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清河市公安局果然來人了。


    是市公安局政委周台安帶隊,除了市局督察處正副處長顧子白和左立邦,還有北城區公安分局局長宣浩峰、常務副局長董誌新,南河縣公安局局長蔡春風、常務副局長汪鵬,以及他們帶來的手下,一行十輛警車,浩浩蕩蕩。


    興師問罪的來了。


    今天可是元旦,一九九四年的第一天,節假日裏興師動眾,夠辛苦的。


    濱海縣公安局值班的領導,是負責行政和內勤的副局長方雲青。


    方雲青剛上班,屁股還沒坐熱,瞧見院子裏的陣勢就嚇了一跳。


    昨天晚上的行動,方雲青一點都不知道,他心裏不禁嘀咕,今天應該是黃道吉日,怎麽來了一大幫瘟神呢。


    方雲青今年剛好五十,知天命的年齡,一頭的白發,是蒼桑歲月的見證,開始發福的肚子,是餘下人生的追求。


    作為局裏年紀最大的領導,方雲青是有名的“獨行俠”,不需要誰買他的帳,他也不買誰的帳。


    一邊急急忙忙往樓下走,方雲青一邊扯住迎麵而過的警員,“小張,你昨晚在局裏值班嗎?”


    小張應道:“我在值班呀。”


    “昨晚出什麽事了?”


    “您不知道?”


    小張還沒有說完,方雲青就頓足不已,“他媽的,我怎麽這麽倒黴啊?”


    “方局,價值五百多萬,咱們發了。”


    “邵局呢?”


    “他還在他辦公室睡著吧。”


    “發個屁啊。”方雲青苦著臉道,“下麵來了一幫凶神惡煞喲,快去快去,快把邵局叫起來。”


    向天亮也睡在邵三河的辦公室裏,不過,他是睡在裏間的床上,而邵三河躺在外麵的沙發上。


    外麵的說話聲,把正在做夢的向天亮給吵醒了。


    聽到市公安局政委周台安的說話聲,揉著眼睛的向天亮咧嘴樂了。


    周台安被手下稱為“滅火器”,“消防栓”,自從當上了市局政委,凡是各縣區局或分局之間的協調、衝突和矛盾,都歸他管,隻要他出馬,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向天亮一邊穿衣服,一邊樂,周台安來了,昨晚的越界行動,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周台安正在外麵苦口婆心。


    “……老邵,老方,市局強調過多少次了,你們縣局之間,辦案過程中,要注意協調,要加強合作,特別是越界辦案的時候,一定要向市局報告備案,一定要通知鄰局取得同意,老邵,老方,你們把市局的指示,當成了耳旁風了喲……你們說說,現在怎麽辦,怎麽向北城分局和南河局解釋……”


    周台安婆婆媽媽,說起來沒個完,辦公室裏唱起了他的獨角戲。


    待到周台安好不容易的說完,方雲青陪著笑臉開口了。


    “我的周大政委啊,我剛上班,什麽情況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說說,昨晚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方雲青在裝傻,他本來就有個清河警界共知的外號,方老傻。


    其實,方雲青一點都不傻。


    邵三河惹出的事,頂雷的自然是他,方雲青犯不著為他出頭。


    但是,這可是筆五百多萬元的大收入,估算一下,全局參戰人員七十多人,每個人至少可以分到六千元的獎金,還有局裏的留成,其他昨晚沒有參戰的人員,每個人也都能分到三五百元。


    這個時候“挺身而出”,就是捍衛大家的利益,否則,就要成為大家的“公敵”了。


    周台安衝著方雲青斥道:“方老傻,你他娘的少在我麵前裝傻充楞。”


    得,老好人也開始罵人了。


    向天亮掩嘴直樂。


    周台安是在裝。


    在他的旁邊,端著六張黑臉,市局督察處正副處長顧子白和左立邦、北城區公安分局局長宣浩峰和常務副局長董誌新、南河縣公安局局長蔡春風、常務副局長汪鵬,一個個都是不好惹的主。


    可是,周台安不得不裝,因為他知道,象這種犯規的事,邵三河這樣的老實人是不會幹的,他要敢幹,應該早就幹了,他昨晚幹得特損,象秋風掃落葉似的,連一箱香煙都沒有給北城區分局的人留下,背後一定有人替他撐腰。


    周台安知道,這個替邵三河撐腰的人,一定是向天亮,隻有向天亮,才能把約定俗成當作兒戲。


    “邵三河,你來解釋一下吧。”周台安衝著邵三河來了。


    邵三河傻傻的問:“政委,你讓我解釋啥?”


    周台安氣道:“你也裝傻是不是,昨天晚上,你們越界進入北城區,端了蜜蜂幫的倉庫,是不是你指揮的?”


    “是我指揮的。”邵三河當然要實話實說。


    “你不知道你們越界了嗎?”


