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後殳與後鐧攜一小童前來拜見,任袖冷哼一聲,立刻叫來健奴溫酒,叫來舞女起舞,又叫來樂師奏樂,寬敞的大帳之中,瞬間變了模樣。


    樂師止是個很聰明的人,在他年少時,就因經常出入鳳凰台,怕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特意把雙眼刺瞎了,剛聽說後相前來拜見的消息,王後就叫他去帳中奏樂,止忙放下手頭的塤,抱起了瑟。


    於是後殳三人剛靠近這裏,就聽大帳之中傳出一陣陣歡快的、好似春日裏桃花臌脹著即將開放、滿是跳動春心的歡快樂音。


    待到侍者撩開門簾,三人進了大帳,就見任袖倚在健奴懷裏,仰著脖子讓俊美的支離給她喂酒!


    至於那群麵若春花的漂亮宮女,則一邊欣賞著舞女優美的舞姿,一邊笑嘻嘻的替她剝著鬆子說閑話。


    這些天來,本就吐血吐掉了半條命的後殳,既要把分內的政務處理完,又要挖空心思替她擦屁股,還得兼顧後氏與公子魚的爭鬥,天天都累得堪比死狗,明知道她故意激怒自己,真要跟她計較這些,怕是早就要遂她的意氣死了!


    後殳已經免疫了,後鐧卻忍不住:“先王屍骨未寒,王後倒是好雅興!”


    一個沒有了丈夫與兒子,從他國嫁來楚國的女人,如今還能過上這樣奢靡浪蕩的生活,不過是苟延殘喘,強撐著罷了!


    後鐧打心眼兒裏輕視她!


    別說她手下有兵,那些兵在後鐧眼裏,不過是後氏囊中之物,沒了兒子的她,就如漂萍!


    若是運作得當,鄭王派人接她歸家另嫁,到時候一個任沂還能翻出花來?


    任袖其實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也很了解他們的想法,見後鐧一進來就冷嘲熱諷,其實她不僅沒生氣,還因後氏有個這樣莽撞的鐵憨憨而感到開懷,表麵上卻眉毛一提!瞬間大怒!抓起嘴邊的青銅爵就扔到了他臉上!


    鄭人大多身材矮小行動敏捷,這一代鄭王因長得高大魁梧,一直被諸國八卦,說他不是先代鄭王親子,當初他爭王位幹掉幾個兄弟,也被人說成是為了掩蓋出身,特意把與他長得不像的兄弟都幹死。


    任袖長得像爹,個子高大健美,年少時又自比男兒,不論學文還是學武,都不輸家中兄弟,哪怕這十來年沒有練得那麽勤,想要百步穿楊有點難度,隔著一米多,把個青銅爵扔到後鐧那張大餅臉上,卻是一點難度都沒有!


    在後鐧印象當中,王後雖不似楚女纖弱多情,總是端莊有禮、溫文淺笑,不論在鄭國還是在楚國,她的風評都極好,這種潑婦行徑,嚇了他一大跳!


    青銅爵砸到鼻梁上,瞬間鮮血直流!


    “出去!”


    任袖冷冷嗬斥,猛的甩袖坐起。


    剛剝好的一碟鬆子仁兒,連帶著裝鬆子的漆盤,全都被她掃落在地,落在那細密的竹席上,“嘩啦”作響!


    明明她坐著,後氏三人都站著,她的眼裏卻帶著居高臨下的聛睨!


    見氣氛凝重,宮人伏地跪下,舞女讓道,樂聲卻未停,隻是樂曲已經從歡快小曲,變成了殺氣騰騰的戰曲!


    瞬間,任袖就成了個自帶背景音的女王!


    王後心裏爽得不要不要的,下定決心待會兒就要重賞樂師止,後鐧卻氣得臉皮直抖,手握佩劍,脖子上青筋暴起,就要抽劍剁了她!


    士可殺!不可辱!


    高傲的後氏子孫!豈能容這麽個落魄婦人欺辱!


    都落到這地步了,還不懂得夾著尾巴做人,不如弄死她,直接扶公子槊上位!


    後殳卻按住了他的手:“十三,出去吧!”


    後殳選擇了忍耐。


    因為現在他們有求於任袖。


    且不說她會不會發瘋,眼睜睜的看著楚國去國,就算她打算認養庶子,她可以選槊,也可以選其他人家的孩子。


    據他所知,手握先王庶子的世家,可不止後氏一個!


    現在且任由她猖狂!等到新王即位,她就沒有用處了……


    後殳努力說服自己。


    王後隻是發了瘋,失了理智,才會不顧禮儀,試問,有哪個女人陷入如此境地,會不發瘋呢?


    後鐧不把任袖放在眼裏,卻極其敬重他的大兄。


    被後殳按住手,後鐧重重哼了一聲,以示“我看在大兄麵上不與你這小婦人一般見識”,果真轉身出去了。


    任袖隻當沒看到,低頭看指甲,好似手指頭上開了花兒似的。


    “槊,來見過你的母親。”


    見弟弟走了,後殳歎了口氣。


    鐧足夠聰慧,能力也夠,就是性子高傲不夠圓滑,總是得罪人,所以才會讓他待在封邑管理家族事務,這次實在是其他人抽不開身……


    所幸得罪的也隻是王後。


    後殳暗暗慶幸,語氣輕鬆的拍了拍身旁小童的背。


    槊一直站在後鐧身旁,青銅爵扔過來的時候,裏麵溫熱的酒正好灑到他臉上,明明任袖表情並不猙獰,他卻覺得她像隻吃人的母老虎!


