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天寶十載（751年）冬，長安城處處歌舞升平，盛世之下，沒有人願意去相信危機和動蕩正在步步逼近和降臨，追名逐利者依然在結黨營私，聚斂錢財，挖空心思排除異己，打擊敵人；包藏禍心者，處處計算，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謀事作反者則緊鑼密鼓，積蓄力量，伺機而起。
胡不歸自然不會放過伏擊信王的人，他視部屬如手足，三個虎衛被殺是他刻骨的痛，尋找適合的人選補充進虎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追查伏擊者的身份也需要耗時費力，但他卻好像完全不憂心這些煩人的事情，麵上總是帶著不羈的笑容。
這一天，他就約了陳小浩喝酒。
喝酒的地點在長安城西南角的曲池坊東曲的瑤池閣，曲池坊緊鄰曲江池。曲江池一半在城內，一半在城外，是一個長期積水而成的天然湖泊，因南北長、東西窄，流水屈曲而得名，漢時稱曲洲，辟為皇家園林，隋朝時疏鑿為池，唐玄宗則開鑿黃渠，從終南山大峪口引來潏河水，北流注入池中，池水麵積擴大至千餘畝，且廣建亭台樓閣，樓台起伏，綠樹環繞，煙水明媚，為都城遊賞勝地。
自玄都觀至曲池坊，步行小半個時辰，陳小浩抵近坊中十字街時，胡不歸在一條巷子內招手道：“賢弟，我在這！”陳小浩循著“丁丁當當”的敲擊金屬的聲音入到巷子裏，胡不歸牽馬站在一個專門鍛造金飾的店鋪前，一個五十餘歲的金銀匠，正從熊熊燃燒的爐子裏取出一枝金藕蓮花簪，帶著自得的語氣道：“時間剛剛好，成了！”
待爐中火氣散去，隻見這枝金藕蓮花簪經錘打、鏨刻、花絲鑲嵌、掐絲、壘絲等工藝鍛造而成，金藕蓮花立體中空，剔透玲瓏，形象生動，熠熠生輝。
胡不歸拿著左右端祥一番，對陳小浩道：“美不？”
陳小浩道：“這枝金藕蓮花簪金色純正，精美絕倫，工藝堪稱爐火純青，將之贈美人，最是合適不過。”
胡不歸哈哈一笑，道：“孫蒼頭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鑄造工匠，經他巧手出爐的金銀首飾，在京城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等會胡大哥就要帶你去喝京城最好的酒，見京城最美的女孩。”
孫蒼頭憨笑道：“我敢保證，收了這枝金藕蓮花簪的女孩，沒有一個會不喜歡上送簪的人的。”
胡不歸咳了一聲，道：“大哥送給妹妹，妹妹肯定會喜歡的，不是麽？”
工錢是早就預付的，胡不歸取了金藕蓮花簪放進懷中，牽著馬與陳小浩向東曲行去。
瑤池閣是一間酒肆，挨近坊門，樓高近三丈，共有二層，遠遠便可見閣樓上一枝闊數尺的青幟酒旗懸於道旁，迎風招展，以楷書寫著“瑤池閣”三字酒名號。走近酒肆，門外站著一名體態豐腴，眉如彎月、睫毛濃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頭發濃密卷曲，肌膚彈如凝脂，臉龐嬌豔，身姿十分妖嬈美豔的波斯年輕女子。她遠遠見到胡不歸，就像一隻百靈鳥般飛舞著迎了上來，笑靨如花，十分親熱的攬著胡不歸的手臂，說著帶波斯音的長安話：“胡大哥，你好沒良心，一個月沒來看娜塔莎了，莫不是有了新歡吧？”
胡不歸道：“娜塔莎，你的算術越來越‘長進’了，我明明隻出外公幹十日，才十日沒來，怎麽就成了一個月沒來瑤池閣了？”
娜塔莎嗔道：“你以前給我念過一首古詩，詩中不是說‘一日不見，如三日兮’麽？十日沒來，就當作三十日，剛好一個月！”
胡不歸失聲笑道：“你讓我教古詩文，學著學著就成四不像了，原詩《詩經·王風·采葛》中是這樣寫的：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怎麽一日就變成三日了？”
娜塔莎抿了抿嘴唇，搖著他的手臂，撒嬌道：“我說一日等於三日，就是三日！”
胡不歸哈哈笑道：“好，好，你說三日就三日。”指著陳小浩介紹道：“胡大哥剛忙完要緊的事，就帶了一個家鄉的朋友來看你了，我說要帶他去喝京城最好的酒，見京城最美的女孩。現在已經讓他見過最美的女孩了，等會你可要為我的朋友端上最美的酒，跳最拿手的胡旋舞！”
娜塔莎聽他讚自己為京城最美的女孩，發自內心的喜悅，眼波盈盈，猶如一泓秋水，眼睛似乎從裏麵綻放著璀璨的光彩，道：“胡大哥的朋友，就是娜塔莎的朋友，我怎麽會令胡大哥的朋友失望呢？！”
