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雲層變幻,天空漸漸變得疏朗,一輪彎月從雲層裏顯現出來,綽約掛在天空,向街道上撒上一層銀光。夜色已深,靜謐的街道上沒有其他人,隻有一輛自行車在街上奔馳,車輪條幅滾動,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李根騎著自行車蹬車前行,後車架上坐著阿燕。阿燕手抱著李根的腰,頭靠在李根的背上,舒服地閉上眼睛,此刻她的手臂環著李根的腰間,緊緊地把李根抱了個實在,阿燕腦中早把這一晚的驚險忘在腦後,擁抱當下,心中隻是充滿了失而複得的愉悅,隻覺得輕鬆與充實。


    李根感受到了阿燕手上的力量,感受到了阿燕對他的依戀與依靠,但他情緒莫名,心中突然湧出了一種感覺,他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了。與前兩個世界一樣,經曆一番激戰,李根在遊戲時空的體驗就會結束,大戰之後的寧靜會讓他產生一絲疲倦,李根明白,這往往是遊戲時空發來的離開信號。


    李根還有一些事情沒有了結,並不想此時就走,但遊戲時空的回歸,時間並不會按照李根的意誌來,他現在隻能做隨時回歸現實世界的準備。


    李根馬上放棄原先趁著黑夜、偷汽車離開上海的想法,騎著自行車在街上找了幾圈,找到一個旅館,隨即帶著阿燕進旅館開了一個房間。


    帶路的夥計離開後,李根關上房門,轉身正想向阿燕留幾句話,阿燕整個人已經一下朝李根撲了過來。她一把抱住李根,身體緊貼上上來,把頭埋進李根的胸前,雙手用力,幾乎想把自己整個按進李根的身體裏。經曆過生死離別,阿燕的感情愈發澎湃,此刻蓬勃而發,抱著李根就不放手。


    李根開房間可不是為了這個,他隨時都可能在這個世界消失,得趕緊對阿燕交待幾句,把她安排好。他一邊應付阿燕的熱情,一邊從身上的口袋裏掏出兩樣東西——身上原本帶的錢包和剛才徐天給的厚信封,這是他身上所有的錢。


    李根拿著錢,伸手在兩人之間硬鑽出一條縫隙,隔開阿燕火熱緊貼的身體,遞到兩人的中間,對著阿燕說:“阿燕,聽我說,這些錢你拿著,有機會一定要去銀行把裏麵的法幣換了,換成英鎊、美元、黃金都可以,然後盡早離開上海,到內地去,去西邊的重慶四川,那裏日本人打不過去……”


    李根剛說到這裏,阿燕一把打開李根的手,雙手不管不顧地突然捧住李根的臉頰,眼睛狠狠地瞪著他,說:“你想幹什麽?你別又想扔下我自個兒跑了!你去哪裏我去哪裏!我不要你的錢!”


    李根無從解釋,隻能說:“以防萬一嘛,外麵這麽亂,你逃命也得知道方向……”他的話仍然沒法說完,阿燕手上開始拽李根的衣服,嘴也往他臉上啄了過來,邊親邊說:“我不管什麽萬一,逃命也得咱們一起逃,你別想扔下我!”她一下蹦到李根身上,雙手雙腳八爪魚一樣緊緊纏住李根,身體兩擺兩晃,直接墜著李根往旁邊的床上倒。


    ……


    天亮的時候,李根睜開眼睛,有些意外,他仍然沒有離開《羅曼蒂克消亡史》這個世界,雖然他即將回歸現實的心裏感覺又強烈了幾分,但現在仍然躺在旅館的床上,半邊身上趴著阿燕,阿燕雖然眼睛閉著還沒有醒,但她的兩隻手緊緊摟著李根的脖子,深怕他跑了。


    半邊身體發麻,李根輕輕動了一下,阿燕立刻就醒了,她睜開眼睛醒了兩秒,心裏一緊,下意識就往身邊看,眼睛看到李根才一下放了心,懶懶地抱住李根的腦袋,輕輕摩挲他的臉頰。


