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麋沉聲道:“以你的出身實力,在寧晷未來可期,偏偏和我們攪在一起,還間接導致長河幫遭受重創,寧晷南征之戰失利,就不怕傳回寧晷以致蕭家震怒,拿雍州開刀嗎?”


    楊朝宗先是收斂笑容,接著又泛起苦笑道:“這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有人要我死,我總不能把脖子伸過去讓他砍吧?若非東籬先生,我現在仍在昊陽內教坊看人臉色仰人鼻息,若非我現在叫楊朝宗,小弟很樂意以後的日子都和你們一起逍遙笑傲大江。這或許就是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必須要麵對。在渦水時,宋缺也曾提醒我,所以才沒有隨他一起阻擊長河幫。因為我姓楊,所以這一趟注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江湖裏混。用不了多久,小弟就會回到雍州涼州,和我的袍澤兄弟們並肩作戰,怎都不能讓塞外鐵蹄踏破雍涼的大門,否則後果難以想象。你們庾慶之庾大將軍也不想看到這一幕,所以才放過韓擒豹一馬。這一趟江湖遊,能認識老麋、樓當家的、宋家兄妹是我的榮幸,也不知道臨安後有不有機會再見?一想到此,小弟就覺得人生少了許多樂趣。哈哈!你我雖然分居南北,但好在應該永遠也不會有對陣沙場的那一天,想想哪天如果要麵對你的分鬃槍,小弟肯定會難受得要自盡。我這麽說,老麋滿意嗎?”


    第五麋臉色再次綻開笑容,居然破天荒的主動摟過楊朝宗的肩膀。“我就是好奇,你卻掏出來心窩子!四爺豈會看走眼?我還沒去過西北,黃沙大漠縱馬馳騁,與異族韃子血染邊塞,我都有些動心了。說不定哪天我就扛著槍拉上小唐去找你,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楊朝宗大喜道:“沒去過不會懂得西北的好,你們看慣江南嬌滴滴的小娘子,定要嚐嚐直來直去大馬金刀的西北胭脂烈馬,那才夠味兒!”他似乎忘記了,到雍涼後他自己都還未開過葷。


    第五麋鬆開他臂膀,“真有那麽好嗎?唉!還是不要想那麽遠的事,要是宮破吳不識抬舉,管他娘的什麽逍遙道場,咱們把他翻個底朝天,看看他究竟包藏什麽陰謀禍心?”


    唐棄疾心神激蕩,從另一邊拍了拍楊朝宗肩膀道:“想那麽多幹什麽?以後事以後再說,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楊朝宗笑道:“你們這樣說,小弟脆弱的心髒總算得到些安慰。至於昊陽城知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會不會拿雍州開刀?哈哈,小弟才懶得操那份心,萬事有我爹,誰讓他找回來我這個惹禍兒子?”


    弘農號上不會有線索,楊朝宗和吳滿甲等人交代一番後,和第五麋唐棄疾分開行動。他說去找狄曲之,實則要去臨平號找梅翠微。


    第五麋則發動他們在臨安的眼線摸一摸宮破吳的底子,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秦知魚的蛛絲馬跡。


    臨分開楊朝宗囑他如果樓熏風到了臨安,能否安排見個麵,第五麋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


    離開碼頭,楊朝宗先沿著青溪往清明門方向走了一段,確定無人跟蹤後,折往津陽門,再由橫穿禦道往烏衣巷去。


    原本和梅大先生約定有聯絡方式,現在用來不及了,隻好上門拜訪。


    仍有臨平號馮德勝領他在內堂見到梅翠微,不等他開口,後者直接道:“公子為了酈不驕師徒來的吧?”


    楊朝宗點點頭道:“還請先生見諒,我本來不想趟這個渾水的,此事牽連重大,或許和臨安朝堂都都有關。而且我從宮破吳那裏隱約得知,和長河幫曹闊江勾連的四海幫應該也有分參與。昨晚宮破吳率眾在青溪伏擊我,被我擊傷。”


    梅翠微動容道:“看來公子確是影響甚至是威脅到了他,他才不惜大動幹戈。公子也確是了得,這些年在宮破吳手上討到便宜的人不多。”


    楊朝宗笑道:“僥幸贏了他一招半式,若不是我早和大江盟的人約好,昨晚脫不了身。對了,我剛剛在金陵樓和令公子鶴圖分開,梅兄頗有先生氣度。”


    梅翠微略感吃驚,“竟這麽巧?和公子比起來還差得遠,遠須磨煉。有大江盟和狄曲之撐腰,公子在臨朝會方便許多。有了和鶴圖這層關係,公子以後來臨平號也不會惹人懷疑。”


    “小子也是這麽想,酈不驕怎會知道秦知魚被擄?”


    梅翠微道:“他是愛徒心切,既擔心秦知魚安全也擔心他的傷勢,托我們的人去尹府打聽消息,才有了些蛛絲馬跡。尹府的主人是尹春芳,久居臨安,做的是染料生意,和酈不驕相識多年。我已經讓人去摸摸尹春芳的底子了,應該很快有消息。”


    “那先生怎麽判斷秦知魚被擄且是被逍遙道場擄走?”


