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外麵,郭源入到正廳供奉的先人牌位前燃香點燭,擺上祭品,喚醒宅中眾人拜祭祖先,祈求子孫平安富貴。隨後圍坐於牌位前的方幾吃早點,首先按輩分依次向長輩敬酒,以年齒幼長為序輪流敬酒,從全家最小的孩子開始先喝。案幾當中擺著三種佐酒食品:一為元陽臠,是羊肉與雞肉製成的肉丸;一為五辛盤,盤子裏分別放著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五種蔬菜;一為餃牙餳,用大麥、小麥、糯米製出來的甜品,近似於麥芽糖。


    輪到陳小浩時,他手捧酒杯,向長者逐一敬酒後一飲而盡,但覺酒味醇正,甘中帶苦,與藥酒無異。郭源道:“這種是‘屠蘇酒’,以大黃、白術、桔梗、蜀椒、桂辛、烏頭、菝葜等七種藥材釀製而成。據說,屠蘇原是長安城中一草庵的名字,北朝時有一得道高人居住於此,每年除夕送鄰裏各戶一帖藥,令以布囊包藥浸於井中,至元日取水置於酒樽內,合家飲之,可避瘟疫,一年不得疾病,驅邪解毒,延年益壽。”


    郭源父親年近八旬,宅中年紀最大,依習俗,年長居末尾者連飲三杯,以示安慰,稱之為“藍尾”。陳小浩頗為驚奇,忖道:長者為尊,為何反倒是最幼小的先喝酒?郭源知道他心中存疑,釋疑道:“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後飲酒。從少起至大,逐人各飲少許,則一家無病。”喝完屠蘇酒,吃完早點,陳小浩掏出事先用紅紙包著開元通寶的“壓崇錢”,分派給宅中老人、小孩,老少歡顏。


    各裏各坊逐漸喧囂起來,鼓樂聲大作。陳小浩向郭源抱拳道:“外麵熱鬧得緊,我想到各個處所遊玩一番。”


    郭源道:“夜間的驅儺隊伍,白天正式巡遊,還有獅子舞、賣藝雜耍、教坊樂隊演出……你盡情觀賞,累了回來,這些天都住我宅中吧,與我到各個裏坊的友人家拜年飲宴,自初一至元月結束,長安城的裏坊遞次設席,誰來誰食,稱為‘傳座’,體現了鄰裏和睦,盛世年華。”


    陳小浩應了聲喏,出了勝業坊,沿春明門至金光門的東西大街,經平康坊、務本坊、興道坊,來到皇城朱雀門前。


    此處為人潮匯集之地,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最是熱鬧不過。隻聽吹笛擊鼓聲不絕,絲竹、鑼鼓聲喧天,民眾歡聲笑語,掌聲陣陣。陳小浩擠進場地中心,隻見場內有一支驅儺隊伍正在進行表演,隊伍前方有一隊男女,頭戴老翁、老媼麵具領舞,角色叫“儺翁”、“儺母”,圍在他倆左右的,有數十個戴小孩麵具的,叫“護僮侲子”;另外的人戴著各色鬼怪麵具,張牙舞爪作凶惡狀。又有領舞者在訓斥妖魔鬼怪,傳唱正義必勝。大隊人馬邊走邊跳,邊吹拉彈唱,吹笛擊鼓,載歌載舞,意示驅趕疫鬼,祈禱新的一年健康無災禍。


    驅儺隊伍走過,又有一群舞獅子隊伍登場,三人一組,其中兩人裝扮成獅子,一人武士打扮持繡球引導表演,圍觀的眾人紛紛拍手叫好。旁邊一老蒼頭介紹道:“這種獅子舞源自南北朝,時人觀賞波斯人帶來的馴獸雜技時,學而習之,原稱‘北魏瑞獅’。”獅子舞過,繼有鼇魚舞、教坊唱曲及各種魔術、賣藝雜技表演。這些巡遊的隊伍在長安城的主要大街走過後,散落於東、西市及各大廟宇前作固定的演出,大街小巷中,還有鬥雞賽狗、鬥蟋蟀,各種節慶活動令人目不瑕接,流連忘返。


