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清晨


    一大清早,柳大人叫上自己的好親家袁大人在王大人的陪同下一起在柳府中吃了茶點,把昨夜敷衍屠先生的說辭略作修改,說成是聖君居安思危,欲多囤些糧草以備不時之需,故而詔他前來。


    袁隆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顯出一臉的釋然。


    “此時我定然全力配合。”袁隆吉答複完,長舒一口氣說,“原來便是為了此事,害我昨夜一宿睡得不安生。”


    “哎,對了。”柳大人說,“這次親家進貢的野櫻莓聖尊是尤為喜愛啊。”


    “哦?此話怎講?”袁大人臉上顯出得意的笑容。


    “據說聖尊當日稱讚這果子要比往日的更為鮮美。”柳大人說。


    袁大人得意的笑了笑。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說:“此次進貢的野櫻莓呀……”


    話剛說到一半兒,袁隆吉便看見刑部尚書王柄麵上僵硬的笑容。他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轉頭再看自己的親家,那和善的麵容下也多了幾分做作,而柳如海眼中血絲遍布,說明他昨夜睡得也不安穩。


    袁隆吉趕忙又呷了一口茶水,搖搖頭說:“聖尊過獎了,這野櫻莓與以往的還能有什麽不同?”


    見袁隆吉本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柳如海心中焦急,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隻能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忽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眾人轉頭望去卻見袁依君懷抱嬰兒走進院中。


    “爹爹!公公!出什麽事兒了?”袁依君問。


    依君前日帶著滿周歲的孩子回娘家,一來是給爹爹祝壽,二來也給爹娘看看小外孫,本打算在袁府中多住上幾日的。卻不想昨夜公公沒來,爹爹又奉詔進了京城。依君滿心焦急,爹爹前腳跟著曹公公走,她後腳就帶著繈褓中的兒子乘坐車駕趕回京城柳府,可她的馬車與禦林軍馬車的速度自然不能比,是故晚了半日方才趕到。


    “無事、無事!”


    柳大人和袁大人齊齊說著。


    “小孫兒隨你一同顛簸著馬車回來的?”柳大人問。


    依君點頭作答。


    “怎能如此胡鬧,快回房照顧孫兒,別顛壞了孩子!”柳大人一半關心,一半責備的說。


    柳如海勸走了袁依君,與親家又草草聊了幾句便請他回了別院。


    待袁隆吉走後,王柄沉聲說:“這袁隆吉和屠先生一般,都套不出話來,還有三日的時間,柳大人打算如何啊?”


    柳如海麵色逐漸變得陰冷,他對王大人拱手說:“我要與這兒媳袁依君私下談談,請王大人莫要跟來,免得她提防。”


    “無妨,你去罷!”王柄說。


    祠堂裏,柳如海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長跪不起。袁依君進了祠堂,跪在柳如海身後。


    柳如海見袁依君到來,他鄭重起身,轉向袁依君,雙膝跪倒。


    “公公使不得啊,這是為何?”依君驚慌的伸出手,想要扶起公公。


    “飛來橫禍啊,眼下柳家怕是要被滿門抄斬了,也隻有你能救得柳家了。”柳大人說到這裏,聲淚俱下。


    “公公你說什麽?我既然嫁到了柳家,便是柳家的人了。要我做什麽,依君都願意。”袁依君誠懇的應答著。


    “老夫說不出口啊,此事將陷你於左右為難之境地。”柳大人搖著頭說。


    “公公你且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兒?若我能做,定然全力以赴。”


    柳如海搖搖頭說:“不,不能連累依君。今晚我兒當差回來,我便讓他寫封休書,把你休了,與我們柳家脫離幹係,免得和柳家上下一起冤死。隻是可憐我這剛出世的孫兒,還未見這世間繁華,便也要就這麽去了。”