二樓酒香洋溢，已有六七桌客人，三個貌美如花的胡姬穿梭其間，纖纖素手，笑靨如花的為客人斟酒。麵向坊牆外曲江池的一個雅座，是胡不歸的專用座位。胡不歸、陳小浩坐下，娜塔莎道：“胡大哥、陳郎君先坐，我下一樓廚房中安排酒食。”胡不歸道了聲喏，目送著她身姿輕盈，沿樓梯盤旋而下。
陳小浩道：“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瑤池閣的主人就是娜塔莎？”
胡不歸道：“是的，旅居京城的胡人眾多，開設了各色店肆。而春明門到曲江一帶酒肆，有不少是波斯人開設的，多設在城門路邊，方便人們送友出門並餞行。胡姬會為客人勸酒，跳舞助興，令人陶醉。本朝大詩人李白詩曰：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便是反映五陵少年遊春歸來，興猶未盡，又到胡人開設的酒店中暢快飲酒的情景。”
趁酒食未上，胡不歸、陳小浩行到閣樓外的走廊，觀賞曲江池的景色。但見曲池蜿蜒，水滿花千樹。憑欄遠眺，風過葉落，金黃色的銀杏葉翩翩起舞，一地如鋪黃金毯。
胡不歸道：“載初元年（690年）二月，武周皇帝即將稱帝，於神都紫微城洛城殿策問貢士，各地精英雲集洛陽，考生有萬人之眾，通過朝廷殿試者為進士。及至玄宗，每當新科進士及第，常在曲江賜宴，置酒杯於盤中，放在曲流上，盤隨水轉，轉至哪一個士人跟前，哪一個就執杯暢飲，遂成盛事。”
陳小浩道：“本朝文風鼎盛，百花齊放，不敢說絕後，隻怕也是空前了！”
胡不歸點頭以為然。二人順著閣外曲廊，信步行至西頭，卻見瑤池閣背後的小巷子裏，站著兩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天涼時分，瑟瑟發抖。一名胡姬推門出來，手中拿著用油紙包著的一些熱食，分給兩個老人，老人深深作躬，歡喜離開。
胡不歸道：“娜塔莎不僅人美，心更美，她常常讓店中的小二和胡姬，帶著新鮮的食物、暖和的衣物，分發給缺衣少食的窮苦老人、乞兒，這些年來，受過她接濟的不下數千人，因此說她是京城最美的女孩！”
二人看了一會風景，回到雅座中坐定。不久，娜塔莎捧著一隻托盤上來，盤上有三個裝飾精美的銀壺，兩個水晶八曲杯，端到座前，半跪著道：“胡大哥，你的兄弟是第一次來，不知他喜歡什麽酒？”
陳小浩見這三個酒瓶晶瑩潤澤，均是名貴的琉璃瓶，瓶中酒色截然不同，不知如何選擇。
胡不歸道：“賢弟不知酒名，你向他介紹一下。”
娜塔莎媚笑著打開第一個銀壺，道：“這一壺酒黑如純漆，名叫龍膏酒，以鱷魚浸泡而成，聞著雖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飲上一杯，卻有神清氣爽之感。不僅可以補氣血，滋心養肺，壯筋骨、驅濕邪，還可以輕身延年。”以青蔥般的玉指打開第二壺的酒塞，奇香撲鼻，道：“這款酒稱為三勒漿，以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三種果子釀製而成，其光色曄曄，味則溫馨甘滑，飲之醉人，消食下氣。”接著打開第三壺的酒塞，酒香芬芳。
胡不歸將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八曲杯置於台麵，娜塔莎先後將琥珀色的酒倒進水晶杯裏，激起小小的浪花，頓時酒香四溢。
娜塔莎道：“這是我們波斯最著名的葡萄酒，甘而不飴，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
胡不歸道：“賢弟能否吟唱本朝大詩人王翰所寫的《涼山詞》一詩？”
陳小浩道：“可以的。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其意是甘醇的葡萄美酒盛在精美的夜光杯之中，急促歡快的琵琶聲助興催飲，士兵即將奔赴沙場殺敵報國，此時醉倒在戰場上又何妨，為國出征本來就沒有準備活著回來。”
胡不歸、娜塔莎拍掌稱讚，三人舉起水晶杯，喝著甘醇的葡萄酒、清冽的龍膏酒、芬香的三勒漿，不亦樂乎。
酒意微醺，胡不歸彈起五弦琵琶，錚錚之聲，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舒緩如綿綿細雨，急切如雨打芭蕉，激烈如金戈鐵馬。
娜塔莎聞曲而起，在中央舞台跳起了胡旋舞，身如球轉，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萬周轉個不停，正象雪花空中飄搖，象蓬草迎風飛舞，連飛奔的車輪都比她緩慢，連急速的旋風也比她遜色。
酒客們紛紛喝采叫絕，飲酒的興致更高了，閣樓的氣氛更濃烈了。