    邵三河憨憨的一笑,他的憨笑,在清河警界也是有名的。


    “周政委,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們接到線報,得知蜜蜂幫要從清濱公路上走貨,我們就在與南河縣交界點約三公裏處設伏,不料,我們剛剛堵住他們的貨車,他們就放出了蜜蜂攻擊我們,幸虧我們早有準備,采取火攻的辦法把蜂群治住了,後來,蜂群開始退卻逃跑,我們就一路追擊,跟著蜂群,不知不覺的就越界進入了北城區……就這麽著,我們糊裏糊塗的追到冷水嶴,發現了蜜蜂幫的倉庫。”


    周台安噢了一聲,問道:“撈了多少?”


    “兩百多箱吧?具體多少,我得問問他們。”


    “就隻有這麽多?”


    “就這麽多,我看著他們搬的,我還到洞裏檢查過的,應該是兩百多箱,反正不會超過三百箱。”


    周台安冷笑了一聲,“你真看清了?”


    “真看清了。”


    周台安的眼睛,看向了身邊的人。


    南河縣公安局局長蔡春風說道:“三河,都說你老實憨厚,我看你是裝的吧。”


    “蔡局,你說話可不要閃了舌頭喲。”


    蔡春風揮了揮手,坐在他身邊的南河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汪鵬,板著臉說道:“老邵,你小子忒不地道,先把肉叼到嘴上,再通知我們抓人,結果是你們吃肉,我們幫你抓人,實話說了吧,蜜蜂幫的人已經全部抓起來了,據他們交代,蜜蜂幫最近集中了全部的資金,進了很多貨,那冷水嶴倉庫裏,至少有兩千箱香煙……老邵,我們不能白幫你們幹活吧?”


    邵三河的頭搖得象個撥浪鼓,“老汪,你說的太不靠譜了,沒有那麽多,我們昨晚繳獲的香煙,頂多不超過三百箱。”


    蔡春風斜了邵三河一眼,“三河,蜜蜂幫的頭兒江衛健,我已經帶來了,要不要對質一下?”


    邵三河笑容可掬,“蔡局,讓我和蜜蜂幫的頭兒江衛健對質,你認為合適嗎?怎麽對質?難不成我一個警察的話,不如一個罪犯的話?”


    蔡春風一時語塞。


    “邵三河,我們的事怎麽辦?”


    說話的是北城區公安分局常務副局長董誌新。


    邵三河笑著反問道:“老董,你說怎麽辦呢?”


    董誌新幹笑著道:“我們要求也不高,你們出了力,南河局也出了力,大家一分為三,我確實說不出口,我們北城區隻要五百箱,你們和南河局怎麽分,你們商量著辦。”


    邵三河搖搖頭道:“老董你是癡人說夢,我們總共才繳獲兩百多箱,什麽給你五百箱?這麽著吧,既然你們來了,我們也不讓你們白跑一趟,兩百多箱,一分為三,我給你們七十箱,你看如何?”


    “怎麽著,姓邵的,你當我們是要飯的了?”


    語氣極不禮貌,是冷著臉的北城區公安分局局長宣浩峰。


    邵三河一聽,臉也有些拉長了。


    “宣局,你說話帶火,想傷人啊?”


    宣浩峰就坐在辦公桌邊,邵三河話音剛落,他就反客為主,一拳重重的擂在桌子上。


    “邵三河,你他媽的識相一點,想跟老子打馬虎眼,你還不夠資格。”


    這話說得,讓辦公室裏最高的領導周台安都皺起了眉頭,有話好說,怎麽開口就罵人呢。


    周台安是了解邵三河的,不輕易發火,一旦發起火來,邵三河也是誰都不認的主。


    再說了,你宣浩峰雖然級別比邵三河高,資曆年齡都勝於邵三河,但你是文人拿槍,從警二十多年,卻從未上過一線,用行內的話說,是從閨樓裏出來的繡花女,而邵三河身經百戰,生死線上滾過幾回的人,連市局領導見了都要敬重幾分,豈容你一個鄰局領導的辱罵。


    但是,周台安也不出言相勸,因為他知道,向天亮一定在裏間偷著樂,這小子正事能辦成歪事,最擅長渾水摸魚了,他正等著外間鬥起來呢。


    這種搶奪“戰利品”的事,向來遵循的是誰先得到就歸誰的規矩,大家都一樣,到嘴的肉,是絕對不會再吐出來的,說幾句好話也許還能帶幾箱回去,宣浩峰這麽一罵,等於是自斷財路。


    果然,邵三河怒了,“宣浩峰,你罵誰那?”


    “罵的就是你。”宣浩峰哼道。


    邵三河罵道:“宣浩風,你少在我這裏撒野,我操你姥姥的八輩祖宗。”


    辦公室裏一陣沉默。


    “啪。”


    宣浩峰鐵青著臉,竟掏出手槍,重重的砸在辦公桌上。


    邵三河正欲怒而起身,他身後休息間的小門開了。


    同時,還飄來四個硬綁綁的字:


    “交槍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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