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軸,東、西兩城分屬萬年、長安縣治,合約八萬八千戶,口數約在八十萬人左右。再加上住在京城的皇族、宦官、宮女、禁軍、胡人、入京應選科舉、各國使者、商人等,浮寄流寓,不可勝計,以上合計,長安人口當有百萬之眾。


    在這百萬口數中,又有“南虛北實,東貴西富”之說。尤其是城東北區,因靠近皇宮大內,入苑坊王府雲集,計有唐玄宗的十六位王子居住,號稱十六王宅;而城西則因有西市,貿易極為繁盛,來自中亞、南亞、東南亞以及高麗、百濟、新羅、日本等各國各地區的商人大都在西市附近的裏坊居住,時人戲稱是“富人雲集之地”,由此形成了“東貴西富”的局麵。


    玄宗一生共有三十個兒子,其中七兒早夭,第二十三子信王李瑝,生於開元十三年(725年),自幼謙遜有禮,從不與人結怨,卻不知為何波譎雲詭,禍起蕭牆……


    在玄都觀住下,不知不覺過了十多日。這一日早上,郭源忽然來到玄都觀,而且不待趙道士通傳,直接到了陳小浩居住的靜室,神色頗有些焦急,道:“陳郎君,趕緊取劍,與我一道出去。”


    陳小浩不遑多問,將七星劍挎在背上,隨郭源快步來到觀外。觀外一名丹青堂的仆人牽著兩匹駿馬等候,一匹為颯露紫馬,另一匹毛色如雪,郭源道:“此前李嗣業將軍曾吩咐於我,選贈一匹健馬給陳郎君,我托人到馬市觀察了幾天,終於選到這一匹白馬,腳力強健,今日剛好送至,就派上了用場。”一邊說著,一邊翻身上了颯露紫馬,接過仆人手中的障刀、角弓和箭匣,障刀挎於腰間,弓弩則負於背上。


    陳小浩翻身上了白馬,那馬“噅”的振蹄輕嘶,就像是見到多年的主人一般,狀甚溫馴喜悅。城內不得急馳,二人控轡並騎,經東西大街向東麵的延興門緩行。


    郭源道:“這匹白馬實是與陳郎君有緣,便如多年賓主,一點都不認生。你別看它現在如此溫馴,待會飛奔起來,就知道它的腳力是多麽的雄健了。”


    陳小浩道:“鄙人對馬匹知之甚少,不知如何辨識馬之優劣?”


    郭源指著白馬道:“它雙目黝黑,眼睛深凹,表明視力極好。鼻子凸起,鼻孔開闊,表明氣力綿長。被毛特別厚密,強健的前肢又直又長,大腳腳趾間有毛,起到隔離和保護腳趾的作用,強健的腳爪可以使其在不平的地麵上站穩,而臀部稍高於背部,適宜長途奔馳,由此觀之,實為一匹千裏挑一的上等好馬!”


    陳小浩心中忽然一動,道:“我可以為這匹馬起個名字麽?”


    郭源道:“當然了,以後這匹馬就屬於你了,你叫什麽名字都可以。”


    陳小浩道:“我稱它為‘龍雀’如何?”


    郭源讚道:“好名!疾馳長空,如龍如雀,果然是一個好名!”


    陳小浩道了聲謝,他和郭源接觸多次,無所不談,感覺郭源雖是一名商人,卻帶著一股書生氣,談吐文雅。今日第一次見他挎刀負弩,甚是好奇。


    郭源善於揣測人意,微笑道:“我對陰陽地理、風俗形勝的好奇甚於舞刀弄槍,族弟郭舉自幼習武,我們常在一起玩耍,受他影響,我習練最多的便是弓弩,這把障刀寬刃身短,隻適宜作為貼身的兵器派上用場,聊勝於無。”


    陳小浩道:“郭兄親自上陣,事態遮莫相當危急?”


    郭源道:“大約一柱香前,我收到密報,言稱有一支神秘隊伍向同官磬玉山方向移動,這支隊伍隸屬於神秘的縛龍門,突然出現,必有不軌的圖謀。據我所知,前二日信王與王妃、侄女宜寧公主前往磬玉山祭祀藥神,今日正是返程時刻,我恐這支隊伍的目標就是信王。”


    陳小浩道:“薛天師曾囑咐我匡扶皇室正道,他所指的皇室正道,便是信王吧?”


