叔侄倆,一家人,說什麽客人不客人的?”


    叔魚早就想糾正他奢侈的毛病了,好不容易到了自個兒地盤,庖彘又受了重傷沒法做飯,簡直天賜良機啊!他才不會順了這小子的意!


    “叔父,你天天這麽吃,就不會覺得厭煩,覺得沒胃口嗎?”


    忍了這麽多天,之前還想著故意不吃飯,委婉提醒他換菜譜,結果這可真是親叔!竟然就任他餓著!


    這次他非要說服他不可!


    “為什麽會厭煩?這比鹹菜可好吃太多了!”叔魚一臉幸福,“多虧你傳了我做豆腐的法子,如今每天做的豆腐都不夠賣!賣剩下的還能家裏吃,不僅一個錢都不用花,還能倒賺許多,算起來比鹹菜還要省得多!”


    光想想都要幸福死了!


    說著說著,叔魚還忍不住笑著叫來家臣,讓他送來一匣子早就準備好的鐵錢:“來,這是你那份。”


    對這個叔父,白景源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在鳳凰台這處住宅雖然大,院子裏卻不種花草,隻種菜,光種菜還不算,他還挖了池塘養魚!


    原以為城外就是河,想吃魚隨便找個漁夫就能買到,在家養魚已經很讓人費解了,結果前兩天閑來無事想在他家轉轉,轉到後院那片山坡上,老遠就看到幾隻小豬仔跟在豬媽媽身後,“吭哧吭哧”的拱土,豬媽媽一回頭,倆衝天獠牙寒光閃閃,嚇得他拔腿就跑,從那之後再未去過後山。


    這是多麽奇葩的人啊!


    “叔父!你是祖父嫡親的兒子,父王嫡親的兄弟,孤嫡親的叔父,你有富庶的封地,有足夠的祿米,為何非要這樣過日子呢?”


    吃的穿的,全都自家產不說,堂堂令尹,楚王王叔,竟在家門口開了一溜的門麵房,賣鹽、賣菜、賣豆腐。


    這麽一大箱子鐵錢,對普通人來講,可能是很大一筆,對他來講,還不如一顆珍珠值錢!這又是何苦來哉?


    叔魚慈愛的看著唯一的大侄子,一邊將錢箱子蓋上,一邊失落的歎了口氣,好像侄子不像他這樣愛錢,他感到很難過一樣。


    見他這幅表情,白景源煩躁的抓抓頭發,一時竟不知該怎麽接話!


    有心想說“你這種奇葩才是特殊人種,我這樣的才是正常人好嗎?!”,又怕傷了他的心。


    叔魚見他煩躁,笑著歎口氣讓仆從搬走錢箱子,這才用筷子沾著水,一邊在岸上劃,一邊解釋:“這是我們楚國的輿圖,這是蔣家的封地,這是後家的,這是張家的……”


    叔魚這種摳門的人,一年到頭就沒有請過客,也沒有客人會上門,他家自是沒有多餘食案的。


    他倆對坐在一張長案兩側,叔魚用水畫出來的簡圖,白景源低頭就能看到。


    細細的水痕落在棕色的實木長案上,很快就暈出了褐色的水痕,雖然簡陋,卻很是直觀。


    “我們家的土地,大半都屬於別人。”


    這個結論,讓人脊背發涼。


    叔魚與其沉重:“白啊!你表麵上是整個楚國的王,事實上,隻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這裏……的王。”


    見他筷子尖兒不斷點在那些零零碎碎的土地上,白景源臉都快黑得滴墨了。


    “世家稅賦,雖有大致章程,卻少有誰足額繳納。”


    叔魚又跟他講了前兩年料民之事。


    “世家隱戶,不過粗粗篩查一遍,就查出來上百萬人!整個楚國才多少人啊!”


    白景源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第一手的數據,聽到這話,條件反射就是反問一句“多少人?”,結果叔魚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國領土這麽大,哪怕天神下凡,也不可能知道有多少人啊!”


    哪怕是他,精於兵事,也擅長民事,也隻能借著征兵的時候,大致估算一下,哪可能精確得了?


    “怎麽不人口普查?”


    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白景源跟他大致說了下自己的想法,叔魚卻翻了個白眼:“人能長腿,到處走動,哪可能數得清楚有多少人?再說,這得靠人力,需要龐大而又完整的基層官員體係,我們現在,根本就做不到。”


    楚國的官員結構,的確鬆散了些。


    白景源歎了口氣,夾起一片青菜,默默吃飯,他大概明白叔魚的意思了。


    若把大紀比作楚國,那這些世家,與諸侯國何異?


    當世家千方百計的隱瞞人口,不再足額繳納賦稅,損公家肥私家的時候,意味著,這個國家,正在衰弱。


    或者說,在世家眼裏,這個國家,正在衰弱。


    世家不敢造反,不過是因為大紀定下的規矩,他們害怕去國之後,覆巢之下無完卵,可如今大紀都已陷入風雨飄搖境地,隨時都有可能覆滅,各大世家,對大王又能剩下多少忠誠呢?


    遠的不說,就說鄭國,季氏已經處於徹底架空王族的邊緣,u看書 ww.uuanshu 就差沒光明正大的造反了,楚國比鄭國好一些,又能好多少呢?


    雉子為王啊!


    對他們來講,這就是機會。


    見他沉默,顯然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叔魚很高興,因為他有這樣高的政治天賦,日後叔侄齊心,一定能成大事!


    “如今情況,上朝旁聽這麽久,想來你也知曉,眼見著大紀氣數將盡天將大亂,到時候誰的拳頭大,誰就能說了算!那些世家……”


    叔魚握緊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覺就將一塊煎得兩麵金黃的豆腐夾成了兩塊!


    “隻要能多養幾個兵,天天青菜豆腐又算得了什麽?跟這些事比起來,吃飯,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這還是叔侄倆第一次交心。


    沒想到,叔魚竟有這樣的野望!


    白景源歎口氣,沉吟許久,才抬起頭,幽幽道:“吃飯的事,才是頂天的大事呢!叔父難道不曾聽說過,出師未捷身先死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天好運公子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33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33度並收藏逆天好運公子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