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身著儒士服,頭戴冠帽,麵色威儀,頜下蓄著短須,在眾人兩人拱衛下,矗立在渡口處。


    待江東軍的大船靠近津渡後,孫權在蔣琬、董襲的拱衛下,緩步走上了君山島。


    君山島是獨立在洞庭湖中的一處島嶼,四麵環水,也給人一種仙島的感覺。


    由於此地往來周邊都不甚方便,而且時常會有水賊,順道劫掠。所以島上,便也沒有了居民。


    畢竟如今的荊南大地還是有大片土地可以開墾的,陸地上的生活總比島上氤氳的濕氣環境,更加適合生存些。


    然而之前也是有水賊曾嚐試在島上盤踞的,並修建了洞府石亭。


    此時在島上最高處的地方,便有一處石亭,亭中正有一人默默的飲著酒水。


    渡口處


    中年文士見孫權過來,也已經拱手行禮,“在下襄陽蒯越,見過鎮東將軍!”


    聞言,孫權及身後的蔣琬皆是恭敬回了一禮,蒯異度曾被劉表盛讚為臼犯之謀,也是其麾下稍有的智謀之士,孫權自然知曉他。


    而蔣琬久在荊州,雖說荊南與荊北之間有隔閡,但傳聞他卻是知道的,當年劉表單騎入荊州,多虧了蒯越和龐季相助,才迅速穩定的局麵。


    “久聞先生大名,今日一見,當真氣度非凡!”對於蒯越這樣的智謀之士,孫權沒有必要去交惡。


    “孫鎮東半年之間,定江淮、下廣陵、平山越,如此俊傑,區區文弱在下,豈敢在將軍麵前逞強!”文士重禮,蒯越自是禮貌回應,卻是避開江夏與荊南不談。


    微露笑容,孫權並沒有多言,隻是拱手以謬讚等數言,禮敬回答他。此時,與蒯越爭辯這些事情,是極沒有度量的。


    見孫權一副恍若未覺的樣子,蒯越心下默默慎重了起來。去歲,荊州文武都擔憂孫策勇武,會對荊州造成威脅。


    當得知孫策遇刺身死後,竟猶然慶幸了段時間。然而如今再回頭看去,還不如使孫策為江東之主,至少很多事情都能敞開了說。


    要打便打,打不過也沒有辦法。最少蒯越認為,黃祖之前敗給孫策,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然而此時此刻,蒯越的心境卻變了,麵前的孫權比之其兄,恐怕更為難纏。


    武略不凡的同時,心思也極為深沉,這般年紀就能做到喜怒不行於色,遇事不動如山,著實讓人不敢小覷。


    “劉荊州已經在石亭等候將軍多時,不如眼下隨我一同前去如何?”


    “請!”伸手引禮,孫權麵帶微笑。


    頷首回應,蒯越沒再多言,同樣伸手回禮後,便引著孫權向石亭方向行去。


    身後跟著董襲和蔣琬,韓當被他留在船上,防止荊州軍使詐,暗中派遣蔡瑁發兵圍困君山島,韓當巡查也好有個保障。


    而此行的關鍵人劉磐則同樣被留在了舟船上,孫權敢登島赴約,除了自身膽氣外,也還有一部分他的原因。


    這樣的底牌孫權可不會輕易疏忽。


    而方才蒯越也是在輕掃了一眼後,沒有發現劉磐才會對孫權升起警惕的,心思縝密的人都不簡單。


    眾人循著島上小徑,緩緩向山頂涼亭走去,沿途有荊州軍的戍卒值守,對此,董襲則同樣在中間安插的江東軍的值守。


    於是小小的徑道兩側,竟斷斷續續矗立了許多人。


    對此,孫權沒有什麽好說的,他是來談判的又不是來尋刺激的。


    石亭下,劉表端坐在石桌旁,舉著酒樽,看著遼闊的洞庭湖,麵上古井無波。


    不多時,其身旁的一名束甲青年彎腰拱手輕聲提醒道:“主公,人來了!”


    放下酒樽,劉表起身,俯首矗立轉身看向下方,此時孫權正在蒯越的引領下,向石亭上走來。


    抬頭看到姿貌溫厚且偉壯的中年人,孫權也不得不再次感歎,劉氏宗族的血脈經過數百年的沉澱,確實都變的相貌非凡了。


    稍傾,眾人來到涼亭,孫權年方十八,雖然體型如今也頗為健碩,但相比於身長八尺有餘的劉表,還是稍微矮了一些。


    拱手行禮,孫權麵色沉穩,也是不卑不吭:“江東孫權,見過劉荊州!”