    郭源道:“當今太子李亨乃玄宗第三子,在眾多兄弟中,他與二十三弟李煌兄弟情深。宮廷爭鬥十分激烈,許多事情太子不宜親自出麵,都是信王代為操持。這幾年,薛天師暗中扶持太子,多與信王聯係。宜寧公主是太子第六女,名淑,與二十三叔及王嬸關係最是親近,常到李煌府中玩耍。這次信王攜王妃出外遊曆山水,她纏著要一同出行,太子李亨拗不過,無奈隻好允其同行。”


    陳小浩道:“那宜寧公主想必是一個刁蠻公主,連太子也怕她三分。”郭源道:“那倒不見得,宜寧公主正當碧玉年華,性格直爽活潑,出外一般喜作男子妝扮,甚少公主作派。”


    陳小浩道:“縛龍門為何不直接對付太子,而是選擇對付信王?”


    郭源道:“信王為人謙恭低調,近年來,他嗅到了越來越多不利於大唐皇室的風氣,開始暗中積蓄力量。尤其是胡不歸成為王府幕賓後,如虎添翼,信王府的力量不斷壯大,已成為縛龍門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先除而後快。況且太子深居簡出,禁宮中防衛森嚴,縛龍門既不易得手,暫時也沒有與朝廷正麵作對的實力。根基動不了,唯有先動旁邊的須節。”


    陳小浩問道:“你說的胡不歸,就是當天在楊妙兒閣樓中見到的那個大唐浪子麽?”


    郭源微微一笑,道:“不錯,除了胡不歸,誰還能稱為大唐浪子呢。”


    陳小浩道:“信王出行,帶了多少護衛?”


    郭源道:“胡不歸武功極高,他成為信王府的幕賓後,堅決不肯入仕。但信王完全信任他,整支王府侍衛隊都交給他指揮。他大刀闊斧,汰弱存強,建立了一支精銳無比的侍衛隊伍,人稱‘虎衛’。京城惡少王準天不怕地不怕,對胡不歸卻十分忌憚,想必是在他處吃過大苦頭。薛天師多年前造訪信王府,結識了胡不歸,二人見麵不多,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成為至交。薛天師的很多謀劃,都須倚重胡不歸,而我,就是他們之間的信人。”


    陳小浩點了點,忖道:原來薛天師囑咐自己到京城聯絡郭源,真正要協助的主角卻是胡不歸和信王。


    幕賓最初稱為幕人,始於周朝,漢朝各處藩王擁兵割據,爭將天下名士和有一技之長的奇人異士羅致幕下,以壯勢力,幕府之製初成。至唐朝,各地團練防禦使及節度使設幕府,允許配備判官兩人,掌書記一人,辟客要奏聞朝廷,在這種幕僚製下,入幕就是入仕。胡不歸入幕不入仕,卻能指揮信王府侍衛隊,在此基礎上創立更加精悍的虎衛,地位超然。


    陳小浩道:“今日事態緊急,何以不直接通知王府調兵相援?”


    郭源道:“胡不歸已隨信王出外,我與王府其他人等並沒聯係,突然給王府通報,王府未必相信。即便信了,一時三刻也調動不了軍隊,反而會壞了大事。如今隻希望我們能趕在縛龍門的前麵,盡快找到信王一行,通知胡不歸做好防備。”


    陳小浩喏然。


    說話間,二騎出了延興門,郭源馬鞭一抽,叫了聲“駕”,策馬向北麵的同官磬玉山方向奔去。颯露紫馬四蹄翻飛,奮力疾奔。白馬不甘落後,嘶鳴一聲,四隻蹄子像不沾地似的跑了起來,鬃毛披散著迎風飛揚,兩騎均是肌肉雄健,強勁的鐵蹄發出“嗒嗒”的蹄聲,令人精神振奮。


    磬玉山位於長安城的北麵,走驛道約一百五十裏,兩匹駿馬持續跑了一個多時辰,每跑二三十裏便歇息一回,終於堪堪到了磬玉山邊。饒是颯露紫和龍雀馬均是千裏挑一的上等好馬,連續奔跑一百四五十裏,也疲乏得汗流氣喘。前方有一片水草地,郭源、陳小浩同時籲了一聲,勒韁下馬,牽著馬走到水草處,讓馬吃草飲水。


    郭源摸了摸馬的鬃毛,心疼道:“馬兒,我們趕著報信,把你可累壞了。”


    陳小浩道:“前方還有十餘裏就是磬玉山,信王一行應該就在不遠了。”


    郭源道:“磬玉山的山石叩之鏗然有玉聲,可作編磬,故名。山中有五峰,東曰瑞應,南曰起雲,西曰升仙,北曰顯化,中曰齊天,頂平如台。藥王孫思邈曾長期隱居此山,信王到此山應為獻祭藥王,祈望百病遠身,健康長壽。”