    “公公,快別這麽說!我嫁入了柳家,死也是柳家的鬼。就算是讓我死,我也願保住小寶的性命,他是我的骨血啊!”袁依君誠心誠意的說。


    “好吧,那我便問你幾個問題。若你如實回答,便是拯救了柳家上下;若是害你為難,柳家也不願拖累你,今晚便把你休了。”柳如海無奈的說著。


    “依君知無不言!”袁依琴懇切的說。


    “中秋前夜,聖君晚宴過後上吐下瀉。經查,問題出於你爹爹送來的野櫻莓上。”柳如海低著頭說。


    “這不可能!野櫻莓於人體有百利而無一害,怎麽會中毒了呢?”依君驚恐的搖著頭。


    “聖尊當夜攝入的食材,除了野櫻莓都還有存貨,經檢驗均無毒。”柳大人無奈的說。


    “怎會如此啊?爹爹家宴的時候,眾賓客喝的塞上紅裏麵也都兌了這最新一批的莓子汁,都無礙啊!”依君皺著眉說。


    “最新一批?這最新一批與以往的莓子可有不同?”柳大人問,他的聲音中有抑製不住的亢奮。


    袁依君畢竟年輕,經事少。她眉眼眨動間,花容漸漸失色。


    隻見她急促的喘息間,拚命地搖著頭。


    “我與你爹是親家,也算得上是過了命的知己。剛才我向他詢問,見他麵有難色,便沒忍心追查。此事,若是我柳家與袁家必有一門遭殃,攤到誰身上,又有什麽分別呢?隻是都苦了你和小寶啊……”柳大人不再盤問,哀歎不已。


    “公公,聖尊到底如何了?”依君問。


    “現在應該已無大礙,可為了防微杜漸,需查得出過失所在,若查不出,柳府便要滿門抄斬。”


    “可若是查出了?”袁依君驚恐地問。


    “若是弄清問題所在,便一切都好商量,雖是出了問題,也都是無心之失,那便定然不是死罪了。”柳大人說。


    袁依君十指如鉤,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眉頭緊皺,像是為難到了極點。


    “不若你帶小寶逃了吧,能躲得過一日是一日。”柳大人語重心長的說。


    “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依君搖著頭說,“這新一批的莓子雖然與以往的來路不通,卻絕不會有毒,我們都吃過的啊!”


    “依君,來路不同這種話你也不要胡說……”柳如海語氣和藹的提醒著。


    “我沒有胡說,這野櫻莓是薔薇科,屬灌木。根棕黃色,潛根係,不具發枝能力、嫩枝無絨毛,故而對生長環境要求苛刻。常生長於北境風大溫差大的高崖之上,故而稀有且難采摘。以往都是由阿爾斯楞將軍搜集采摘,再交由我父親篩選,擇優送入殿中省尚食局。”依君話鋒一轉,繼續說,“而話說我家三妹平日裏調皮,種植花卉也是不老實。她多年前喜愛金葉水杉,隻是這金葉水杉稀少,難栽培。一日她便突發奇想,把金葉水杉的枝丫剪下,又劈開了院落中遍地的普通水杉枝幹,硬生生綁在一起。爹爹溺愛三妹,便由著她性子胡鬧了。可未曾想,三個月後,那幾株被三妹劈開的水杉非但沒死,反而都長成了金葉水杉!”


    “這怎麽可能?”柳如海歎道。


    “我們都難以置信,可滿院落的金葉水杉就擺在那裏,也由不得我們不信。”依君說,“爹爹更是加倍留心,許是受了三妹這無心插柳般玩弄的啟發,便照貓畫虎鑽研這野櫻莓的移植栽培之法。直到今年,爹爹將這野櫻莓枝丫栽到了花楸樹的枝幹上,終於大功告成,結出了如假包換的真野櫻莓。花球果都是紅色的,可野櫻莓卻是黑色的,於是爹爹又把如此結出來的果子稱為黑果腺類花楸。父親還給這種栽培方法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做移花接木之術!這移花接木之法栽種出來的果子與野生莓子並無區別,我們都吃過,無毒啊!公公,我覺得您不要揪著爹爹不放,這問題定不然不會出在我爹爹身上。”