    陳小浩隨著巡遊隊伍一路前行,不知不覺已到了未牌時分,在擁擠的人潮中,忽然感覺身後風動,有人伸手拍向自己肩膀,身隨意動,側身一閃,卸開對方力道。背後那人笑道:“陳郎功力倍增,反應越來越快了。”


    陳小浩回頭一看,見原來是胡不歸,喜道:“胡大哥,你什麽時候回到長安城的?”


    胡不歸:“二十八日已返,忙著向信王匯報,未及與賢弟聯係。”


    陳小浩道:“今日元日,你不須護衛信王麽?”


    胡不歸笑道:“元日大朝會,是朝廷一年裏最隆重的朝會之一,不但在京城的文武百官必須上朝,各地大員也會派使者或親身進京賀朝,連遠方的羈縻州、附屬國都要派人來送禮朝賀。拂曉時分,聖上袞冕臨軒,皇後、各位王爺公主以及皇親國戚一同參加。我是信王食客,不須上朝,宮內自有禁軍護衛。我樂得清閑,到處走走看看,不想就碰到了賢弟。”


    二人結伴而遊,胡不歸在長安城客居八年,對各坊各巷的環境了如指掌,陳小浩隨著他觀賞了多個熱鬧處所中的新奇雜耍,大開眼界,歎為觀止。又在鄰近延興門的新昌坊青龍寺戲場看了小半個時辰戲曲。青龍寺據樂遊原岡原之上,青山當佛閣,紅葉滿僧廊,竹聲連平地,為近楚城牆,是長安四大戲場之一,被稱之“座客千官盛,場開百戲容”。一場曲舞落幕,另一場將起,二人感到餓意,就近進入一家酒樓,上到二樓尋了一個臨街的雅座坐下。u看書.uukanshuom


    胡不歸和陳小浩都是嶺南人,飲食習慣相近。胡不歸吩咐廚子宰了一隻活雞,按照嶺南白切雞的做法,拔毛洗幹淨,原隻放進大鼎燉煮,雞肉熟透後取出斬件上碟,另外再炒了幾樣小菜,沽了兩壺酒,邊吃邊交談,二人說著嶺南話,格外親切。


    說了一會城中見聞,陳小浩壓低聲音,用嶺南話將潛入王銲宅中,偷聽王銲、邢縡、樊禹、紫陽真人等人談話的情形簡單說了一遍。胡不歸道:“這些天我率兩隊虎衛到了甘肅平涼薄落山脈,那裏峰巒雄峙,危崖聳立,怪石突兀,洞穴廣布,我們暗中沿途追查,獲悉淩飛龍率一眾弟子已潛回追魂一葉的巢穴——盤龍洞,我們在盤龍洞周圍險要地形作了標記,隻須時機一到,信王一聲令下,即可攻入盤龍洞,盡剿追魂一葉。”


    陳小浩道:“王銲、邢縡、樊禹、紫陽真人的談話,從未提及追魂葉、祆教,他們之間似乎沒有聯係。我認為,二者所謀劃的並非是同一件事,殿中侍禦史淩景元被刺殺,或者僅是王銲替其兄長王鉷剪除政治異己的一次單獨行動?”


    胡不歸道:“王鉷飛揚拔扈,對同僚心狠手辣,當然有可能因政見不同而剪除淩景元。但朝廷官員被刺,已引起城中震動,金吾衛花費了許多精力去偵破此案,似乎對王鉷亦不利。這就有點費思量了。你剛才說他們商議中,提到‘右’、‘赤焰’幾字,卻是何解?”歎了一口氣,道:“如今天下太平,黎民盡享盛世,本該多好!這些亂臣逆子偏不安生,總想搗鼓些動靜出來,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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