一曲舞罷，胡不歸親手將金藕蓮花簪別在娜塔莎秀美的卷發上，娜塔莎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眼神中飽含著濃濃的暖意和愛意，就像見到離別了許久的丈夫，粘在夫君身邊，一刻也不想分開。
並不是每個人都樂見他人愉悅的。
角落中一個手捧寶劍、衣著光鮮的少年，看著娜塔莎像小鳥依人一般，挨著胡不歸，眉開眼笑，格外親熱，又是羨慕又是妒忌，目光死死地盯住胡不歸，眼中有如要噴出火來。
這個少年是京城人士，不久剛從天山學劍歸來，他第一次到瑤池閣喝酒，就被娜塔莎的風姿深深吸引住了，那妖治的笑容，那火辣的身段，讓他徹底地愛上了娜塔莎，每天他都到瑤池閣，到今天已經連續第九天了，隻要娜塔莎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中，他的視線就一刻都不離開娜塔莎迷人的身姿，當娜塔莎向著別的酒客微笑，他的心就開始滴血，恨不得將別的酒客從樓上扔到曲江池中去。
凡是來到瑤池閣的酒客，娜塔莎都像重遇久別的親人一般熱情，對那少年也不例外，但到了第五天，即便熱情好客的她也開始躲避少年那火辣辣的雙眼。她知道，繼續如此下去，閣裏的其他酒客很快就會被少年充滿仇恨妒忌的眼神嚇跑的，不被嚇跑的，也最終會被少年打跑的，不被打跑的，就必定會有一方躺在樓板上被人抬走。
事實上，這幾天已經有幾個熟客被少年的眼神嚇跑了。今日將要被嚇跑的，無疑就會是胡不歸。
果然，等娜塔莎跳完一段胡旋舞，少年來到胡不歸座前，眼中如有一把刀子，悻悻然道：“你是嶺南人，為何不歸？！”
胡不歸麵上帶著不羈的笑容，道：“我姓胡，名不歸，本嶺南人氏，到了長安遊俠，這裏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有我心愛的胡姬，我為何要歸呢？”
少年道：“我喜歡娜塔莎，娜塔莎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因此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是馬上回嶺南，一是死！”
胡不歸笑道：“第一，我已經十年不回嶺南，現在更加不想回；第二，我不怕死不想死也不會死的。想讓我死的人很多，但每一個想讓我死的人最終都失望了。”
少年咬著牙齒道：“我的劍從不虛發，隻要出鞘，必定見血，你是不是逼我出劍？！”
胡不歸道：“離不離開是我的事，出不出劍是你的事。”
少年手已握著劍柄，眼睛開始現出血絲，一字一頓道：“是你逼我殺你的，你別後悔！”
胡不歸道：“你既然想殺我，為何不拔劍？”
少年嘴角抽搐著，他對自己的劍術很自信，他本不想殺人，如果對方認慫，給他一個台階，他就可以風風光光下場的，可是麵前這個漢子卻完全不把他的劍放在眼中，完全不給他台階下，令他越來越難堪，氣得麵容都扭曲了。
閣樓上的氣氛就像是凝結了一般，酒客們都相信那少年必定會拔劍，但其中認識胡不歸的，突然發出了一陣哄笑聲，他們的笑聲，無疑是笑那少年的，就像是笑一個怪物一般。
少年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決心殺人立威，右手五指青筋勃露，猛地向外拔劍，他相信，隻要劍一拔出來，樓閣上就會多一個死人。
劍隻拔出半尺，“錚”的一聲，又被彈回鞘內。他連拔三次，三次都如此，他甚至看不見胡不歸出手，隻看見對方笑吟吟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再看自己的手背，已經高高腫了起來，他忽然覺得徹骨的痛。
胡不歸麵前的一雙筷子似乎永遠沒動過，但陳小浩卻看得清楚，每當少年拔劍，胡不歸的筷子就會迅捷無倫地在少年手背上一點。
少年仍然想拔劍，但他的手卻痛得忍不住輕輕抖動著，縱然有心但已是無力，他知道，即便自己可以拔出劍來，亦拿不住劍了。少年麵色鐵青，一字一頓道：“我今日不殺你，但我明天還會來的，每天都會來！終有一天，我一定殺了你！”
酒樓上的客人笑聲更盛了，然後他們就開始繼續喝酒，沒人再去理會少年說些什麽。
胡不歸道：“娜塔莎是我的，你要來喝酒，歡迎；你要來滋事，休想！”
少年哼了一聲，眼睛裏已充滿了血絲，道：“誰擋我，誰死！你很快就會再次見到我的！”轉身下閣，他沒有再望娜塔莎，他要保住最後的一點矜持。
少年沒有從大街離開，而是轉入後麵的一條小巷，從這條小巷穿過，更近他的家。小巷裏不知何時已有一個瘦小的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挨在牆上，他幹幹巴巴的麵孔，尤其是耳際至麵龐間的一條刀痕，讓少年覺得無比的醜陋。見少年走近，他伸出一腿檔在前麵，小巷本就不寬，隻半丈有餘，這一伸腿，完全擋住了少年的去路。