    梅翠微略一沉吟道:“擄走的說法可能不恰當,尹府在確認是酈不驕使人過來打聽消息,仍是遮遮掩掩,大不合情理。我們的人在離開尹府後不久,就看到尹家二公子尹聖玉和逍遙道場的柳宗仁一同出府,關係看上去非同尋常。”


    楊朝宗點頭道:“先生關於秦知魚落入宮破吳手上的推斷合情合理。他們找不到酈不驕,要想得到陰陽回龍丹隻有從秦知魚處下手。能查到他們把秦知魚藏在什麽地方嗎?”


    梅翠微道:“很難,可以試一試。”


    楊朝宗知道宮破吳辛苦把秦知魚搞到手,自然不會讓人輕易就找到。“酈不驕聽到消息有什麽反應?”


    “除了心急還能怎樣?他也知道就算他找上逍遙道場去,也隻會多搭一個人進去。照我看,酈不驕應該把陰陽回龍丹的秘方教給了秦知魚,否則酈不驕會不顧後果的去找宮破吳換人,用他自己換回秦知魚。”


    現在著急也沒用,關鍵是要找到秦知魚的藏身之所,再就是弄清楚宮破吳要回龍丹究竟作什麽?楊朝宗換個話題道:“先生已經知道吐穀渾的消息吧?”


    “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怎麽不知道?公子是想知道雍涼的消息?”


    楊朝宗輕輕搖頭,“我對雍涼邊軍有信心,吐穀渾慕家父子剛剛收拾完柔山部蒙渠,就算犯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動作,等到明年春後就不好說了。我南下江東原來隻想曆練見識,砥礪武道,現在想法有些不一樣。剛到臨安就陰差陽錯的卷入逍遙道場的陰謀中,且在江淮也身不由己的卷入南征之戰,既然遇上了總不能坐等天決,不過由此帶來的後果是福是禍殊難預料。但我一定會利用這趟南下,好好做些功課,無論將來時局怎麽發展?至少會多些譜。”


    梅翠微撚須道:“公子能這樣想老夫很欣慰,大將軍把我們安置在江東,並非一定要做些什麽,而是需要我們做些什麽的時候,不至於臨時抱佛腳。太陰尤其是臨安局勢雖說相對較為平靜,但數百年來各大世族和新興勢力不斷糾纏勾鬥,確實有很多可供利用的人事。公子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請盡管說。”


    楊朝宗此次前來,一是詢問有關秦知魚的下落,他確實需要梅翠微在暗中出力;二則是向梅翠微道出他在臨安不安分“攪風攪雨”的理由和初衷,不能讓這些雍州的老人對他有所誤會以致心涼。否則蘭大姐和孟神通這多年的心血雖說不至打水漂,但肯定要打折扣。


    他到臨安不過三四天時間,和梅翠微對接上才一兩天的工夫,摸底逍遙道場、找人都那麽快。現在第五麋和唐棄疾到了,雙管齊下,或許能有意料外的收獲。


    楊朝宗前腳離開臨平號,梅鶴圖後腳就回來了。


    本想回弘農號,他臨時起意,決定到六合號走一趟。


    過廣陽門和津陽門間的禦道時,楊朝宗心中生出警覺,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難道又被人綴上了?


    他放慢腳步,裝作若無其事的抬頭,望向津陽門城樓之上。


    高達六丈餘的城樓上,除了值守的鐵衛,隻有兩名男子在低聲交談,兩人年齡均在四十餘歲。看到楊朝宗目光投來,其中一人眼睛微眯,口中則停止了說話。


    楊朝宗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人影,一個時辰前前剛在金陵樓見過,陪伴淳於丹青入樓的中年男子。


    他是誰?肯定不會是官至正二品的太陰左仆射燕南歸,他或許會參與接待淳於丹青的洗塵宴,卻絕不會紆尊降貴的前往迎接。


    楊朝宗收回目光,漫步向前,迅速沒入人流中。他有個直覺,剛才城樓上那人認識且對自己沒多少善意。


    踏足六合號,楊朝宗沒有拜訪糜巫水,直說找狄曲之。


    恰好糜巫水外出未歸,而狄曲之剛巧在,一副正準備出門的樣子。見到楊朝宗到來,淡然道:“你要是來謝我的話,大可不必,要是有事相求也最好別開口。”


    和鳳東籬打過交道,對他這個師弟狄曲之,楊朝宗沒指望能收獲好臉色,這哥倆眼光、脾性、說話估計都半斤八兩,都一個德行。如果狄曲之武道修為也和老神棍差不多,那就有些驚人了。


    “先生既然覺得矯情,那小子就不自討沒趣了。先生準備出門?”


    狄曲之披上外袍,係上束帶,“你跑來就是為了問候我出不出門?”


    楊朝宗不以為意,仔細打量起狄曲之的房間,簡單整潔,除了案頭幾本書外,一無多餘的東西。“我過來就是和先生說一聲,昨晚宮破吳尋我麻煩……”


    狄曲之斜眼掃過來,“你不是好好的嗎?”