    李根躺在床上想了一分鍾,既然沒有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心中那種即將回歸的感覺又很強烈,那幹脆就走到哪裏算哪裏,繼續自己原本的計劃,了結這個世界該了結的事情,隨便遊戲時空控製自己什麽時候回歸現實,也別刻意在意離別的情緒,就讓自己在阿燕的世界自然地消失吧。


    李根把事情想清楚了,轉身拍了一下阿燕的腰,說:“起來吧,咱們該走了。”


    阿燕摟著李根笑,說:“去哪裏?昨晚你嚇了我一跳,今天又不會說什麽丟下我的渾話吧?”


    李根笑笑說:“昨晚我隻想著以防萬一,現在沒事了,咱們一起走,離開上海,去香港。”


    起床洗漱一番,李根帶著阿燕退房離開旅館,又在成衣鋪子為兩人重新換了一套衣服,然後到輪船碼頭買船票。北邊炮聲隆隆,天空中飛機你來我往,中日雙方經過昨日的休整,今天不約而同向對方發起進攻,戰事一下進入到白熱化階段。


    這時候想離開上海的人很多,黃浦江上已經被日本軍艦封鎖,江麵上一艘中國船都不能開,隻有掛外國旗幟的船隻可以按照指定的航線動,英美法三國輪船公司的客船船票早已經售罄,李根帶著阿燕在人群擁擠的碼頭上找來找去,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黃牛票。


    黃牛哪裏都有,局勢越是混亂他們越賺錢。這些人就站在距離輪船公司售票處不遠的地方,公然大聲吆喝:“香港、香港啊,英國萬普輪船公司,上午開船,上午開船啊!”


    許多人上前探問,又有許多人退了回來,隻有兩三個人跟著賣票的走了。李根上前一聽,去香港的船票要三千塊一個人,大概相當於現實世界的三十萬,價格匪夷所思。李根身上的錢倒也足夠付他和阿燕兩人的船資,他對這個世界的金錢看得並不重,現在這個局勢,兩張船票六千塊倒也沒覺得是大問題,隻不過他還想在這個世界給阿燕留下足夠的錢傍身,所以一時有些沉吟。


    賣票的黃牛一看李根猶豫,又說:“掏不起三千塊也可以上船,我在輪船上有熟人,隻要一百塊,保證把你帶上船,剛才就有幾個人選了這個辦法,隻是沒有正式船票,上船以後要就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躲得過船員查票了。”


    李根聽了一下,根本不考慮這個不靠譜的方案,對黃牛說:“三千是吧,我買兩張船票。”


    黃牛看了李根一眼,又瞧瞧旁邊楚楚可憐模樣的阿燕,對著李根說:“行,跟我來吧。”


    李根帶著阿燕跟在黃牛的身後,離開碼頭,往街道上走。他剛開始還覺得正常,以為能買到票,但走著走著,發覺帶路的黃牛離開大街突然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立即明白不對了。


    李根拉著阿燕站在巷口不動,前頭的黃牛轉過頭來催促,見李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下惱怒起來,罵道:“你他媽到底買不買?想耍我?”


    李根笑笑,從身上掏出徐天給的那個厚厚的信封,打開封口,扯出裏麵厚厚的半截鈔票,說:“朋友,我隻想付錢買票,你有票我就有錢,如果沒有票,咱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黃牛看見那麽多鈔票,眼睛先是一亮,接著臉上一陣漲紅,突然大叫一聲:“都出來!點子識破了!”然後他身後的巷子裏麵突然跑出來三個人,手伸進懷裏,從衣襟下掏出砍刀棍棒叉子來。李根和阿燕的身後也有四個人從兩邊靠近,手上同樣都有家夥。


    阿燕嚇了一跳,緊緊地抓著李根的胳膊,李根一手把阿燕攬在背後,轉身一下靠到巷子一邊的牆壁上,站在阿燕身前,讓現場的形勢由最壞的前後夾擊,變成還不那麽糟的左右對峙。


    黃牛看見同伴出現,膽子更壯了起來,從懷裏掏出兩張船票,笑嘻嘻地說:“小子,船票我真有,不過是我借來的,可不能真賣給你,識相的就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吧!”