少年喝道：“好狗不擋路，快放下你的狗腿！”
中年男人一臉痞子氣，道：“想過去，從我腿下鑽過去。”
少年氣得牙咬得咯咯響，若是平時，他就早一劍刺了過去。他確信，這一劍必定將深深刺入醜男人的胸膛之中，但這時他的手就像雞糠般抖動，連拔劍的力量都沒有了。
中年男子冷冷道：“你不拔劍，我拔了。”果然，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劍，與少年的劍不同，他的是一柄短劍，更確切地說，是一柄匕首。中年男子豁地拉開衣袍，露出排骨般的胸膛，令少年驚怖的是，那男人胸膛上竟然橫七豎八的都是深深淺淺的疤痕，也不知是刀痕、劍痕還是什麽利器造成的傷痕。
“你手上無劍，我手上有劍，勝之不武。這樣吧，我先插自己一劍，再把劍給你插自己一劍，誰身上的血未流盡，誰就從那血先流盡的人身上跨過去！”
少年目瞪口呆，舌頭打結，他見過生死格鬥，但從沒見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既分勝負又直接分生死的方法。他不止握劍的手在顫抖，連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
中年男子話音甫落，竟然真的一劍插入自己的胸膛之中，鮮血“噗哧”一聲射了出來，染紅了劍，也染紅了身體。他拔出短劍，遞給少年，臉上也開始痛得扭曲起來，道：“到你了！”
少年眼中的男人，不僅醜陋，更像一個魔鬼。他接過那柄淌血的短劍，全身劇烈地顫動起來，麵容更因恐懼而抽搐起來。他的內心已開始崩潰，恐懼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肉體，終於支撐他的精神力量徹底坍塌了，雙膝“咚”的一聲跪在又硬又冷的青石板磚上，短劍無力地落於地下，痛哭著道：“我輸了，放過我吧！”
中年男子麵無表情，冷冰冰的不像是生人，抬高了腿，呶了呶嘴，道：“鑽還是不鑽？”
少年泣著從他的腿下爬了過去，突然發力站起來向前狂奔，他心裏打定了主意，無論發生什麽事，這一輩子都決不再回到這條令他崩潰的巷子了。
胡不歸和陳小浩不知何時又來到閣樓外的走廊上，目視了小巷裏發生的一切。
中年男子拾起地上的短劍，恭恭敬敬地向閣樓上的胡不歸作了一揖，施施然離去。
胡不歸知道陳小浩心中有疑問，笑道：“他叫鄧三郎，他身上的傷疤絕對是真的，但那柄短劍卻是可以伸縮的，插不進身體的，他手掌裏還有一個深紅色的液體泡，一用力就會破裂射出像血一樣的液體。他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在有需要的時候，他絕對可以把一柄真正的劍插進自己的胸膛裏，而且眼都不眨一下。但對付一個狂妄兒郎，他若蠢到把一柄真的劍插進自己胸膛裏，就不會跟著我這麽多年了。”
陳小浩也笑了，對這個豪放不羈的大哥更加佩服了。u看書.uukans
回到座位，娜塔莎眉開眼笑，道：“胡大哥，你剛才說我是你的人，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
胡不歸沒有反悔，道：“是啊，你永永遠遠都是我最親最愛最疼的妹妹，胡大哥決不會讓天底下的任何一個人欺負我的妹妹，不是麽？”
娜塔莎有點失落，但並沒有不開心，她認識這個大哥也將近九年了，她深知他的性格為人，隻要他答應的他肯定會做，他不答應的你用九頭牛去拉他也不會做。可是人總會改變的，天知道呢。
胡不歸道：“明天，我又要出外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回來。”
娜塔莎臉上掩飾不住流露出傷感，道：“胡大哥，我又要一個多月見不到你了！”
胡不歸笑了笑，仰起頭將麵前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有意避開了娜塔莎那雙深情似海又火辣辣的眼睛，隻要是一個男人，都抵擋不了這麽一個性感尤物的誘惑。胡不歸絕對是一個真男人，他可以在平康坊的伎女曲中醉臥花叢，但麵對一個動了真情的女人，他卻是高高地築起了隔離牆。因為，在他心中還有另外一個令他夢牽魂係的女人，感情世界裏，是排斥第三者的。況且在他心中，娜塔莎正如親妹妹一樣，他怎麽會忍心在感情上傷害自己的妹妹呢？
從瑤池閣出來，胡不歸道：“賢弟，我要護送信王到齊州一趟，順道追查伏擊信王的那幫人的下落，有什麽事可以跟郭源聯係。我回來後再約你喝酒。”