    柳大人恍然如覺,他說:“那麽說,或許問題還是出在屠善偉的靈肉上。”


    “我爹爹私下裏和我說過,他不想依琴和屠家大公子來往,因為爹爹總覺得這活財神品行失節,非是我依君亂嚼舌根惡語相向,隻是若出了此事,我自然而然便是懷疑他。”依君心直口快的說。


    “啊,依君說的有理,我怎麽便輕信了這屠善偉呢?我這便去繼續查他。”柳大人說罷,憂心忡忡的起身離開了祠堂。


    他走到祠堂門口之時,忽而又轉身對依君囑咐道:“依君,還勞煩你不要將此事告知我兒。若是查出了屠善偉有失,此時柳府上下便安全了,別讓他白擔心一場;若是屠善偉不露馬腳……,哎,柳家若遲早要滿門抄斬,也讓他蒙在鼓裏再過兩天安生日子!”


    依君聽得此話,心中難過,卻還是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入夜,依君用心感受著與夫君的溫存時刻。


    依君的夫君柳國梁在工部任職,每日早出晚歸也甚是辛苦。既然答應了公公,依君便說到做到。她隻是在臥榻之上緊緊摟著夫君,隻字不提心中的慌亂。


    柳國梁撫著依君的長發,像是下定了決心,歎道:“依君,你快回袁府吧!”


    依君一怔,脫開國梁的懷抱,和他四目相對。


    “我的傻依君,事不宜遲,你趕快回家,毀了家中剩餘移花接木種植的野櫻莓。若是將來刑部查下來了,定要全家對此事矢口否認!”柳國梁目中含淚,決絕地說。


    依君渾身一顫,她不明白本應蒙在鼓裏的夫君,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依君,別傻了。我父親,我父親這是要明哲保身,坑害你爹爹全家啊!”柳國梁痛惜的說。


    “夫君,你,你怎麽會知道?”依君不明所以的問。


    “依君,我的傻依君啊。移花接木的野櫻莓有沒有毒暫且不論,隱瞞這野櫻莓的供貨渠道已經是欺君的死罪了。你袁家會為此滿門抄斬的!”柳國梁沉聲說。


    袁依君猛地搖頭說:“雖是移花接木,但是無毒啊!”


    “依君你怎麽還不明白,即便是無毒,將移花接木的野櫻莓送入宮已經是死罪了,uu看書 .kanshu 欺君,欺君啊!爹爹為了明哲保身,讓我對你隻字不提。可我愛你勝過這世間的一切,我不能就這樣看著你跟著無辜的送死啊!”柳國梁說道動情處,眼眶濕潤了。


    依君渾身一個激靈,仿佛幡然醒悟一般。


    倏然間,她淚如泉湧:“這也怨不得公公,既然真的是爹爹有罪,也不能累得柳家滿門抄斬,不能累得夫君和小寶……”


    “依君!你怎麽還不明白!”國梁慘笑著說,“這都是為父的伎倆啊!聖尊隻是輕微腹瀉,並無大礙。若是五日之內查不出個結果,父親隻需要說是膳食與時令搭配略有過失,此事便可大事化小。父親最多是罰俸祿、降官職,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可若是引出你袁家欺君的大罪,那便真的是要株連九族了!你也不想想,若真會株連父親九族,這柳府上下當下哪裏會如此安寧?”


    依君聽到此處,方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慌忙穿衣起身之間,卻又頓住了身形轉頭問夫君:“可夫君為了讓依君掩蓋袁家欺君之罪……,卻又會連累公公降職……”


    國梁苦笑著說:“沒錯,從此我便是柳家的逆子,於大節有虧,會受盡柳府唾棄。可為了依君,我不後悔。”


    依君一把撲入柳國梁懷裏,淚如雨下的說:“夫君如此待我,依君何德何能?依君下半生願為夫君做牛做馬……”


    說罷,依君深深吻了夫君,又躬身跪倒,為夫君磕頭,隨後轉身飛一般的跑出了房門。


    國梁看著妻子離開的背影,他淒然慘笑,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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