    平日裏跟著後氏子孫打熬筋骨,明明隻有九歲,卻已弓馬嫻熟的公子槊,竟被她一個眼神掃得發起抖來!


    任袖見了,施施然坐回榻上,微笑道:“叔叔再這麽敗壞袖的名聲,袖今日便自縊在此!”


    諸國皆知,她隻生了一個孩子,突然多了一個,豈不是說她不貞嗎?


    雖然這年頭,真正手握實權的女人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可她愣是皮厚如牆,前一刻還在與健奴裝放蕩,這一刻卻裝起了貞潔烈女!


    後殳都要氣笑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公子白沒了,他們這些世家要遭難,難道她這個王後又能好過不成?


    反正最後都要合作的,痛痛快快的不好嗎?


    大冷天的,圍著火爐喝熱湯不好嗎?


    有時間扯這些有的沒的,何不趁著諸國還未察覺、各大世家還未發難,早點把危機扼殺在搖籃裏?


    若她別無選擇,肯定會順了後殳的意,可現在,她不是又有了個公子白嗎?


    任袖可不是個能受氣的性子。


    不過被後鐧諷了一句,她都能把他砸得一臉血,何況後殳還想把她兒子捏在手裏當個傀儡王?


    就算兒子軟弱無能,需要旁人輔助,也該是她這個母親!


    “昔日先王春蒐於野,偶遇我後氏淑女,春風一度生下此子,槊的確是先王血脈!這一點,大司徒也可為證。”


    早知王後不會輕易承認槊的血脈,他們這些世家早有準備。


    若是換了大司徒蔣良在此,他肯定會說“這一點,大司馬也可為證。”


    聞聽此言,王後嗤笑一聲,輕蔑的吹了下指甲:“大司徒為證又如何?除非你讓先王活過來,否則,本宮說他不是,他便不是!”


    何況,先王活著的時候都不敢認這孩子,就算他活過來又能怎樣?


    他已經死了!她說他隻有白一個兒子,那他就隻有一個!


    這便是正妻的權利!


    後殳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麵現怒容:“那你到底意欲何為?!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好的辦法嗎?別以為這樣就能威脅老夫!”


    任袖冷哼出聲:“此子非吾血脈,待他即位之時,便是吾命喪之日!你倒好麵皮!問吾意欲何為?”


    聞聽此言,後殳卻未驚慌,反而笑了出來,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此子身負後氏血脈,又由後氏養大,等他即位,老夫何須為難你一介婦人?”


    嗬嗬!


    任袖溫和一笑,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


    若她隻是個可憐巴巴的小婦人,自是沒人把她看在眼裏。


    可她現在手握重兵,還是極擅機動作戰的騎兵!


    若她退後一步,這些人就能立刻動手腳,讓公子白封地上的收益落不到她手上,到時候這支騎兵怎麽辦?


    剛開始的時候不過一兩千人,可以靠搶劫度日,現在足有近萬,除非侵略鄰國,否則哪裏養得活?


    楚國西臨她的母國鄭國,東臨禮儀興國的魯國,北邊直接就是上國大紀的地盤,她就算心夠野,她能搶誰?


    搶不了外麵的,搶自家的嗎?


    她又不是真的瘋了!


    楚國是她的!她的!她的!


    “據我所知,此子時年九歲。”


    也就是說,槊是她剛嫁入鳳凰台的那一年生下的。


    懷胎十月,uu看書 ww.uukanshu.co 往前一推,嗬嗬。


    沒準兒還是蜜月期跟那賤人有一腿。


    雖然她並不愛先王,但這對她來講,也算得上是一種羞辱了吧?


    果然,用這來做借口,後殳立馬就噎住了。


    男人看女人,總習慣把女人普遍都有的小心眼兒強加到每一個女人身上。


    後殳漲紅了臉,竟不知該說什麽。


    人新婚燕爾,叫自家女兒勾引人丈夫,還不止一回,原以為她不知道,其實什麽都知道,一時間,麵皮上就有點掛不住。


    畢竟這些士大夫,一向很在乎麵皮。


    於是,當任袖以袖遮麵,假裝哀傷讓他“出去!”的時候,後殳一邊慶幸她沒有直接讓他滾,一邊帶著槊出去了。


    他想,他得給她一點時間。


    畢竟丈夫剛死,又死了兒子,不得不扶庶子上位,對她來講,的確很難。


    等他走遠,任袖立刻招手叫來仆從,吩咐道:“派人去鳳凰台,告知蔣、梁、張三家,就說後氏欲以庶子代白!”


    從人應聲出去了,任袖立刻揮退舞女與健奴,吩咐樂師止:“奏樂!”


    止就像她肚子裏的蛔蟲,一曲節日裏才會奏起的喜樂立刻響了起來。


    可不是麽?


    任袖都要高興壞了!


    手頭籌碼有限沒法與公子魚硬碰硬,當初離開鳳凰台時,楚國四姓竟隻有野心勃勃的後氏願意跟著她們娘倆賭一把,其他三個都縮在公子魚腳下裝鵪鶉!


    每每想起,就讓她胸悶氣短!


    現在,可由不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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