陳小浩應了聲喏，與胡不歸分頭離開，自行返回崇業坊玄都觀。
天寶十載（751年）冬，長安城處處歌舞升平，盛世之下，沒有人願意去相信危機和動蕩正在步步逼近和降臨，追名逐利者依然在結黨營私，聚斂錢財，挖空心思排除異己，打擊敵人；包藏禍心者，處處計算，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謀事作反者則緊鑼密鼓，積蓄力量，伺機而起。
胡不歸自然不會放過伏擊信王的人，他視部屬如手足，三個虎衛被殺是他刻骨的痛，尋找適合的人選補充進虎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追查伏擊者的身份也需要耗時費力，但他卻好像完全不憂心這些煩人的事情，麵上總是帶著不羈的笑容。
這一天，他就約了陳小浩喝酒。
喝酒的地點在長安城西南角的曲池坊東曲的瑤池閣，曲池坊緊鄰曲江池。曲江池一半在城內，一半在城外，是一個長期積水而成的天然湖泊，因南北長、東西窄，流水屈曲而得名，漢時稱曲洲，辟為皇家園林，隋朝時疏鑿為池，唐玄宗則開鑿黃渠，從終南山大峪口引來潏河水，北流注入池中，池水麵積擴大至千餘畝，且廣建亭台樓閣，樓台起伏，綠樹環繞，煙水明媚，為都城遊賞勝地。
自玄都觀至曲池坊，步行小半個時辰，陳小浩抵近坊中十字街時，胡不歸在一條巷子內招手道：“賢弟，我在這！”陳小浩循著“丁丁當當”的敲擊金屬的聲音入到巷子裏，胡不歸牽馬站在一個專門鍛造金飾的店鋪前，一個五十餘歲的金銀匠，正從熊熊燃燒的爐子裏取出一枝金藕蓮花簪，帶著自得的語氣道：“時間剛剛好，成了！”
待爐中火氣散去，隻見這枝金藕蓮花簪經錘打、鏨刻、花絲鑲嵌、掐絲、壘絲等工藝鍛造而成，金藕蓮花立體中空，剔透玲瓏，形象生動，熠熠生輝。
胡不歸拿著左右端祥一番，對陳小浩道：“美不？”
陳小浩道：“這枝金藕蓮花簪金色純正，精美絕倫，工藝堪稱爐火純青，將之贈美人，最是合適不過。”
胡不歸哈哈一笑，道：“孫蒼頭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鑄造工匠，經他巧手出爐的金銀首飾，在京城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等會胡大哥就要帶你去喝京城最好的酒，見京城最美的女孩。”
孫蒼頭憨笑道：“我敢保證，收了這枝金藕蓮花簪的女孩，沒有一個會不喜歡上送簪的人的。”
胡不歸咳了一聲，道：“大哥送給妹妹，妹妹肯定會喜歡的，不是麽？”
工錢是早就預付的，胡不歸取了金藕蓮花簪放進懷中，牽著馬與陳小浩向東曲行去。
瑤池閣是一間酒肆，挨近坊門，樓高近三丈，共有二層，遠遠便可見閣樓上一枝闊數尺的青幟酒旗懸於道旁，迎風招展，以楷書寫著“瑤池閣”三字酒名號。走近酒肆，門外站著一名體態豐腴，眉如彎月、睫毛濃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頭發濃密卷曲，肌膚彈如凝脂，臉龐嬌豔，身姿十分妖嬈美豔的波斯年輕女子。她遠遠見到胡不歸，就像一隻百靈鳥般飛舞著迎了上來，笑靨如花，十分親熱的攬著胡不歸的手臂，說著帶波斯音的長安話：“胡大哥，你好沒良心，一個月沒來看娜塔莎了，莫不是有了新歡吧？”
胡不歸道：“娜塔莎，你的算術越來越‘長進’了，我明明隻出外公幹十日，才十日沒來，怎麽就成了一個月沒來瑤池閣了？”
娜塔莎嗔道：“你以前給我念過一首古詩，詩中不是說‘一日不見，如三日兮’麽？十日沒來，就當作三十日，剛好一個月！”
胡不歸失聲笑道：“你讓我教古詩文，學著學著就成四不像了，原詩《詩經·王風·采葛》中是這樣寫的：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怎麽一日就變成三日了？”
娜塔莎抿了抿嘴唇，搖著他的手臂，撒嬌道：“我說一日等於三日，就是三日！”
胡不歸哈哈笑道：“好，好，你說三日就三日。”指著陳小浩介紹道：“胡大哥剛忙完要緊的事，就帶了一個家鄉的朋友來看你了，我說要帶他去喝京城最好的酒，見京城最美的女孩。現在已經讓他見過最美的女孩了，等會你可要為我的朋友端上最美的酒，跳最拿手的胡旋舞！”
娜塔莎聽他讚自己為京城最美的女孩，發自內心的喜悅，眼波盈盈，猶如一泓秋水，眼睛似乎從裏麵綻放著璀璨的光彩，道：“胡大哥的朋友，就是娜塔莎的朋友，我怎麽會令胡大哥的朋友失望呢？！”
二樓酒香洋溢，已有六七桌客人，三個貌美如花的胡姬穿梭其間，纖纖素手，笑靨如花的為客人斟酒。麵向坊牆外曲江池的一個雅座，是胡不歸的專用座位。胡不歸、陳小浩坐下，娜塔莎道：“胡大哥、陳郎君先坐，我下一樓廚房中安排酒食。”胡不歸道了聲喏，目送著她身姿輕盈，沿樓梯盤旋而下。