    輕撫胡須,劉表神態自若,仔細端詳了孫權一陣後,朗聲出言,“荊州皆傳孫仲謀乃不世俊才,如今親眼看見,我確信此言不虛!”


    “當不得長者讚,權尚且還有許多地方要向劉公學習的!”禮貌頷首,孫權自然知道這是劉表的寒暄客套。


    說不得,在他心裏,早已經將自己的八輩祖宗都罵了一遍。


    任誰在你最得意風光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打擊你一下,也會讓你恨得咬牙切齒。


    劉表單騎入荊州,平定荊北,攻略荊南多年,數月前剛剛趁著張羨病死奪下荊南,沃土千裏,帶甲十萬,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卻不料偷襲豫章不成,反倒被這孫權倒啄了一口,這讓他人生的大起大落來的也太快了。


    所以孫權可以預見,劉表對他應當是恨之入骨的。


    然而,劉表也是宦海沉浮多年,很多事情都能收放自如的把控住的。至於孫權,卻也算是老藝術家了,各方麵虛與委蛇自不輸劉表的。


    “仲謀年歲輕輕,還如此謙遜,當真後生可畏。”撩袍坐下,劉表手指前方,“仲謀落座吧!”


    聞言,孫權也不謙讓,輕步來到劉表對麵,同樣撩袍坐了下來。伸手提起,案上的酒樽,孫權神清氣爽,對著劉表朗然道,


    “如此良辰美景,想必劉荊州也欣賞多時,俱懷逸興間,卻被權所叨擾,慚愧慚愧!”端起酒樽,對上劉表,“權敬劉荊州一樽!”


    神情冷峻,劉表默默看著他,同樣舉手道:“仲謀謙讓了,其實我也不知仲謀竟是這般擅長叨擾別人之人!”


    “哈哈哈!”朗然發笑,孫權聲音素來洪亮,此時他也聽出來劉表譏諷他插手荊南事情的言外意了,“劉荊州亦知,元帝時,陳湯便曾上書壯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孫權話出口,劉表臉色一片鐵青。前漢破胡壯侯陳湯擊退北匈奴郅支單於時的表文,他自然知曉。


    百年來也為漢家兒郎交口相傳的熱血豪言,也算是築造了漢家兒郎鐵骨錚錚與滿身傲氣。


    而此時孫權用這樣的一句話,就是在用他兵發豫章的事情,來反擊自己。


    劉表麵色冷沉,漢家兒郎素來有仇必報,既然是他先對孫權動的手,就要做好承擔孫權報複的準備。


    隻是他沒有想到孫權的軍事能力會這般驚人,讓人猝不及防。所以,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麵。


    “而陳子公,身為漢家將軍卻是終生奉守大漢法度,從無越法之事。”頓了頓,劉表繼續道:“卻不知仲謀此番來荊州是何緣由?”


    “此卻是請劉荊州寬恕,先前我兄喪期,權不便多言,隻聽聞荊南有奸佞反叛,而吾兄孫輔乃平南將軍,有平定戡亂職責,所以為防劉荊州無法鎮服荊南蠻夷,才從吾兄所請,來荊南爾!”


    舉起酒樽,說著孫權又自罰了一杯,別說剛才一杯酒下肚,他發現劉表帶的酒有點陳年佳釀的味道,此時當然是喝的樂此不疲。


    “如今荊南已經平定,某也當適時回返了!”再次舉樽向劉表,孫權說的輕巧,可誰不知道孫輔此時恐怕已經將荊南都掃蕩了一遍。


    孫權說的話是真的,他要返回了,反正他也不待在這裏,這裏是讓給孫輔待的。


    表情低沉,劉表麵無笑容,抬眼默默看著孫權,這一次,他並沒有抬手對飲。


    良久,才緩聲出言:“仲謀這是準備回歸江東了麽?”


    “當然,權為鎮東將軍,拱衛的是東方,卻與此地無多少幹係!”絲毫不在意劉表沒有舉杯,孫權仰頭再次一飲而盡,“難道劉荊州想邀請權率軍往襄陽一同圍獵?”


    嘴角擎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孫權靜靜的看著劉表。


    手臂輕輕一緊,劉表麵色不動,同樣回笑道:“若仲謀執意要與我襄陽圍獵,我倒是可以奉陪到底!”