    陳小浩忽然豎起耳朵,道:“郭兄,你聽!”郭源凝神細聽,果然聽到水草地的右側遠方傳來了隱約的陣陣喊殺聲,失聲道:“不好,信王一行被伏擊了。”


    二人快步前行二十餘步,原來此處是一塊二丈多高的高原,下方數十丈開外,四五十個黑衣蒙麵人手執各色兵器,將一小隊人馬圍在當中,廝殺正酣。


    小隊人馬約有八九人,統一著開衩從戎缺胯侍衛服,揮舞著儀刀,將兩輛華蓋馬車嚴密保護起來。他們訓練有素,個個勇猛強悍。黑衣人數度衝殺,均被他們反殺驅散。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約二十個死傷者,其中十五六個是黑衣人,另有三四個是侍衛,戰況顯然十分慘烈。


    相距七八丈處,又有三個黑衣人圍著一人廝殺,這幾人的武功顯然更高,縱躍騰挪,打得更是驚心動魄。當中那人,身形矯健,刀法極其淩厲,正是大唐浪子胡不歸。被大群黑衣人團團包圍的當是信王府的虎衛。


    郭源和陳小浩打了一個手勢,彎腰沿著高原邊線向激戰雙方靠近。一眾黑衣人武功不低,仗著人多的優勢,逼迫更緊。混亂中,一個黑衣人提著狼牙鎬,突破虎衛的防衛圈,雙手高高舉起狼牙鎬,朝著第一駕馬車砸去。


    說時遲那時快,郭源彎弓搭箭,嗖的一聲,箭如流星,正中那黑衣人的右臂。黑衣人吃痛,狼牙鎬偏離方向,打在馬車的轅木上,“砰”一聲巨響,殘屑四處飛濺。車簾掀開,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錦衣男子長身而出,手持長劍,挺劍刺向那黑衣人的胸膛,那黑衣人閃避不及,胸膛中劍,仰麵向後跌倒在地上,胸口鮮血噴湧而出,眼見是不活了。那男子麵如冠玉,正是信王李煌。第二駕馬車中,又有一個青年公子掀簾縱出,挺劍站在李煌身側。他年約十七八歲,身材嬌小,麵容十分俊俏,正是女扮男裝的宜寧公主。


    郭源連續放箭,又射中兩名黑衣人。其他黑衣人已知高原上有王府援兵,發一聲喊,分出四個黑衣人朝著高原衝了過來。陳小浩拔出七星劍,從高處躍下,迎著四個黑衣人衝殺過去。


    那些黑衣人見到信王,猶如看到獵物的野狼,拚了命般蜂湧過來,幾條長槍一齊向著信王攢刺。一名虎衛奮不顧身,擋在信王身前,儀刀猛力斜劈,將一名黑衣人砍倒,但自身空檔大開,被幾條長槍同時洞入身體,鮮血直噴,臨死前拚盡最後之力,uu看書 .uknsh 擲出儀刀,插入一名黑衣人身體。


    一通拚殺之後,虎衛僅剩六人,但人人毫不退縮,浴血奮戰,將信王、宜寧公主和第一駕馬車團團護住,形勢更加危急。


    那邊廂,胡不歸被三名黑衣人圍攻。這三名黑衣竟然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中一人手持闊身百斬刀,內力雄勁,刀法詭異,胡不歸的大部分攻勢都被他接去;一人持龍頭錐,這種兵器十分罕見,械身為長約兩米的軟索,一端係龍頭,一端係鐵錐,可掄可舞,可放可收,可纏可卷。長能遙攻擊遠,近可短打緊防,端的了得;一人持判官筆,穿、點、挑、刺、戳,專打人身上的三十六處大穴,武功在三人中倒是最弱的一個。


    持百斬刀的那名黑衣人身材魁梧,一邊打一邊道:“胡不歸,傳言元武閣百笑生朱筆勾評的風雲榜中,你的排名猶在我前,我一直不甚相信,但今日首度交鋒,我們三個打你一個,打了數十回合仍拿你不下,看來百笑生的勾評真有那麽一回事。”


    胡不歸嗬嗬笑道:“排名先後又有何用?不過都是虛幻一場,你等不擇手段,忤逆謀反,我才不屑與你同榜排名。”


    那黑衣人獰笑道:“我們三打一,雖說勝之不武,但今日終將斃你於我刀下,以後勾評榜上,再也沒有你這號人物!”


    胡不歸道:“這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突然手上一緊,刷刷刷連環三刀,從三個絕對意料不到的角度攻出,三個黑衣高手被他的險招攻了個手忙腳亂,穩住陣腳後,又再度將胡不歸包圍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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