陳小浩道：“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瑤池閣的主人就是娜塔莎？”
胡不歸道：“是的，旅居京城的胡人眾多，開設了各色店肆。而春明門到曲江一帶酒肆，有不少是波斯人開設的，多設在城門路邊，方便人們送友出門並餞行。胡姬會為客人勸酒，跳舞助興，令人陶醉。本朝大詩人李白詩曰：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便是反映五陵少年遊春歸來，興猶未盡，又到胡人開設的酒店中暢快飲酒的情景。”
趁酒食未上，胡不歸、陳小浩行到閣樓外的走廊，觀賞曲江池的景色。但見曲池蜿蜒，水滿花千樹。憑欄遠眺，風過葉落，金黃色的銀杏葉翩翩起舞，一地如鋪黃金毯。
胡不歸道：“載初元年（690年）二月，武周皇帝即將稱帝，於神都紫微城洛城殿策問貢士，各地精英雲集洛陽，考生有萬人之眾，通過朝廷殿試者為進士。及至玄宗，每當新科進士及第，常在曲江賜宴，置酒杯於盤中，放在曲流上，盤隨水轉，轉至哪一個士人跟前，哪一個就執杯暢飲，遂成盛事。”
陳小浩道：“本朝文風鼎盛，百花齊放，不敢說絕後，隻怕也是空前了！”
胡不歸點頭以為然。二人順著閣外曲廊，信步行至西頭，卻見瑤池閣背後的小巷子裏，站著兩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天涼時分，瑟瑟發抖。一名胡姬推門出來，手中拿著用油紙包著的一些熱食，分給兩個老人，老人深深作躬，歡喜離開。
胡不歸道：“娜塔莎不僅人美，心更美，她常常讓店中的小二和胡姬，帶著新鮮的食物、暖和的衣物，分發給缺衣少食的窮苦老人、乞兒，這些年來，受過她接濟的不下數千人，因此說她是京城最美的女孩！”
二人看了一會風景，回到雅座中坐定。不久，娜塔莎捧著一隻托盤上來，盤上有三個裝飾精美的銀壺，兩個水晶八曲杯，端到座前，半跪著道：“胡大哥，你的兄弟是第一次來，不知他喜歡什麽酒？”
陳小浩見這三個酒瓶晶瑩潤澤，均是名貴的琉璃瓶，瓶中酒色截然不同，不知如何選擇。
胡不歸道：“賢弟不知酒名，你向他介紹一下。”
娜塔莎媚笑著打開第一個銀壺，道：“這一壺酒黑如純漆，名叫龍膏酒，以鱷魚浸泡而成，聞著雖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飲上一杯，卻有神清氣爽之感。不僅可以補氣血，滋心養肺，壯筋骨、驅濕邪，還可以輕身延年。”以青蔥般的玉指打開第二壺的酒塞，奇香撲鼻，道：“這款酒稱為三勒漿，以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三種果子釀製而成，其光色曄曄，味則溫馨甘滑，飲之醉人，消食下氣。”接著打開第三壺的酒塞，酒香芬芳。
胡不歸將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八曲杯置於台麵，娜塔莎先後將琥珀色的酒倒進水晶杯裏，激起小小的浪花，頓時酒香四溢。
娜塔莎道：“這是我們波斯最著名的葡萄酒，甘而不飴，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
胡不歸道：“賢弟能否吟唱本朝大詩人王翰所寫的《涼山詞》一詩？”
陳小浩道：“可以的。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其意是甘醇的葡萄美酒盛在精美的夜光杯之中，急促歡快的琵琶聲助興催飲，士兵即將奔赴沙場殺敵報國，此時醉倒在戰場上又何妨，為國出征本來就沒有準備活著回來。”
胡不歸、娜塔莎拍掌稱讚，三人舉起水晶杯，喝著甘醇的葡萄酒、清冽的龍膏酒、芬香的三勒漿，不亦樂乎。
酒意微醺，胡不歸彈起五弦琵琶，錚錚之聲，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舒緩如綿綿細雨，急切如雨打芭蕉，激烈如金戈鐵馬。
娜塔莎聞曲而起，在中央舞台跳起了胡旋舞，身如球轉，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萬周轉個不停，正象雪花空中飄搖，象蓬草迎風飛舞，連飛奔的車輪都比她緩慢，連急速的旋風也比她遜色。
酒客們紛紛喝采叫絕，飲酒的興致更高了，閣樓的氣氛更濃烈了。
一曲舞罷，胡不歸親手將金藕蓮花簪別在娜塔莎秀美的卷發上，娜塔莎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眼神中飽含著濃濃的暖意和愛意，就像見到離別了許久的丈夫，粘在夫君身邊，一刻也不想分開。