    李根看見船票,這下就不用假客氣了,他對著黃牛說:“你還真有船票啊?那我得往裏走走,不要鬧出動靜讓外麵的人看笑話。”


    李根邊說邊走,拉著阿燕幾步走進了巷子,巷子裏的黃牛臉色一變,見李根居然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立即覺得不對,連忙大聲喊:“動手!攔住他!”兩頭的人一下舉起砍刀叉棒,作勢欲往李根這邊撲。李根毫不猶豫,一撩衣襟,雙手交叉從左右腰間一下掏出兩把m1911這麽近的距離,瞄都不用瞄直接開火,“啪啪啪啪啪……”槍聲瞬間響了八下,左右兩邊的八個人都一下躺倒了地上。


    槍聲一下響了一連串,巷子裏聲音很大,卻沒有其他人看到,巷子外麵的大街上立刻惹出了一些動靜,巷口附近的行人聽見了槍響,倉惶驚叫奔走,有不少人朝巷口這邊看。


    李根迅速走到黃牛身邊,拿掉他手上的兩張船票,看了一眼,票麵上印製著輪船公司、上船碼頭、開船時間、艙位等級號碼、目的地等等信息,看起來還真是兩張真船票,剛才黃牛還說了,他這是不知從哪裏借了船票過來,當作引人上鉤的道具。


    成功地拿到船票,李根馬上拉著阿燕轉身就走,迅速離開巷口這片嫌疑之地,混入大街上慌亂的人群中,無聲無息地往上船的碼頭去了。


    這是李根在上海灘留下的最後動靜,此後青幫和巡捕房的人熱鬧地找過他一陣,卻再無人見到過李有根。


    接下來一帆風順,憑票上了英國客輪船,坐船沿著黃浦江走到吳淞口,吳淞口炮聲隆隆,日本軍艦正在向上海發射炮彈,英國客輪在一艘日本軍艦的監視下迅速轉向離開,駛向大海。


    李根沒有和客輪上的其他人那樣,上甲板圍觀戰爭,他對戰爭走向、經過、結果早已心知肚明,既然自己無從幹涉,就不想再去麵對中間的犧牲和屈辱了。


    在客船上百無聊賴地度過了幾天,李根心中回歸的感覺越來越強,人卻一直在這個世界停留,沒有被遊戲時空召喚走。李根心有所感,明白了一個大概,看來遊戲時空這是要等自己完成到香港的行動,解決自己在《羅曼蒂克消亡史》這個世界最後的心結,不留遺憾、了結恩怨了。


    有些怪了,遊戲時空突然變得這麽有耐心、這麽人性化了麽?李根一時琢磨不透。


    香港很快就到了,李根和阿燕下了船,先租房子安頓下來,阿燕以為這是要在香港安家了,心裏快活得不得了,李根無法言語解釋,隻能溫柔以對。


    利用“開鎖專家”的技能,李根闖了幾個英國佬的別墅,給阿燕帶了足夠的錢,又寫了一封信,把以後對阿燕的安排都寫了下來,把錢和信都裝進給阿燕買的行李箱裏,就放到衣櫃裏。


    安排好了後路,李根再無憂慮,騎著一輛自行車天天在香港街頭轉,他不知道陸越深在香港的具體住址,但看見過電影裏陸越深住房的外官特色,便循著外麵的樣子找——陸越深在香港相當低調,並沒有住公館大屋,而是住在一棟方形的圍屋裏,周圍鄰居都是普通小市民,可以說是小隱於市了。


    李根仔細回憶電影裏那棟房子的外觀樣子,騎著車在香江大街小巷慢慢找,反正陸越深一直在香江住到日本都要對英美開戰了,李根的時間有的是。


    有遊戲時空加持,李根實際尋找的時間很短,找到第二天早晨的時候,他就把陸越深的房子摸到了。沒什麽好說的,繞開圍屋門口看守的汽車,李根直接翻牆進了圍屋一樓的一戶人家,打暈了裏麵所有的人,然後開門進了圍屋裏麵。