    楊朝宗老實道:“他不大好,被我揍了。”


    狄曲之神情微微一變,失笑道:“你究竟做了什麽事?人家三番五次的找你麻煩?現在倒好,還把人家給揍了。”


    “先生號稱神機師爺,要不替小子算一算?”


    狄曲之眼睛一瞪,“狄某替人測算凶吉可從來沒有免費的。”


    楊朝宗笑道:“好說!小子不是還有幾百兩金子在六合號嘛?夠不夠?”


    狄曲之冷冷道:“果然不愧是楊霸淵的嫡子,出手還真是闊綽。可惜老夫不喜歡那玩意兒,現在也沒空和你墨跡,有屁快放!”


    楊朝宗苦笑道:“小子確實有事求助,可先生不是不讓我開口嘛?”


    “我現在去小茅園,給你一盞茶功夫邊走邊說,你要是能說服狄某幫忙,那是你的本事。”


    兩人離開六合號,往青溪方向走去。


    楊朝宗開口道:“先生對太陰朝局有何看法?”


    狄曲之目光注視前方,嘴上沒好氣道:“你一個寧晷藩鎮之子,打探太陰朝局作什麽?”他懟人歸懟人,仍是繼續道:“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不管是寧晷還是太陰,亦或是騎馬吃肉的塞外民族,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朝堂之上更是無時無處不有,更為凶險肮髒,心思手段更為無所不極。江東或許稍好,寧晷尤其不堪。王太後臨朝當權六年,太陰大體上風平浪靜,但那也隻是表麵上而已。太陰先帝花了近二十年時間蓄意打壓江東世族,扶掖寒門士子,希翼徹底改變數百年來門閥話事的積弊,也確實取得了一些效果。當今天子禦極時雖然已經成人,但生性樸誠,頗有古風,而王太後先帝在時就頗為強勢,所以先帝駕崩後,她依靠太師李濟道和崔璿齡等人的支持,垂簾聽政至今。原本元氣大傷的門閥世族在她支持下,忽如一夜春風來得以老樹發新芽。”


    楊朝宗注意到狄曲之再說到太陰李家父子時,並沒有稱呼“陛下”或“皇上”,而用的是先帝和當今天子。“這是為何?”


    狄曲之淡然道:“孤兒寡母自然想找些自認靠得住的靠山。所以太陰朝野上下看似無風無浪,實則暗流湧動。此次庾、宋兩人在江淮大逞雄威,或許會帶來一些改變。”


    楊朝宗有些不明白了,問道:“庾、宋兩人本是江東世族代表,又能指望他們作什麽?”


    六合號離青溪本就不遠,幾句話兩人到了岸邊,狄曲之看著河道上往返不息的船隻,沉聲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出身固然有其先天所短,卻也有其人所未有之長。隻有敢於打破禁錮、藩籬的人才能最終收獲,庾慶之和宋承歡都是目光長遠之輩,該會有所取舍。好了,你一個問題已經浪費大半工夫,再沒有新的說辭我要走了。”


    一艘小船遠遠駛近,應是接狄曲之去小茅園的。楊朝宗苦笑道:“先生不是好奇宮破吳為什麽三番兩次找我麻煩嗎?因為小子一到臨安就無意中撞破他的好事。”


    狄曲之不接話,楊朝宗繼續道:“我曾偷入逍遙道場,聽到宮破吳和一個叫聞先生的人密謀,背後牽扯到太陰一位皇室宗親。也不知宮破吳作何用?他千方百計的想要星津橋老字號芝林堂的陰陽回龍丹秘方,正好被我撞破。”


    “陰陽回龍丹?”


    楊朝宗老實道:“陰陽回龍丹是芝林堂祖傳的鎮店秘方,並不特別針對某一種疾病,但對於體質陰虛陽衰,表裏失調又或長期精神萎靡、抑鬱不振的人很有效果。”接著簡明扼要把這件事敘述一遍,當然有關臨平號和大江盟的直接略掉。


    狄曲之皺眉道:“牽扯到哪一位李氏宗親?”


    楊朝宗搖頭道:“那位聞先生口口聲聲王爺,uu看書 ww.uukanshucm 但非常謹慎,究竟是誰隻字不提。小子就是茫無頭緒所以才向先生求助。”


    狄曲之看著小船接近,“李室據江東不過三世,李珪幾可算寒門白手起家,李室兩代親王加上藩王也不過雙手之數。能力加上實力夠格有一兩分小心思的絕不會超過半數,那還得看他動得什麽心思。”


    楊朝宗沉聲道:“小子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先生在臨安城八麵玲瓏,有否尋到些蛛絲馬跡?宮破吳不久前剛剛抓走芝林堂的秦知魚,小子是病急亂投醫,不得已才找到先生。”


    狄曲之淡淡道:“此事和你關係並不大,你大可以站在船上看熱鬧。”


    楊朝宗冷冷道:“前晚宮破吳把我錘個半死不說,還將我弘農號上兩位弟兄殺人毀屍,我既抓住他的小辮子豈會輕易放手?況且我還答應芝林堂的酈不驕,盡力保秦知魚周全。”


    船到近前,狄曲之隨口道:“時間不早了,你隨我一起去小茅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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