並不是每個人都樂見他人愉悅的。
角落中一個手捧寶劍、衣著光鮮的少年，看著娜塔莎像小鳥依人一般，挨著胡不歸，眉開眼笑，格外親熱，又是羨慕又是妒忌，目光死死地盯住胡不歸，眼中有如要噴出火來。
這個少年是京城人士，不久剛從天山學劍歸來，他第一次到瑤池閣喝酒，就被娜塔莎的風姿深深吸引住了，那妖治的笑容，那火辣的身段，讓他徹底地愛上了娜塔莎，每天他都到瑤池閣，到今天已經連續第九天了，隻要娜塔莎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中，他的視線就一刻都不離開娜塔莎迷人的身姿，當娜塔莎向著別的酒客微笑，他的心就開始滴血，恨不得將別的酒客從樓上扔到曲江池中去。
凡是來到瑤池閣的酒客，娜塔莎都像重遇久別的親人一般熱情，對那少年也不例外，但到了第五天，即便熱情好客的她也開始躲避少年那火辣辣的雙眼。她知道，繼續如此下去，閣裏的其他酒客很快就會被少年充滿仇恨妒忌的眼神嚇跑的，不被嚇跑的，也最終會被少年打跑的，不被打跑的，就必定會有一方躺在樓板上被人抬走。
事實上，這幾天已經有幾個熟客被少年的眼神嚇跑了。今日將要被嚇跑的，無疑就會是胡不歸。
果然，等娜塔莎跳完一段胡旋舞，少年來到胡不歸座前，眼中如有一把刀子，悻悻然道：“你是嶺南人，為何不歸？！”
胡不歸麵上帶著不羈的笑容，道：“我姓胡，名不歸，本嶺南人氏，到了長安遊俠，這裏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有我心愛的胡姬，我為何要歸呢？”
少年道：“我喜歡娜塔莎，娜塔莎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因此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是馬上回嶺南，一是死！”
胡不歸笑道：“第一，我已經十年不回嶺南，現在更加不想回；第二，我不怕死不想死也不會死的。想讓我死的人很多，但每一個想讓我死的人最終都失望了。”
少年咬著牙齒道：“我的劍從不虛發，隻要出鞘，必定見血，你是不是逼我出劍？！”
胡不歸道：“離不離開是我的事，出不出劍是你的事。”
少年手已握著劍柄，眼睛開始現出血絲，一字一頓道：“是你逼我殺你的，你別後悔！”
胡不歸道：“你既然想殺我，為何不拔劍？”
少年嘴角抽搐著，他對自己的劍術很自信，他本不想殺人，如果對方認慫，給他一個台階，他就可以風風光光下場的，可是麵前這個漢子卻完全不把他的劍放在眼中，完全不給他台階下，令他越來越難堪，氣得麵容都扭曲了。
閣樓上的氣氛就像是凝結了一般，酒客們都相信那少年必定會拔劍，但其中認識胡不歸的，突然發出了一陣哄笑聲，他們的笑聲，無疑是笑那少年的，就像是笑一個怪物一般。
少年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決心殺人立威，右手五指青筋勃露，猛地向外拔劍，他相信，隻要劍一拔出來，樓閣上就會多一個死人。
劍隻拔出半尺，“錚”的一聲，又被彈回鞘內。他連拔三次，三次都如此，他甚至看不見胡不歸出手，隻看見對方笑吟吟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再看自己的手背，已經高高腫了起來，他忽然覺得徹骨的痛。
胡不歸麵前的一雙筷子似乎永遠沒動過，但陳小浩卻看得清楚，每當少年拔劍，胡不歸的筷子就會迅捷無倫地在少年手背上一點。
少年仍然想拔劍，但他的手卻痛得忍不住輕輕抖動著，縱然有心但已是無力，他知道，即便自己可以拔出劍來，亦拿不住劍了。少年麵色鐵青，一字一頓道：“我今日不殺你，但我明天還會來的，每天都會來！終有一天，我一定殺了你！”
酒樓上的客人笑聲更盛了，然後他們就開始繼續喝酒，沒人再去理會少年說些什麽。
胡不歸道：“娜塔莎是我的，你要來喝酒，歡迎；你要來滋事，休想！”
少年哼了一聲，眼睛裏已充滿了血絲，道：“誰擋我，誰死！你很快就會再次見到我的！”轉身下閣，他沒有再望娜塔莎，他要保住最後的一點矜持。
少年沒有從大街離開，而是轉入後麵的一條小巷，從這條小巷穿過，更近他的家。小巷裏不知何時已有一個瘦小的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挨在牆上，他幹幹巴巴的麵孔，尤其是耳際至麵龐間的一條刀痕，讓少年覺得無比的醜陋。見少年走近，他伸出一腿檔在前麵，小巷本就不寬，隻半丈有餘，這一伸腿，完全擋住了少年的去路。