    圍屋有五層高,樓層四麵圍成了一個長方形,四角有樓梯,陸越深很好找,李根隻抬眼四處掃了一眼,就看到三樓走廊上一個坐在椅子上看報紙、曬太陽的身影,正是陸越深。


    李根走上三樓,來到走廊上,輕輕走到陸越深身前,他沒有故意提著腳遮掩腳步聲,陸越深展開了報紙埋頭看,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以為是自己人,也沒有抬頭,沉聲說:“有什麽消息?”


    “陸先生……”李根叫了一聲。


    走廊旁邊就是房屋門口,房門裏麵忽然“啪”的一聲脆響,一個茶壺掉在地上打碎了,李根轉過臉去,一下看見了屋裏麵一個捂著嘴、渾身顫抖的女人的身影,正是張小姐。


    “怎麽了?”陸越深拿開報紙,掃了屋裏一眼,然後眼睛一下看到了李根。


    “李有根?”陸越深身體一緊,很快鎮定下來,他放下報紙,撩了撩身上的長衫,翹起腿,慢條斯理地說:“你是來殺我的?”


    李根衝張小姐呲牙笑了一下,笑得張小姐渾身一抖,她一下朝李根衝過來,大聲喊:“都是我的錯……”


    李根沒有再理睬這個女人,轉過頭來二話不說,直接掏出手槍,對著陸越深的腦袋耳邊就是“啪”的一槍。槍聲在圍樓裏猛地爆響,屋裏的張小姐大叫一聲“啊不——”再也邁不動腿,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猛然間,兩邊的房間裏突然衝出來兩個拿槍的保鏢,衣衫不整,一副著急倉惶的模樣,明顯沒有沒有心裏準備,完全沒想到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居然會有殺手過來。兩人匆忙衝出來,眼睛去看陸越深的動靜,嘴裏喊著:“陸先生!”手上都衝著李根舉起了槍。


    “慢!”陸越深舉手阻止保鏢的動作,把偏開的腦袋慢慢回正,眼睛凝視著李根,說:“你不是來殺我的,你是誰的人?”


    李根收回槍口,盯著陸越深,麵無表情地說:“陸先生,我救出張小姐、戳穿渡部假死的真相、戳破張逍林和日本人對付你的陰謀,對你有莫大的善意,你卻因為一點懷疑,不查不證,直接就派‘車夫’對我下殺手,視我如仇寇,絲毫不講情麵……”


    李根淡淡地說:“陸先生,所謂有恩必償、有仇必報!若依照我的本心,不管仇人是誰,必定是要殺的……但現在有抗日大局在,uu看書 .uuknshu 陸先生對抗日有大用,國仇大於私仇,我隻能放一槍空槍,了結自己心裏的遺憾……”


    李根把槍收回腰間,最後說:“陸先生,我來這裏,隻想求得心裏爽快過得去,並不是來殺你的……不過我最後還是要說一句,你我之間本來不必搞成這樣的,陸先生一向秉持做人要持三碗麵——情麵、體麵、場麵,可惜這回眼睛隻向頂上看,心裏不在乎我這種小人物,以為生殺予奪隻一句話的事,不管不顧痛下殺手,陸先生這是當大亨當就久了,來往皆是精英朝堂,卻忘了自己的底層出身,不把草莽當回事,有些忘本啊……”


    李根說著一些廢話,隻覺得剛才那一槍解開了心裏最後一塊疙瘩,渾身通暢,他忽然心有所感,回歸現實已經進入倒計時計數了,於是幹脆地閉上了嘴,直接轉身就朝樓梯口走去。


    身後的兩個保鏢舉槍想攔,陸越深擺手阻止,衝著李根的背影大聲問:“你不是李有根,你到底是誰?”


    李根沒有回頭,身體一閃,直接在走廊上消失了,留下陸越深和兩個保鏢在身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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