    “哈哈哈!”再次朗笑,此番會麵,寥寥數語盡顯孫權豪邁氣概,“誠如劉荊州所言,若執意相約,權亦可奉陪到底!”


    笑聲停下,二人目光對視,麵上皆是依舊掛著笑容。


    但時間在這一刻卻仿佛停止一般。


    良久,劉表才又端起酒樽,麵含微笑的遙舉與孫權一同飲。


    二人方才說的隱晦,但都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孫權敢北上,劉表就敢打;劉表敢南下,那他孫權也奉陪到底!


    此刻,南方的兩位雄主在石亭之中,就各自立場鮮明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而這個態度表達出來的另一層含義,也同樣是在告訴對方。事情可以到此為止,雙方止戈,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端起酒樽,孫權微笑道:“聽聞曹操先前收了南陽,如今經營數年,又逢官渡大勝,而今回返許都後,說不得就會與劉荊州會獵襄陽了!”


    “哈哈哈!”聞言,劉表也同樣豪爽大笑,“此卻是難知,當年曹操率大軍南下江淮巡守諸郡縣,後立劉元穎為揚州刺史,如今仲謀占江淮,說不得他去壽春會獵也不一定!”


    聲音再次停滯,孫權劉表互相對視數息,才緩緩各自放下手中酒杯。


    這一次孫權沒有再笑,而是冷靜的看向劉表,“景升公,如今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大勢俱在其手,然吾等皆知,曹操托名漢臣,實為漢賊,與昔年董卓無異!


    而今大將軍袁公已經被其擊敗,長此以往大漢天下必為曹賊所竊取。若是如此,權必不能相忍,或許明年江淮將會大戰!權不想再與景升公再起衝突,徒傷荊州百姓。


    現下,某隻請求景升公一事,暫借荊南與權,緩解我江東壓力,否則來年曹操南下,僅憑江東一地,絕難抵抗強敵!權今日可在此保證,若他日景升公讓位子嗣,權必鼎立支持!”


    眼皮微顫,劉表依舊穩定不動,默默看著孫權,倒是其身後的蒯越深深看了他一眼。


    此刻,蒯越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孫權太可怕了,他抓住了劉表的弱點。不錯就是他繼承人的問題,如今天下雖說依舊是大漢。


    但益州牧劉焉死,傳位劉璋,江東孫策遇刺,傳交孫權。從各州郡政權傳遞的過程來看,將來荊州必然會形成傳給子嗣的習俗。


    也就是說,劉表百年之後,荊州也是要傳給兒子的。而他的兒子,卻並沒有孫權這麽能幹,那個時候就需要強有力的外援。


    荊州不像益州,荊北四戰之地,若當真能以荊南之地,結交孫權這樣一位盟友,為日後傳遞荊州位置做鋪墊的話,這對於劉表來說似乎頗有誘惑。u看書 ww.


    而且曹操明年必然南下,打誰還並不知道,此時與孫權不死不休,也不是明智的選擇。若暫時穩住他,待明年曹操當真攻江淮時,再如蒯越之言,南下取荊南亦是簡單。


    “卻不知仲謀是何借荊南之法?”不動聲色,劉表端起酒樽,輕呷一口,穩聲道。


    “荊南依舊屬於荊州,歸景升公治下,隻是權使部分江東士子來荊南,為官吏將官,以緩解江東本土壓力!”麵露訕笑,孫權無奈道:“景升公亦知,前番權在吳郡之殺戮,已經觸及世家利益,若無外部緩解,恐很難平息!”


    吳郡的具體情況劉表並不清楚,隻知道孫權屠殺了大量吳郡士族,導致吳會諸郡,反動四起,至今是否完全鎮壓下去也尚未可知。


    而眼下,荊南也已經被孫權奪下,且不如順水人情,暫且借他,但日後江東疲乏,荊北養精蓄銳後也有大義拿下荊南!


    “既然如此,為江東生民計,吾便將荊南暫借與你。而今日,吾之侄兒劉磐你卻要讓其隨我同會襄陽!”


    “此是自然!”起身拱手,孫權向劉表行禮,“如此就多謝景升公照撫!”


    “無妨!”淡淡揮手,此時話已言盡,劉表也不再多留,當下起身,漠然道:“吾等皆是大漢子民,望仲謀也好自為之!”


    說罷,劉表直接負手轉身離去。劉磐自然會有人送還給他。


    默默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孫權長舒一口氣,終究也算是保住了暫時的局麵!


    說實話,劉表若是硬拚,他真的會後繼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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