少年喝道：“好狗不擋路，快放下你的狗腿！”
中年男人一臉痞子氣，道：“想過去，從我腿下鑽過去。”
少年氣得牙咬得咯咯響，若是平時，他就早一劍刺了過去。他確信，這一劍必定將深深刺入醜男人的胸膛之中，但這時他的手就像雞糠般抖動，連拔劍的力量都沒有了。
中年男子冷冷道：“你不拔劍，我拔了。”果然，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劍，與少年的劍不同，他的是一柄短劍，更確切地說，是一柄匕首。中年男子豁地拉開衣袍，露出排骨般的胸膛，令少年驚怖的是，那男人胸膛上竟然橫七豎八的都是深深淺淺的疤痕，也不知是刀痕、劍痕還是什麽利器造成的傷痕。
“你手上無劍，我手上有劍，勝之不武。這樣吧，我先插自己一劍，再把劍給你插自己一劍，誰身上的血未流盡，誰就從那血先流盡的人身上跨過去！”
少年目瞪口呆，舌頭打結，他見過生死格鬥，但從沒見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既分勝負又直接分生死的方法。他不止握劍的手在顫抖，連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
中年男子話音甫落，竟然真的一劍插入自己的胸膛之中，鮮血“噗哧”一聲射了出來，染紅了劍，也染紅了身體。他拔出短劍，遞給少年，臉上也開始痛得扭曲起來，道：“到你了！”
少年眼中的男人，不僅醜陋，更像一個魔鬼。他接過那柄淌血的短劍，全身劇烈地顫動起來，麵容更因恐懼而抽搐起來。他的內心已開始崩潰，恐懼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肉體，終於支撐他的精神力量徹底坍塌了，雙膝“咚”的一聲跪在又硬又冷的青石板磚上，短劍無力地落於地下，痛哭著道：“我輸了，放過我吧！”
中年男子麵無表情，冷冰冰的不像是生人，抬高了腿，呶了呶嘴，道：“鑽還是不鑽？”
少年泣著從他的腿下爬了過去，突然發力站起來向前狂奔，他心裏打定了主意，無論發生什麽事，這一輩子都決不再回到這條令他崩潰的巷子了。
胡不歸和陳小浩不知何時又來到閣樓外的走廊上，目視了小巷裏發生的一切。
中年男子拾起地上的短劍，恭恭敬敬地向閣樓上的胡不歸作了一揖，施施然離去。
胡不歸知道陳小浩心中有疑問，笑道：“他叫鄧三郎，他身上的傷疤絕對是真的，但那柄短劍卻是可以伸縮的，插不進身體的，他手掌裏還有一個深紅色的液體泡，一用力就會破裂射出像血一樣的液體。他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在有需要的時候，他絕對可以把一柄真正的劍插進自己的胸膛裏，而且眼都不眨一下。但對付一個狂妄兒郎，他若蠢到把一柄真的劍插進自己胸膛裏，就不會跟著我這麽多年了。”
陳小浩也笑了，對這個豪放不羈的大哥更加佩服了。u看書.uukans
回到座位，娜塔莎眉開眼笑，道：“胡大哥，你剛才說我是你的人，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
胡不歸沒有反悔，道：“是啊，你永永遠遠都是我最親最愛最疼的妹妹，胡大哥決不會讓天底下的任何一個人欺負我的妹妹，不是麽？”
娜塔莎有點失落，但並沒有不開心，她認識這個大哥也將近九年了，她深知他的性格為人，隻要他答應的他肯定會做，他不答應的你用九頭牛去拉他也不會做。可是人總會改變的，天知道呢。
胡不歸道：“明天，我又要出外一趟，可能要十多天才回來。”
娜塔莎臉上掩飾不住流露出傷感，道：“胡大哥，我又要一個多月見不到你了！”
胡不歸笑了笑，仰起頭將麵前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有意避開了娜塔莎那雙深情似海又火辣辣的眼睛，隻要是一個男人，都抵擋不了這麽一個性感尤物的誘惑。胡不歸絕對是一個真男人，他可以在平康坊的伎女曲中醉臥花叢，但麵對一個動了真情的女人，他卻是高高地築起了隔離牆。因為，在他心中還有另外一個令他夢牽魂係的女人，感情世界裏，是排斥第三者的。況且在他心中，娜塔莎正如親妹妹一樣，他怎麽會忍心在感情上傷害自己的妹妹呢？
從瑤池閣出來，胡不歸道：“賢弟，我要護送信王到齊州一趟，順道追查伏擊信王的那幫人的下落，有什麽事可以跟郭源聯係。我回來後再約你喝酒。”
陳小浩應了聲喏，與胡不歸分頭離開，自行返回崇業坊玄都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